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没走多远,书寮门口就进来了一堆人。
为首的是个面阔高鼻的中年人,身后跟着的是消失了一天的晏闻,走路有些一瘸一拐,面色苍白,看着确实像是大病初愈,那群学生都瞬间让开了路。
等看到学堂里的夫子和孤零零站在那里的祝约,晏闻突然挺直了身子,稳步走了过来。
晏凌鸿是个生意人,眉宇间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计,晏闻有一双和他很像,却清澈许多的眼睛,他跟在父亲身后,行动自如,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路过祝约时还眨了眨眼。
祝约看晏凌鸿走到走到吴舜冬面前,姿态摆的很低,张口便是一句,“犬子给贵地添乱,是晏某无能,把他养得无法无天,今日晏某来替他向夫子赔罪。”
吴舜冬正在低头理书,他受了这莫名其妙的一礼,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明白晏闻做了什么,只能站起来道,“晏闻他最近……没犯什么错啊。”
“是犬子还没敢告诉夫子,他将祝将军的儿子给打了。”
一语惊了满堂人,连站在门口的学生都有人小声发出惊呼。
“还不过来!”晏凌鸿一巴掌将晏闻往前推了几步,歉然道,“如今我只能腆着一张老脸亲自来赔罪,定侯府满门忠勇怎可受此孽障的欺辱,不知祝小侯爷可在此处?如何罚了犬子还请他与夫子做主。”
晏闻站在那儿,不置一词。
吴舜冬瞥了一眼祝约,祝小侯爷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出,僵在当场。
晏闻看祝约像是呆了,才勉强开口道,“爹,不过同窗之间玩闹,哪有这么严重。”
“放肆。”晏凌鸿何等眼色,他见了吴舜冬那一眼就明白了眼前这个清俊少年是祝襄之子,他捉住晏闻走到祝约面前,毫无负担地朝他一揖。
商贾给侯门行礼符合礼法,但祝约不常受长辈的礼,站着也不知该如何。
他恍惚想起来前几日晏闻是顶着被他打伤的眼圈回了家一趟的。
灵岩山那晚他情急之下出手不算轻,晏闻回去势必与他父亲说了不想和自己结交一事,晏凌鸿又是急功近利之人,定然会问他发生了什么,晏闻只能说是自己和祝小侯爷打了一架。
想通其中关窍他立刻看了一眼晏闻,晏闻也在看他,眨眼示意他别当一回事。
“小侯爷为人宽厚。”晏凌鸿一礼毕,也不再管身后的吴舜冬,气势不减道,“犬子多有得罪,还请小侯爷责罚,只求留他一命,莫断了晏家香火。”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递了过去。
看见那条鞭子的一瞬,晏闻眼底寒意乍现,但很快又被无所谓的神色取代。
祝约站在那儿,没吱声也没接,吴夫子赶忙上来打圆场,“晏老爷莫急,这二人都是好孩子,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就算是误会,大错也已铸成,晏某虽非读书人,也知将门为国的道理,今日小侯爷不打这孽障,晏某良心难安。”
晏凌鸿分毫不让,倔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倒是和晏闻很相似。
吴舜冬是个读书人,从前书斋里打来打去的也不是没有,罚抄书或是罚跪孔祠也就结了,哪能动鞭子,他斟酌几下,想开口劝,从一开始就没有动静的祝约突然开了口。
“是我把他打了。” 祝约抬眼,神色如常,“他不小心弄脏了我的课业,我睚眦必报,把他摁在地上给了一拳。”
这下不仅是晏闻,还有躲在一边的学生都睁大了眼睛,只有晏凌鸿没说话,低头看着这个半大孩子。
“晏伯父虽非读书人,见识评判却远在小辈这等沙场粗人之上,今日见伯父带然觉负荆请罪,实在是让我惶恐。”
祝约喊了晏闻小字,好像他们从前真的很亲近一般。
“听晏伯父一言,深感自己不该如此粗鄙,坏了同窗情谊,然觉肯为我侯府名声在外揽下过错,我更惭愧,今日一事,不如让夫子做决断,到底该罚谁。”
他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摘了晏闻又给了吴舜冬台阶。
吴舜冬一听,打圆场比谁都热络,做好人道,“循如他是西北长大的孩子,行事难免有些偏激,晏闻肯为同窗着想,不以此坏了定侯府名声。循如经此一事也算是明了事理,非要罚的话不如罚循如替我抄书,到此也便算了吧。”
晏凌鸿没有下吴夫子的面子,只道,“晏闻不小心毁了他人课业,是他泼皮,也得一并罚过。”
吴舜冬能阻了一场血光之灾那里还在乎多罚一个抄书的,忙不迭点头。
晏凌鸿深深看了一眼祝约,面色稍霁,正要将长鞭收回,又听祝约开了口。
“沙场上多见冷兵器,还未见过这样的精铁长鞭,不知晏伯父可舍得割爱……我也好看着它,时刻记得今日的教训。”
少年歪着头朝他摊开手掌,一笑粲然,虽然身量还未长成,面庞也略显稚嫩,却叫晏凌鸿生出一阵胆寒。
那是天生高门的矜贵气度夹杂着癫狂的杀气,似乎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晏凌鸿顿了一下,将鞭子递过去,爽朗一笑,“小侯爷近来客居梅里,莫说是一根鞭子,缺什么都可派人来晏府通传一声,但凡晏府有的,晏某人定然奉上。”
他看见祝约接过鞭子的手掌白皙且五指纤细,如果不是上面布满的细碎伤痕,应当是一只弹琴写字的妙手。
这只妙手在接住精铁长鞭时候,稳当且有力。
闹剧过后,祝约和晏闻被关在各自学舍里抄书,吴舜冬擦着汗送走了晏凌鸿。
祝约抄书早已经得心应手,就是看见身边那根鞭子,隐隐有些不快,晏凌鸿是千年的狐狸,如果不是晏闻提前和他说了他爹趋炎附势的德行,他恐怕还真的会以为这是个铁面慈心的父亲。
面上一口一个敬重,实则一步一个试探,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恼了晏家。
如若他是个纨绔轻狂之辈,晏闻被痛打一顿他也不会在乎。如若他不是,一定会反过来维护晏闻,这样面上也能过得去,不彻底撕破脸就还有卖儿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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