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不在这里了,才敢这样骂。您当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我说了。私下里,当面,对魏弃之……但我确实,除了和他吵一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阻止,没改变。
寂静中,董柯开口道:“我帮您换药吧。”
我转过去,看着打在帐子上的影子。
我刚刚激起的义愤已经化为一种无力和茫然。我想,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值得追随的长官。有贤名的人,做着最可耻最不堪的事,礼贤下士是他装饰自己的手段,为了大位,至亲至爱都可以亲手屠戮;有威望的人,才能配不上他的地位,承担不起追随他的人们殷殷的期待,一朝身死,部下尽遭清算;有才能的人,太有才能了,没人管得住他,没人能阻止他作恶,任他毫无底线地攫权逐利,糟践人命。
有良心的人……有良心的人要么一直昧了良心,要么,死了。
董柯涂完了,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对我说:“将军,说出这句话,您肯定不信,但是——我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那时候选择要回来接着跟您。”
“选错了,”我说,“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笑了一声,透出些许无奈。
“良哥,您还是这么……”这是自从魏弃之训斥他没规矩,和我一样缺心眼后,头一次听他再这么叫我。
董柯站起来,我听见他行礼时衣甲窸窣的声音。
“将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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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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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这么一聊,我本来是觉得有点怅惘的。
但是他出去时,怅惘成了惊吓。
我听见董柯掀开帐幕后,定住了。
“大将军。”他说,恐惧从他的声音里透出来,渗到我的心里。
“怕什么?”魏弃之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你不是没跟着你们将军一块骂我吗?”
扑通一声。“卑职知罪。”
“你没罪。”魏弃之说,“回去歇着吧。”
我死命挣绑我的绳子,拿牙咬,在床板上磨,这一时片刻的根本弄不断,而魏弃之已经走进来了。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发出一声嘲笑,走到我面前,掏出一袋水,把水都浇在我身上,又掏出一包干粮,把米都撒在我身上,接着把我拎起来往地上掼。我摔在地上,扭着被绑住的手脚,欲要离一个发疯的人远点,却立刻被他捉住了脚踝。魏弃之把我拖回来,骑在我身上。【】
我闭上眼睛,咬住牙关。
但是他迟迟没有别的动作。半晌,才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我感到绢布轻轻擦拭着我的后背。他沾干他自己浇的水,接着开始洒什么东西……是那瓶药,刚刚幸免于难。
意识到他大约不会打我了,我渐渐松懈下来,接着就觉出不舒服——脸上湿漉漉的,粘着他刚才撒的粟米。我悄悄拂一拂,拂过又觉得可惜,轻轻捻起来塞到嘴里。这几粒几粒的,不顶饱不说还勾起我强烈的饥饿感来。
结果突然,身上又传来这孙子阴恻恻的声音:“这么爱捡地上的东西吃,明天我就让他们把饭都倒地上——”
我心里一颤,接着却是怒从心中起。
“差不多得了啊!”我嚷嚷道,“是谁叫我饿到现在的——”
“你哪里饿到现在?”他没理也不饶人,“不是有人愿意做没好处却很正义的事,偷偷给你送吃的了吗?”
“那么点东西哪吃得饱啊!”我说。他好像终于自觉没脸,不说话了。我看着地上的一粒粒粟米,越看越可惜,又说:“既然要给我,干嘛又这样浪费……糟蹋粮食……”
“闭嘴!”
我终究没有故意惹恼他好叫自己挨打的癖好,乖乖闭嘴了。
这药已经重新又敷好了,他却迟迟不起来。我疑心这顿操还是躲不过去,紧张起来,但等来等去,只觉得他在摸我背后的伤,不是叫我疼的那种摸法,而是特意避开伤口,特别轻地拂过去,好痒……
以前有一次,我中了流箭,箭镞几乎挨到骨头了(说来,那次也是曾医生处理的),大将军为了显示他体恤下属,过来给伤员换药……然后轮到我时,他这么摸着我的伤处,我没忍住,笑了,结果他板起脸来,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骂我鲁莽蛮干,居然叫自己伤成这样。
打仗哪能不受伤啊,他这不是故意挑剔我吗?他走后,我那位他派过来盯着我的副将就过来宽慰我说啊,魏大人这是心疼我呢……我于是和我副将说,希望魏大人也可以这样心疼心疼你们……
咳,总之,我副将告诉我,魏弃之那样是因为看我受伤,心里难过。
我一度信了这个说法。现在又不信了。显然,这说不通啊,这是他自己亲自打出来的,他难道是难过吗?我看相反,他是太爽了吧——看我这么狼狈,还能趁机骂骂我,挑我毛病。
但是长久的沉默后,我听见魏弃之开口,平静地,没有任何嘲弄地,好像他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似的问我:“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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