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快一个月,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早晨应晚醒来时,他哥已经开着车出门上班了。等他晚上收摊回家,于白青已经在食堂里吃了晚饭。
有时候于白青加班回来的晚,会从市局食堂给他带一份夜宵回来。
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汤,于白青也不回卧室,就坐在浅黄色的灯光下抽着他的烟。烟雾笼住对面那张辨不清神情的脸,他哥的目光越过他头顶,望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喝完杯子里的热牛奶,应晚正准备收起碗筷放回厨房,突然听到他哥在餐桌前开了口:“别洗了,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眼睛看不见,他平时也从不在乎穿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满柜的衣服不是纯黑就是纯白。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平时穿的白衬衫,一粒粒系好胸前的纽扣,应晚撑着盲杖走出卧室,发现他哥站在客厅里,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他胸前靠近锁骨的位置,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应晚突然意识到,他哥应该是在找他颈间别人留下的吻痕。
坐上于白青的车,应晚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底放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瓶矿泉水,巧克力,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薯片。
启动吉普车的发动机,于白青开着车一路离开居民区,朝着近郊的方向驶去。
车窗敞开一半,初秋的风带上一丝丝凉意,吹拂起了应晚额前的碎发。于白青正要按上车窗,突然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开口了:“哥,你要带我去哪?”
吉普驶上环岛路,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入目之处尽是万顷无波的碧蓝大海,海面的帆船扯起风帆,海鸥借助着游艇激起的上升气流,在半空中斜着翅膀掠出一道道荡漾水纹。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于白青目视着高速公路的正前方:“哥平时是不是很少管你?”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考入了繁市警察局,从最基层的普通刑警做起,直到成为了刑侦支队的一把手,出色的侦查指挥官。
刚进入支队那几年,半夜三更接到紧急通知出任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开始的时候,应晚每天从盲人学校放学,他还能抽出空去学校门口接他,回家给他做饭吃。后来,手中的案子越来越多,他忙到不能准时吃饭是常有的事,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先给应晚做好三餐,放在冰箱里让他自己加热吃。
应晚知道他没办法每天下午准时赶到学校接他,反而摸清楚了从学校走到市局的路线。每天从市局的办公大楼走出来,他一眼就能看到小孩背着个小书包,坐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安静地等着自己。
小孩那时候那么乖,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再也无法猜透应晚心里在想什么。
应晚靠着车窗,像是在认真地聆听窗外海鸥的鸣叫:“哥工作很忙,我知道的。”
过了很久,于白青轻轻唤他一声:“晚晚。”
小孩歪着头靠在车窗上,低垂着眼睫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日光破开云层,洒满一望无际的海面,吉普车迎着海岸线出发。
窗外的景色渐渐往后退,应晚在阳光下睁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吉普车窗外的后视镜上。
那个人一直在透过吉普的后视镜,注视着靠在车窗前的他。
他哥的眼神平静无波,午后暖阳洒在窗外的余晖,全盛在了那双眼睛里。
他想起了于白青举枪对准他时的一刻。
那双眼这辈子唯一的一滴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第19章 他的人
三贡港位处繁市近郊,原本和下九区一样,也是个出海捕鱼的远洋港口,随着填海造陆工程的展开和新国际机场的竣工,这一带渐渐转型成了以捕捞海鲜和沙滩观光为主的旅游区。
因为远离市区,又和最繁华的CBD只隔着一条海湾,很多在市中心工作的富豪都会居住在三贡镇附近,买或租一幢靠海的小别墅,每天早晚乘坐跨海小轮通勤,远离都市的喧嚣纷扰。
工作日的海滩人流并不算多,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遮阳伞下,或站或坐,喝酒谈心晒太阳浴,看起来十分惬意。
吉普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前开,应晚本来以为于白青是要带他来三贡的海滩,没想到很快就要驶出小镇的地界了,他哥却仍然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风景优美的海岸线被吉普车远远抛在后头,于白青握着方向盘沿路边的一排海鲜酒家兜了个圈,把车开进了镇上一座偏僻的发电厂。
发电厂从外观看起来废弃已久,水泥路铺到一半便停了工,地面上全是细细碎碎的小石子和玻璃渣。
默默观察了一圈周围,应晚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于白青先下了车。
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盲杖,递到了应晚手中:“这里路不平,下车的时候走慢一点。”
伸手握着盲杖,应晚不断敲击着地面,开始慢慢往发电厂的大门外走。地上确实堆积着很多杂乱的小石子,为了不露出任何破绽,他尽可能地放慢着自己的脚步。他知道身后的于白青也在走走停停,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超过半米。
于白青从来不爱走在他前面。
小的时候他耍赖,出门的时候不爱用盲杖,每次都要拉着于白青的衣摆,像只小动物一样走到哪跟到哪。
于白青那时候担心他过度依赖自己来辨认方向,出门的时候换了个方法。每次都一声不吭地走在他的身后,让他独自确认行走的方向,只有在他走错路线的时候,才会上前纠正。
他曾经问过于白青,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学会独自走路和外出,于白青只是揉揉他的脑袋,没说什么。
教会自己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教会自己走在人海里不必感到害怕,教会自己即使身后没有依靠也能一直向前,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他后来才知道,于白青其实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一步一停地走出发电厂的大门,应晚发现人行道的正中央被人放了一袋臭烘烘的湿垃圾,污水沿着地面缝隙流了一地,很多苍蝇围在垃圾袋的周围乱飞。
40/27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