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始终在旁跟着,家里敞亮,才注意到林霰下颌处有一点擦伤。他不悦地皱着眉,催促林霰:“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去睡觉。”
林霰有话要对霍城说,将他请到房间。
“霍伯伯。”林霰关上门,说道,“十三皇子留在侯府,还请您多加照拂。”
林霰没有点明讲,但霍城听得明白,意思是要杀赵时晞的人很可能还会再来,侯府需要加强戒备。
“谁要杀他,是皇上吗?”
林霰说:“时晞身份特殊,赵渊这么多年留他性命有两种可能,一是赵渊根本不知道时晞的身世,二是想要在手中留住一张回讫的底牌。”
回讫皇族近亲结婚,后代多有不足,其中最明显一条是后肩有一块形似豹头的红色胎记。林霰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才知道原来当年奸污赵安邈的人出自回讫皇室,而赵时晞身上,恰恰流着两国的血。
赵渊不是什么仁心良善之人,一国公主被异族歹人奸污生下“孽种”,何等奇耻大辱,按赵渊的性情,除非他一直都不知道赵时晞的身世,否则一定会立刻杀死他。赵渊对待赵时晞虽然不算亲近,但在这几个皇子公主中,年纪最小的赵时晞无疑最好掌控。
赵渊对皇权的看重非比寻常,他迟迟不肯册立太子就是不愿退居幕后做享乐的太上皇,所以赵安邈也好,赵珩也好,或是后来的赵冉也好,赵渊根本不在乎他们谁跟谁拼个你死我活,为了让皇权更长久的留在手中,他一开始看中的继任者就是赵时晞。为了这一步棋,他保了赵时晞十年,甚至不惜给赵安邈极大的权力。
可今天赵渊突然对赵时晞痛下杀手,表明他彻底放弃了这步棋。让一个如此看重皇权之人主动废掉自己多年筹谋只有一个可能,赵渊知道了赵时晞的身份。林霰猜测,这个时间并没有很久,极有可能是在赵安邈倒台之后。
那为什么赵渊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赵时晞?
正是因为一个同时拥有两族皇室血脉的孩子太关键了,与枝叶繁茂的赵氏子孙相比,回讫非常需要一个血脉纯正的继承人,赵渊拥有了赵时晞,如同扼住了回讫的咽喉,他可以随时用赵时晞做交易,换取回讫短暂的求和,甚至他可以将赵时晞留在长陵为质,以此要挟回讫对大历俯首称臣。但这也是赵渊现在要杀赵时晞的原因。
一旦回讫与大历的关系因赵时晞而改变,漠北一方便彻底失去了掣肘。一个雄踞在北方、可以扼制镇北军势力的劲敌消失了,同时也意味着,漠北的版图可以继续向前扩大,这并不是赵渊希望看到的事。
远在漠北的那只军队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赵渊无法掌控的存在。如果漠北和回讫融合,霍松声在漠北的势力便足以与中原对抗,只要他起了反心,对大历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所以赵渊才要牺牲赵时晞,完全切断霍松声独霸北方的可能。
“按赵渊的想法,霍家最好和当年的戚家一样,永远从大历消失。”霍城拨弄林霰桌上熏香的盖子,抖落一层浅浅的烟灰,“可若留下赵时晞,至少可保大历边境数十年太平。”
“我要的不止是那几十年。”林霰立在桌边,轻轻将掉下来的烟灰拢向桌角,尘埃落下,如同消失在历史洪流中那些岌岌无名之辈,“溯望原的百姓苦战争已久,我想结束这一切,不止是在我们这一代,千秋万世,我想要大历全境共享太平盛世。”
霍城不想打击林霰,可他的想法太理想化了:“庭霜,人心难测,且不说赵时晞日后会不会变,即便他初心不改,你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不会再起事端吗?土地、资源,为了生存下去,摆在回讫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向南扩张。”
“不。”桌上的烟灰被林霰抹平成巴掌大小的一块,他用手指在上方圈出一个圆圈,“让时晞回到回讫,让他做大历和回讫之间的桥梁,用一百年时间,将回讫变成大历的附属国,同化他们,彻底覆灭这个王朝。”
林霰圈出的是回讫的国都,与溯望原相隔不过二百里。
霍城双眸剧烈震动,林霰的想法太大胆了,也太大逆不道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我瞧你是失心疯了!回讫与我们血海深仇,你父兄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还要我们与回讫通婚?!”
香灰被震散,飞的到处都是。
林霰一咬牙,直挺挺跪了下来:“庭霜没有一刻忘记父兄血海深仇,回讫杀我族人,辱我母亲,此等血仇,我一定会向回讫讨还回来。但报仇之后呢,我杀他,他杀我,我们的后代难道要生生世世活在无休止的仇恨和战争之中吗?除非我们将回讫灭族,可回讫全境三百万人,军队二十万,我们要付出多少才能歼灭他们?余下那二百多万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曾做过危害大历之事,我们难道要对无辜百姓下手吗?”
两国对立是立场问题,除却真正交锋的军队,更多的是渴望和平,希望结束战争的普通人。除非大历彻底铲除回讫,将他们一个不留全部绞杀,单方面抹掉两族的仇恨。或者就是林霰说的那样,先创造一段长时间的稳定期,利用这段时间,大历一点点侵吞回讫,同化他们,将回讫变成自己的附属,断绝战争的可能。
林霰说:“只要有战争就会有牺牲,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想再看到在乎的人流血了。”
霍城眼皮猛跳,他的亲儿子此刻就在前线,战事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霍松声能不能活着回来,即便他这次打了胜仗,以后呢,将军百战死,历朝历代有几个将士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到家乡?连不败战神戚时靖都永远停留在了风雪中,像戚庭霜这样的奇迹又能有几个?
林霰撑住桌子,缓缓站了起来:“赵时晞是我给松声留的最后一条退路,我不会允许他出一点差池。戚家的案子我不仅要推翻,还要亲手揭穿赵渊的真面目,他喜欢装傻,我不介意让他一辈子都做个傻子。”
霍城无话可说,甩开袖子大步离开,冷哼道:“但愿赵时晞永远不知道你一直在利用他,否则你那宏图霸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门大敞着,林霰被风吹得狠狠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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