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槐破口大骂:“满口假仁假义,我爷爷已入土为安,你待如何?倘不是你个贼子搅得天下大乱,我爷爷哪能怒火攻心而亡!”
我觉得不对劲,低声问祝长舟:“不是说寿终正寝?”
祝长舟皱眉道:“不清楚,城头说的这些说不准是计。”
“王老前辈可能对孤有些误会,”我高声道,“天下哪里是因我大乱,这天下早就乱了!想必是有人在前辈面前煽风点火,王公子细思细想。”
王公子一秒都没犹豫:“放屁!不要再提我爷爷!要打就打,小爷没在怕的!”
我叹了口气,转头对祝长舟说:“那只好如他所愿了。”
月凝县很小,小到让我觉得祝长舟之前说城内有几千兵丁都是虚数。京城的卫星城,本来是该固若金汤,但我听说县令半年前被查办了,后来不知道谁接手了这个烂摊子,发现工程亏空全进了县令府里的地窖。
现在看起来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倒霉蛋是王槐。王槐没有功名在身,但胜在祖荫雄厚,成朝世家权力不小,虽然月凝县地位重要,但积弊众多,皇帝都隐隐有放弃的意思,由是顺水推舟,给王家做了个人情。
战争终归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我是能避则避,能免则免。但王槐既然不配合,也没有什么办法。
豆腐渣工程一攻即溃,王槐在城楼一跃而下,虽然地下的土夯得不行,但还是让他炸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我脑袋“轰”得一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以为我近日见惯了血,但血这种东西,不是见得多就能习惯的。它就好像是一个蓝牙共振器,越熟悉的人在你面前流血,你自身的血就横冲直撞地越快。
祝长舟似乎也愣住了,她绝想不到为她争风吃醋的幼稚鬼,会为了尽忠死在她的面前。
我喉头发甜,一阵阵地想干呕,连忙钻回车里。月麟惯会察言观色,进来为我揉太阳穴,我闭着眼数——
紫述,一个;赵致,两个;蒋飞沉,三个;王槐,四个。
我叫得上名字的,已经有四个人死去了。后面可能还会有林充,有我意想不到的人。更有那千百将士为我而死,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如今想来,诚是如此。性命如摇曳烛火,霎时明灭。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又或许是过了一盏茶,祝长舟撩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我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感觉到光线变暗——她见我面色还是不好,要把帘子放下——便说:“何事?”
光线又亮了一点:“王家被灭门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
祝长舟必定是没查出灭门的凶手,不然她就直说了。她只是道:“还难受么?现在进城还是等会儿?”
我睁开眼,示意月麟不必揉了:“进城罢。”
祝长舟点点头,翻身上马。我隔着帘子问她:“王家灭门是近日的事?”这么大的事情,不该没有风声。
祝长舟道:“昨日的事情。我觉得,有人在针对我们。”
大军的动向其实很难隐藏,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内鬼。灭门,特别是灭一个开国武将的门,不是临时起意就可以完成的事,那么凶手卡在我们来的前一天灭门,就是下马威。
他所图是什么?蒋飞沉之死和他有没有关系?他与我或者我方有仇?还是仅仅为了把水搅浑?
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发现过什么线索,又好像茫然无知。这种感觉自我穿越过来就一直如影随形,似乎暗处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始终抓不住它。
然而现实容不得我多想,穿过月凝县,就到了京城。
我一路听到的都是京城现在多么混乱,党派纷争、世家盘踞,外戚内侍各自为政,京畿卫和御林军互相较劲,周其襄驻军北城门外,不叩门、不叫关,蛰伏以待。宫内更是不堪,皇帝软禁,宫门落锁,忠心的臣子碰死在宫城祝家守军之前,绝望的后妃缢死宫闱。
但我真的来到了京城外城南大门,感受到的唯有静。太静了,静到呼吸间都有肃杀之气。
祝长舟说:“开门。”
门应声而开,祝长风从门后迎来,他身后是齐整军士,看不真切。
我有些恍惚,京城门开得太过容易。其实想想也正常,京城里谁不是各怀鬼胎,这才有机可乘。比不得某些城池的上下一心、固若金汤。
我就这样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进了外城。
进了皇城。
进了宫城。
车辇停在乾正宫外。
乾正宫,对标的是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
殿内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我听出来是林充。
第46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不知是不是所谓的雏鸟情节作祟, 我竟然产生了些许近乡情怯之感。
祝长舟和陆夏山站在我的身后,我没有退路。
于是我说:“不必跟。”
微微吸了口气,我推开殿门。古人的卧房讲究藏风聚气, 故而寝宫不大, 转过几步,一眼就能望见床帐后隐隐绰绰的人影, 以及床边站着的两个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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