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勤政殿,父皇正在接见朝臣。他无情无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赐座,更没有热茶和绿豆糕。
我自觉地站在一边。
等所有朝臣告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久站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我抓紧了袖口。
父皇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冷冷传来:“跪下。”
我跪下了。地面冰得我一个激灵。
“你可知错?”
我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一双黑金龙纹鞋履停在了我面前,头顶传来父皇盛怒的声音:“你不知错?”
我说:“我没有错。”
“好,好,好!”父皇连说三个好字。他快步走回桌案前,拿起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掷。我身边便全是碎瓷片。
父皇说:“你不知错,朕便一桩一桩教你!”
“国宴上数次想起身离席,若非高大学士按着你,你是不是要当场追着人去?你不知错?!散席后不顾身份,还未出殿门便肆意狂奔,在凉亭里阻挠禁卫押人,你不知错?!鸿胪寺里,对一众官员出言不逊,对你大哥和二哥不敬,你不知错?”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喘了几口气,指着我,继续说:“不顾身份,和敌国质子同处一室,同卧一榻,幼稚无比地同鸿胪寺卿置气,不自尊,不自爱,不自重!你不知错?!”
“两个月不来宫中请安,你母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日日思虑。你可对得起她的哺育、教导之恩?你把孝义置于何地?你不知错?!”
泪水渗了出来,沾湿了眼角。
我低声说:“国宴上,我没有离席。禁卫不敬我,我惩罚他,没有错。”
似乎没想到我会辩解,父皇沉默了半晌,冷笑说道:“就算你有理——那其他的呢?你难道没有错?”
除却这两桩,其他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可若是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说:“他只有我了。”
我缓慢地说:“您有五个儿子,朝廷百官,您有九州四海。母后有楚彦,有众多下人,有后宫中的至高权力。可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有我了。”
我像是说给自己在听,又重复了一遍:“他只有我了。”
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丧失了知觉。只有森寒的凉意顺着青砖不断渗入体内,我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伸手撑住了地面。
沉默在殿中蔓延,父皇说:“起来。”
我没有起来,而是俯下身,庄重地叩首。
父皇的声音已经平静下去,此时却又满带怒火,他说:“你这是何意?”
我说:“请父皇开恩,让他跟我回府,让我娶他做王妃。”
“不行。”父皇断然拒绝,“你是不是忘了,两个月前,你用同样的语气,跟朕说想要许清泽。”
我说:“这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时半会儿间,我根本说不清楚。
父皇冷冷一笑:“你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他拂袖离去。
青砖地面凉意沁心,殿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冬子塞给我的小手炉也凉透了。我冻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膝盖疼痛难忍,想是早已青紫。我向来锦衣玉食,连久站都不曾有过,父母更是免了我的跪拜之礼。
这是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跪这么久。
可我依然跪着。
日头西斜,残阳照在我的身上,我却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一沉,多了一件厚披风。我迟钝地转过头去,看见了楚彦泛着红的眼睛。
他替我拢好披风,带着鼻音说:“大哥和二哥已经去求父皇了。”
他又说:“哥,你这是何苦。”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谢谢。”
楚韶在我另一边坐下,他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对我说:“哥,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便摇头。
他劝我:“误了用膳时辰,哥哥又该犯胃疾了,多少吃点吧。”
他这话提醒了我,事情还没解决,我不能生病,更不能倒下。
我吃了几块糕点,是我最熟悉的绿豆糕,但我已经吃不出甜味了。
暮色四合,天暗下来了,殿中一盏烛光也没有。
我说:“你们走吧。别惹父皇生气。”
他俩不肯,我坚持,他们便只能离开了。
天已经全黑了。
我闭上眼,聆听着夜色中的风声,风呼呼的,今年格外冷。偶有几声凄厉的鸟啼,苍凉寂寞得很。
思绪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倒下了,晕过去了,可一定神,我却还直直地跪着。我想到母后,我送她的那盆兰花她可还喜欢。父皇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固执吧?夏风去了灵山,不日便能回京。灵山水草丰茂,想来比京城要温暖宜居。
想到最多的,当然还是季明尘。他是不是还在窗边等我,我这么久还没回去,他会不会很担心。他现在恢复了许多,也可安排大夫为他解毒了……
思绪四处飘忽,时而回到鸿胪寺,时而又回去王府,时而又上了那座远山,立在如火的红枫下。
“起来。”
我没有动,或者说已经动不了。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威严:“起来。”
原来不是幻觉。我极慢地仰起头,看见了皇后庄严的脸。
她威严的声音让人下意识服从,我动了动,可全身已经像是冰冻似的僵住了,一动便是剧烈的痛楚。
皇后身边的宫女想来扶我,却被皇后制止了:“让他自己来。他要学会自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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