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不大却清晰的传出二人对话声连同脱换衣物的窸窣声响:
“大人怎么哭了?可是陛下……”
“没有,是我错怪他。”慕洵仍带着鼻音,“……我也不知为何,方才瞬间就恼了。”
“大人定是昨日受了惊,您有着身子,心里牵挂自然重些……他动了!大人!婢还是头一次摸见他动!”皎月毕竟年纪小,摸到胎动又惊又喜。
大概让她摸了好一会儿,直到慕洵稳着声轻笑道:“好啦,他都睡着了,你若是想摸,回府后有的是机会。”
皎月咯咯直笑,末了还故作老成叹一句:“婢倒是希望他能多安生些,免得大人成日难受。”
里头二人换好了常服,外面俩趴着墙听得意犹未尽,尤其是陆戟,原本满心感谢皎月前来搭救,听到半途就恨不得冲进去把这丫头片子小手挪开,自己上阵帮着慕洵整理衣裳。
直到皎月推门出去,外头一对儿主仆还蹲在窗镛底下贴着耳朵嘘着声,挤眉弄眼的不晓得对着什么暗号。
皎月心道,这小皇帝到底没变,之前是扒着慕府书房的窗子听大人聊书谈话,现在成了陛下,个子蹿得比慕大人还要高,心性却还是没长大似的。
“陛下,奴婢告退了!”她刻意朗了声音,惊得方得贵扯着尖细的嗓音“嗷”得一声叫唤。
陆戟怒瞪他一眼,站起身来佯作无事,冲皎月招了招手,悄声道:“你家大人气消了?”
皎月跟他也算熟人,张口没好气地说:“陛下应当听得很清楚吧?”
“倒是小声一点!!”陆戟哑着声提醒她,“朕刚刚说话做事确实欠妥,你家大人都红着脸气哭了,以往朕都没见他红过脸,是不是朕今天别想进门了?”
“啊?”皎月被他口中一连串同慕洵搭不上边的词语弄懵了,“陛下说得是我家大人吗?大人只是自责,说自己情绪失控了才流泪。”
不怪她不相信,哪怕是陆戟或是慕洵自己也不理解。
当初猜忌他狠辣,现在又不解他脆弱,可他明明应当最清楚,慕洵温和且坚定,握竹的指尖可以肆意泼墨这山河天下。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份若即若离的喜欢?或者说,这份陆戟经年不断挥洒的喜欢,真的可以动摇他遍布社稷的襟怀中柔软的某一处吗?
老实说,陆戟从头至尾都在患得患失,当初他不愿夺嫡,只希望自己不要被这座华丽宫殿装饰的囚笼束缚真心;现在他励精图治,其实也只是渴望着能有真正同他齐目并肩的一天。
他总看不到慕洵的最深处,因此他总是怀疑,慕洵这般谋划牺牲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给他精神上的犒赏?他口中的温情、床畔间的默许,甚至是面上的羞红到底因为他是陆戟,还是因为他是君王?
直到此刻,陆戟终于悟得一二。
名位权势皆非他所爱,既是不在乎的事物,纵然为他人所蔑,慕洵自然无可动容;而才情机遇是他掌中之物,纵然遭人妒恨排挤,他总能先人一步,赶在事情发生之前便力挽狂澜;唯独这份忠于本心的情感,既与他人无关,就无从窥见,既难以预知,就无从自控。而未知的东西最骇人。
用情愈深,心愈难安,情则愈难操控,因而愈演愈烈,终致爆发。
或许连慕洵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明白,他对陆戟这份自身难顾的奉献,或许并不只是那份为师为臣的职责,也并不只是他为公天下的鸿图大志,就好像他想不明白自己拼力护于腹中的这团血肉,到底是因为他舍不下这条性命?到底是因为他要以龙嗣作为扭转朝局的契机?那么缘何在那场酒宴过后的马车中,他明明拒绝柳枫的医治,捂着那剧痛难耐的一小团,心中却盛着比之更烈的悲忧?
慕洵立在屋内,身上是一件浅黄描金的罩衣,领口袖边用银线勾了菊瓣。他不常穿这套,可今日遂了皎月的心意,同陆戟耀目的帝王贵金打了个照应。
他早该明白了。
他正欲出门,却见陆戟进来,二人相视,并无多言。
他们早该明白了。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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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正午,方公公笑着问陆戟往哪里传膳,陆戟左右不想慕洵累着,又知他惜书不敢直接传来御书房,见屋外春光大好,于是干脆悄悄命人在院外搭了木质的四角凉亭用膳。
亭内只设一张宫廷中寻常的四方桌和两把方椅,桌面不大,榫卯处镂空雕着应景的桃枝。
慕洵知他心意,也不多言,自然地坐到对面的红木方椅上。
好远。陆戟想:到底是谁摆的椅子,叫朕连凡矜的头发也碰不到!
他懊恼的皱了皱眉,盯着试膳太监头顶的帽穗满心踌躇。
凡矜都坐下了,总不好叫人再站起来,若是怨怪那群奴才也太没面子,自己虽不是太要脸的人,但好歹是天子之尊,再像从前那样耍脾气定会让老师失望。怎么办呢?
“陛下,”慕洵突然起身向他拱手,“微臣逾礼,此处阳光有些刺眼。”语罢,他立刻俯身搬了木椅往陆戟的近处移。
方公公一个大惊赶忙上前帮忙,“大人倒是慢些!好歹和奴才说一声呐,实木椅子这样沉,您倒是担心着身子。”
小皇帝一时愣着,没成想他早已察觉自己的心思。大中午的太阳好好在头顶挂着,凉亭尖顶遮的严实,其实哪有刺眼一说。
待他回神过来,慕洵正端坐着凝视桌边繁复精妙的雕花,后手不起眼地撑了一把腰。
能做到如此,陆戟想,可能也是慕凡矜主动示好的极限了。
陆戟有时候挺不满意“柳”字,之前是因为暴脾气的柳枫,现在是因为坐怀不乱那个柳下惠。
或许是因为慕洵向来正经自持,又奉先帝命做了他几年太傅,加上之前他任性妄为弄得慕洵见了血,以致陆戟开始犯怵,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做浑事。
现下午膳也吃了,茶水也续着,开春天气暖融融的,隔着御书房的窗牖混进温吞柔润的光。陆戟提着朱笔,捧了一道奏疏眯着眼看,总要心猿意马的朝慕洵瞟去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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