近在毫厘,他二十六岁的容颜。
陌生得像擦肩路人,亲昵如前世的灵魂。
我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雨在窗上,打湿黄昏。
紧贴他下眼睑微微勾勒的细纹,精致的年轮,愈到眼角愈浓长细密的睫毛,凤尾般翩然妩媚地披散开去。指节触及的瞬间,就有一点颤抖,自肌肤荡漾到心底。
他干燥微启的唇,一痕细白的齿。我忐忑地探出舌尖,轻轻润湿上去。
他的气息。动荡浑浊,激烈沉重,我闭上眼睛,就沉溺进去,如同投身盐分浓烈的古海,一无所知,亦无所思,置身在此,魂魄游离,沉睡在此,清醒无期。
是这样地爱他呢。
我陡然睁开眼睛,满身冷汗。
是这样地爱着他呢。
一个不生不死的我,爱上如他这般脆弱的人类。
我知道所有的童话里会怎样描摹,我明白宿命会给出怎样一个结局。我见过那与我相似的,精灵附身的不死族,数十年的相爱中,以青春不改的容颜,伴着他一心眷恋却被沧桑磨蚀的情人。
可是我爱他。
生生死死,离合泯灭一瞬间,但我的存在,已经是无可恕的永远。
可是我爱他呢。
放任嘴唇落在他温柔颤抖的眼睛上,放任泪浓郁猖狂地流下来。
“我相信你……我爱你。”
他听不到的时候,我终于可以直面自己。
我爱你,兰蕤,萧未央,任你是谁。我爱你,我相信你,我别无选择。
泪到最后,就流得干了。
我捧住他火烫脸颊,那张脸像艳丽红晕烧灼着的花瓣一样盛开在掌心,轻轻磨蹭着寻找我肌肤上的凉爽。
果如琅玕所言,他睡得不算很静,却已经足够安稳,紧紧勾着我的腰,嘴唇和脸颊不住在我胸口摩挲,烫暖了一点就任性地蹭到别处,直到嘴唇贴紧我的锁骨,他满意地微声呻吟,淡长睫毛扑簌着安逸地低垂,刷过肌肤。
他那样枕着我睡了,直到凌晨,房间里只有暗色的夜和未明的星光。街上杳无人声。黑暗中我仍能看清他突然战栗的目光,有一丝无法确认身在何处的迷茫和动摇,然后慢慢转到我脸上。
他声音沙哑而镇定地说:“开灯。”
我听话地开了床头灯。兰蕤用一只手捋过额发,依旧定定看着我,脸色白了一刹又陡然涨红,嫣红如火,衬得瞳子分外既青且锐,却几乎连水艳的眼白都染得妖红。他跳起来,动作有些不稳,有气无力地滑下床,低声说:“我用下浴室。”
我默默指给他方向。
他带点仓皇地关上门时我听到一丝细细的诅咒,禁不住想笑,自然笑不得。一个半裸的他,那已经不算什么。我还记得凝视他下颏上淡淡须影浮现出来时的暧昧与温柔,掌心覆盖上去微微粗糙,是从未有过的异样触觉。一个不修边幅的兰蕤,我的生平仅见。
这难道不算幸福。
他很快出来,裹了浴袍,姿态闲适而表情懊恼——其实也只有极淡的一丝而已。
我向他伸出手。兰蕤怔怔看了我一刻,放弃挣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指。
他开始吻我,嘴唇里是冬青薄荷清爽甘凉味道,他整个人都是湿润而清新的,仿佛连指尖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气泡,轻轻爱抚上去便会绽裂出清澈香甜的刺痛。洁净、温暖、细嫩而甜美,宛若新生。
在承认了所有之后,我简直不知如何对他,如何爱他。
他吻着我,轻柔而安抚地,是一贯的他。
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我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嘘。”
他定定看着我,突然抱着我倒下去,一任方才的姿势重复起来,将脸孔埋在我怀里,不再作声。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那两片形状完美的蝴蝶骨。指尖沿脊柱慢慢滑下去,再低一点,他一如意料地发起抖来,抬手抓住我,声音有些沉闷的忍耐,“优。”
我扬起眉等他继续。
“我不想在未离这里……”
我点点头,忽然有点坏心起来,滑低身子咬住他耳垂,轻轻问,“明天回去?”
他不发一言地紧紧抱住我,已经足够肯定。
“飞机上……洗手间足够宽敞?”
一如意料,他打了个凶狠的冷战,抬头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垂下眼睛微笑。
是的,兰蕤,我早已决定是爱你的了。
我爱着你呢。所以一切都只随你我心意,所以请让我来承担我理应承担的一切。
这样就好了。
既然我爱着你。
第27章
回到伦敦之后我没有去见未离,他亦没有找我。兰蕤的贪恋出我意料,返家那天正是周末,整整两天我们都没有离开卧室。他几乎不肯放我下床。坦率地说,我从未感到如此幸福,令人颠倒昏眩困顿烦恼而又铭心刻骨。
不接电话,不开手机,不查看信件,我猜他任何一个朋友或者搭档伙伴都会以为他疯了抑或告失踪,但可惜的是星期一到来,并没有花边新闻与军情五处的机密情报供人娱乐。
他神清气爽地继续做他自己。
那一年我感觉他有时拼命得过了分。那令我担心,但……即使每晚等到午夜过后,在大气污染的惨淡星光下几乎放弃了浪漫心情,只要他轻轻开门,温柔疲倦地注视过来,立刻就无话可说……我想我变成一个迟钝而单纯的家伙,只要有了他一切就毫无瑕疵。他躺在我身边,嘴唇贴在我的头发上,喃喃地说:“爱你一天,然后就死去,比什么都值得。”
我惊骇地按住他的嘴,试图把那句话抹杀。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摊开,然后吻。
那眼神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所以我更为恐惧。
但也只有一瞬间,就忘了所有。
包括生死爱恨,颠簸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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