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乌篷船上的女孩喊了男子一声,用的是吴语。我听不懂,只觉得语调十分好听。
我侧耳凝神,她喊了那声就停了。我不由失落。
船家笑道:“公子可能不知,方才那句吴语,喊的是相公。”
他说着用吴语重复了一遍那个词。
我眼睛一亮,多好的音调。像一支空灵清幽的歌谣。船家又念了几遍,我便学会了。我凑到季明尘耳边,轻软地喊出了那个词。
喊完,我立刻脸红了,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我。
季明尘声音带笑:“不是死活不承认你是我夫人,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方了?”
我哼哼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承认。”
他笑道:“在北漠那晚,我每向一个人介绍,你都偷偷撇嘴,嘴巴撅得能挂小油壶了。可不是不承认么。”
我没说话。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是要当皇帝的,皇帝在朝臣面前得有面子。所以我决定暂时承认我是他的夫人,但这只是给别人看的。实际上,他永远是我的王妃。
到时候就用吴语喊,反正只有我和他能听懂,不丢我王爷的面子!
两人的面子都有了,我真聪明。
来江南自然要赏花。
烟濛小雨后的江南园林,红紫的牡丹,粉的月季,洁白的栀子和茉莉,一样比一样好看。
我又动了心,说:“还要种栀子花和茉莉花。”
撑着淡青色的油纸伞,一路看下去,只顾着纠结了:“胭脂和杜鹃也好看,棣棠也不错……”
季明尘说:“都种。”
他撑的伞是斜的。逛了近一个时辰,我一滴雨没淋,他一边肩膀全湿透了。
“我有内力,不怕冷。”季明尘说,“你最近身体不好,不能着凉。”
我顿时没有了看花的心情,拉着他回府换衣服。
当晚京城传来了消息。
高毅信中说,江南的消息入京之后,闲王党声势完全压过太子党。户部已经准备好,等我带着账册一入京,就开始核算这些年的烂账。高毅说,太子表面沉着,实则焦躁。
他没有问我是如何得到账册,清算核算之事也一笔带过。他想必也隐约察觉到了陛下的意思,着重笔墨让我一路小心。
我苦笑着说:“设了圈套让太子跳。生怕他不跳,可他要是跳了,我怕是又会难过。”
高毅猜到了,那太子会不会猜到,这只是陛下对他的一次考验?可就算猜到,他能在孤立无援中保持理智和清醒吗?
太难了。
陛下考验的是人性,而人性,向来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季明尘说:“这不是陛下的意旨么,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桌上的姜汤推过去:“不烫了,喝掉。”
向来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的季明尘,立刻变了脸色:“我有内力,不会着凉生病,不用喝。”
我说:“你那次就生病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太辣,容易影响真气运行。”
要是我不了解他,我就被他骗过去了。他眼角微颤,一看就是在说谎。我不为所动:“不行,要喝的。”
季明尘说:“晚上吃姜,如吃砒.霜。”
我说:“我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是不是你自己编的。”
我充满底气地和他对视,他败下阵来,喝下了姜汤。
我早就发现了,他喜欢微咸或清淡,不喜欢辣和甜,尤其恨姜的味道。我凑过去亲他的唇,笨拙地哄道:“我和你一起辣。”
三日后,我出发返京。
马车向北驶去。
三千名作百姓打扮的士兵,隐在官道两边的山林中,暗中护送车队。每辆马车的车夫,都是乔装打扮后的暗卫。
马车里,我紧张得坐立不安,生怕随时会跳出一队大军杀向我。
“没事。我在。”季明尘说,“你睡一会儿,别太耗神。”
焦躁让我十分难受,可怎么睡得着。季明尘在我颈后某处轻轻一拂,我便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我是被剧烈的震颤惊醒的。
很熟悉的震颤——那是无数枝箭羽飞速袭来,狠狠钉入马车时带来的震颤!在京城,皇后曾让我感受过一次。
雷鸣般的马蹄声带起地震,我的耳朵被震得听不见。
终于来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释然,悬在空中的靴子终于落下,尘埃落定。
随即是痛楚。
那把储君的椅子,终究是沾上了手足相残的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4!
第69章
箭羽连天而来, 临行前加厚了三层的车壁,竟也微微晃动。
马车外是沸反盈天的刀剑声,厮杀声。不停有人想杀上马车, 季明尘剑如寒芒, 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车前。
可杀手却如飞蛾扑火,一人倒下,后面的人顶上。不问退路。
连弩管制极严,就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也要拿到兵部特批的火票才能领取。这几千人的私兵,不知太子花费了多少物力人力。原来这些年他贪的银子,都在这上面了。
他今天是砸锅卖铁, 耗尽身家,也要把我留在这里。
我心里想, 他有那么恨我吗?
风掀起车帘, 我看到一张死不瞑目的熟悉面孔。他是那日在禁卫的重重包围下, 想拼死送我出城的黑衣人。
他那时说, 若我永不回京,太子殿下可保我一世平安富贵。他的表情诚恳坚定。
可现在, 他变作一具冰凉的尸体, 怨毒地盯着马车。
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的厮杀声渐渐小了, 箭雨停了。
137/212 首页 上一页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