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双臂扣在他胁下,威胁般:“若是我再亲你,你还生气么?还打我么?”
吉祥摇头,把额角靠在小蛮锁骨处。他此时有些难受,脑子像要炸开一样,身子却在战栗兴奋。他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慢慢从水里游过来,耀眼的阳光也驱不散那阴影。那黑影从他脚踝处爬上来,慢慢裹住他的身体,扼住他的喉咙。他觉得身体里的某一个自己正在无可挽回地死去。
“小蛮。”他几乎是在求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焦躁之情在他体内四处冲撞。
小蛮低头吻他,柔软地咬他的嘴唇,贴着他脸在他耳根处低声道:“不许生气,但可以打我,任你怎么打,我不还手。”
吉祥颤抖着,“哇”一声哭出来。水满则溢,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外涌,奔流不息。他觉得天地都向他压过来,他悲辛万状地哭,哭生与死的轮回,哭兴与亡的交替,哭悠悠天地间那些他懂或者不懂的悲怆。他本是指点迷津之木,自己却常陷在迷途之中,找不着方向。
小蛮被吓住,他不料自己的冒失之举会引起吉祥这样大的反应。原来所有的志在必得都是自以为是的痴心妄想。心死了大半,这世界索然无味。不配,不配,他本就是个被缚住手脚的人,一事无成,看似威风,实则是个不得自由的囚徒。或许他可以放下一切,去真正做个驰骋世间的魔头。他虽只是个平凡人,可也阴差阳错握住了驱策黑暗的力量,还有得选,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艳阳之下,翡翠般深沉的湖面上,一种罕见的异象正在生成。湖畔石旁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正在经受两种毫不相干的内心煎熬。他们身下的湖水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弥漫开去,那界限弯成一个新月般的弯,一边在冰冻,一边在沸腾。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死换生,生换死。吉祥哭得一切都空了,便有一个新的自己生出来。他忽然看得无比清楚,过往的种种,如今的种种。他终于在这个时刻迟钝地顿悟了。
他睁开眼,好好看小蛮,头一次发现这个他亲手抚养过的孩子竟真的长成了这样俊秀潇洒的男子。锋利眉峰下那双失落忧愁的眼睛,自幼时看他便是那样的神情。多少次有意无意的表白,都被他顽笑一般略去了。他从来不懂,错过太多。
眉间流下一滴血,原先那个隐约浮现的新月痕迹渐渐淡去了。
他想起师父的那句话:“你生性敏柔,易为情伤。”
他淡淡笑。若不伤己,便要伤人。他养大的人,他要他万事胜意。
冰与火,冷与热,终究是融到一起去了。
……
大师兄近来烦闷。谷外黑魔已堵住了所有可能出入的口子,虽闯不进来,却也坚守不弃,谷中人亦出不去。
若在平时倒无妨,一年半载也未必出去一次。只是最近有事,吉祥好些天没露脸了,孤身在外,也不知平安否。
可那些魔怪也与他一个想法,一口咬定月隐谷困住了他家魔君,想要闯进来救。
一里一外吵过几次,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师兄头疼,门外那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生出来的鬼物,没一个心眼是健全的,他空有一副能言善辩的口舌,到了此处全无用处。一来一去几次交锋,他大致也明白了,人既不在里边,也不在外面,两个都不见了。
他闯出去找,果然洞中也是空的。回来时颇费了一番周折,双拳难敌众手,没脸没皮的鬼东西缠人得很,甚狼狈。
过了几天,竟有鬼物来报信,怪声怪调叫得震天响,说他家魔君归来了,谷主也跟着归来了。谷主似有伤,他家魔君抱着,脚不沾地。那些小鬼大鬼们都进不得吉祥的结界,干瞪眼,于是来搬他这个救兵。
至此,他倒不急了。吉祥何许人,便只剩一口气也活得过来。想想师父还真是交对了人,仅凭这一项,便什么人也及不上这个师弟。等他们这些人全都老了,死了,连徒子徒孙也全都老了,死了,吉祥或许还在,还是那个明珠美玉般的少年人。千秋万代,或可传承。
他好好地睡一觉,等吉祥回来见他。可等来等去等不到,茶也换过几壶,香也燃烬几炉……,莫不是真的伤重?他得去瞧瞧。
出门去,又出了谷,山野间被糟蹋得一片狼藉。他摇摇头,这大雪山清净了几百年几千年,怎蓦地遭了这般劫难。
那些鬼物如今见他便收敛了,恭恭敬敬跟着,一路送他上雪峰去。
他到了洞口,叫一声:“吉祥。”
无人应。莫不是受了蒙骗?
又叫一声,一声叠一声,一点动静也无。心道,我且进去瞧瞧,我与他几十年的师兄弟,长兄如父,料不至于因此生了嫌隙。
他颤颤踏进去,站在外屋的中央,朝里边叫:“吉祥,吉祥,你可在里边?我听闻你回来,受伤了么?”
里边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他便晓得他是睡懵了。往里走,碎碎念叨:“那些小鬼说你受了伤,我总觉得不至于。来,师兄瞧瞧……”
吉祥连滚带爬出来堵在门口,慌慌张张,一边系衣带,一边推大师兄出去:“师兄外边坐,我烧水煮茶给你喝。”
大师兄见他手脚俱全,行动便利,便放了心。可又嫌弃:“年纪也不小了,怎还是毛毛躁躁?”
眯了眼睛瞧,有些不解:“你穿了件什么衣裳?怎如此宽敞?”
吉祥低头一瞧,脸倏地便红透了,支支吾吾,脑子一时堵住,半个理由也编不出来。
大师兄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忽有人从里屋出来,虽只着了一身素简的里衣,却也如鹤般悠游潇洒。
大师兄惊圆了老眼,“魔君?!”
魔君手里一件吉祥的旧衣,抖抖便往吉祥身上披,背对着大师兄,宽阔背影将正在换衣的吉祥遮了个全:“师兄莫怪,吉祥睡得太沉,一时惊醒慌乱,错穿了我的衣裳。”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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