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立在掖庭外,却时刻警惕,注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帝王声音一落,他就恰逢其时的出现在晏珩身后。
“巫女胡雪,挟媚皇后,蛊乱宫闱,祠祭祝诅,大逆不道,即刻枭首于市。”
“遵旨……”黄吉应了,挥手,早有披坚执锐的禁军上前打开牢门,一左一右的拖着胡雪往外走。
“陛下1
掖庭的狱道很阔,但禁卫军拖着她经过晏珩身边时,仍是小心翼翼地避着沉默的天子。一时分神,没按住胡雪的头,竟叫她侧首对上天颜。
胡雪哈哈地笑着,像是明知扑火会亡,却仍旧甘之如饴的飞蛾。
“虽然您能处死我,可您抹不去我在她生命中存在的事实。我,虽死犹生,而您,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啪”的一声骤响,黄吉毫不客气地甩了胡雪一个大嘴巴子,抽手时还挂散了她本就松垮的发髻。胡雪惨淡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高高肿起,散落的发丝在肿起的脸上勾出几分狼狈。
“还不快拖下去1黄吉恶狠狠地催促道。
“是……”魁梧的禁卫军大梦初醒般点头,暴力地压下胡雪的头,架着她匆匆离去。
“陛下……”黄吉转过身,又是一副温良乖巧的模样,“椒房殿中知情不报的宫人们,杨大人不知按何律处置,让奴才恭请陛下圣裁。”
若是平时,晏珩还会敲打他一二,说他油嘴滑舌,倒是将自己择得干净。可如今,晏珩心绪不宁,自然也懒得斥他。
得不到她的心,难道他得到了她的人?难道为了得到她的人,就把朝堂上那些腌臜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晏珩扪心自问,虽非君子,却绝不愿对她用强。
太皇太后驾崩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天子了。天下尽在掌握中,皇宫更不乏他的眼线。但她的椒房殿,他却从未安插过自己的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自己的真心吗?
“按律当何?”
黄吉闻言,欠身答道:“回陛下,胡雪大逆不道,椒房殿宫人知情不报,按律连坐,当斩首示众。”
“就这么办吧……”他怒气已经消了大半,拎着红烛即将燃尽的琉璃灯,黯然而去。
晏珩做了天子后,喜怒愈发不形于色,眼下却将怏怏不乐的情绪写在脸上。
随身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见他面色沉沉的走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只有自幼伺候晏珩,到年龄不愿出宫仍随侍他左右的大宫女叶青敢上前。
“陛下……”叶青轻轻夺过晏珩手中琉璃灯的玉柄,发觉晏珩手指冰凉,担忧道,“常言道九月授衣,您自幼体寒,还是多穿些吧……”
“朕没事。”晏珩自继位以来,勤于朝政,夙兴夜寐,时有焚膏继晷之迹。夜中理政,穿暖则生困,所以他早习惯了。
“叶娘,陪朕走走吧……”他轻声说,语气中带了三分哀求。
天子出口成旨,千里之外尚能朝令夕行,谁有资格拒绝他呢?而且,晏珩是她看着长大的。
“奴婢遵旨。”
叶青转身,将琉璃灯交予身后的小宫女,欲取她手中灯火仍盛、由蜀郡江阳新进的白纱制的秋灯。晏珩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黑压压的队伍远远地跟在晏珩的身后,他负手,缓步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永巷中。路边的宫灯无人剪芯,燃至此时,火光微弱,勉强照得见前路。
“叶娘,”晏珩轻轻开口,昏黄的灯火中,他神色难辨,“陆婉她……她竟和一个巫女,做出这种事……”
“原来,她竟也会喜欢上女子吗?”
“那朕也可以……可她这样,朕又算什么呢?”
“可这样做……对吗?”
帝王言语间满是挣扎,叶青碍于礼法,不敢和她并行。她错他半步,跟在他身侧,默默地听着,一语不发。
她知道,晏珩需要的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她不会背叛他,正如她数十年如一日的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禁中的每一块砖瓦下,都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昨日争风吃醋的嫔妃今日香消玉殒,或是前日圣眷正隆的皇子晚间失足溺亡……宫里的秘密太多,知情者若不能守口如瓶,下一秒就会有冰凉而锋利的刃抵上他们裸露在外的脆弱脖颈。
叶青保守的是什么秘密呢?自然是晏珩登基前、大夏立国一甲子以来最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自然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的秘密。
“陛下驾到……”
肩舆落地,在黄吉的高喊中,围着椒房殿的甲士齐齐屈膝。晏珩抬脚,在三呼万岁声中迈上台阶。
秋意早随着御花园飘香的金桂入禁中。更深露重,秋风渐起,风穿桂林,越太液,将了然的秋景,化作沁人心脾的香,点在她的鼻尖。
晏珩抬手,拂去不知何时落在鼻尖的金桂。金桂香气持久,仍留一抹芬芳萦绕在她心头。
夜已经深了,但她没有回自己的未央宫。按照祖制,月初、月望、月晦,天子都要留宿皇后的椒房殿。她每月都会空出这三夜,与她同室而寝,和衣而眠。
那是她所能离她最近的时候。在那特殊的三日中,她能堂而皇之的接近她,不用找任何理由。
晏珩抬头。今夜无云,明月当空,依稀可辨月上蟾宫桂影。
传说嫦娥奔月,居于广寒宫,月上陪伴她的活物只有蟾蜍与兔各一只。月上无人可言,她不知嫦娥仙子是否也如自己这般,有着高处不胜寒带来的寂寞与孤凄之感。
巫蛊国之大忌,为先祖所不容。今有司查明,她的皇后参与其中。陆婉已是待罪之身,她可以不来见她,更遑论按祖制留宿。
3/21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