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似乎注意到他的不安,殷月离安慰道,“已经叫人仔细加固过门窗和院墙,即便真有野兽,也根本无法进来。”
“那也不能……”柳遥眉头紧皱,到底还是被对方扶下了轿子,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已经被重新翻修过的宅院。
周围墙壁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踪影,屋顶瓦片也都换成了碧青的琉璃瓦,釉色鲜亮,流光溢彩,哪里还有半点过去阴沉的模样。
殷月离挑眉望他,似乎是在询问。
柳遥站在原地,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这里不是某个神明的居所吗,弄成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按照那些羌吾人的说法,这山上即便没有山神,也似乎有其他的神明存在,把人家的住处弄成婚房,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妥当。
“不会,我已经将宅院连着附近的土地都买下来了。”
殷月离轻描淡写,仿佛不是买了片山头,而是随手买了盒糕点。
柳遥无话可说。
不只是外面,宅院内部也已经重新翻修过了,门窗干净,砖瓦整洁,原本挂着白色帷幔的地方也全部换成了大红的绸布。
窗户上贴着囍字,两旁园子里种满了花草,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游廊之上,将宅院内外都照得通亮。
柳遥眨了眨眼睛,逐渐从惊讶到淡定。
这样都毫无反应,想来那位凶神应当是真的不介意吧。
边关天气苦寒,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甚至十月初时便已经开始飘雪。
如今已然是秋末,柳遥低头打量两边的花丛,有些疑惑这些花草是怎
么熬过之前那几场大雪的。
“这些花是从羌吾运来的,天性耐寒,即便深冬也能开花。”殷月离心情不错,耐心为他解释,一边拉着柳遥继续往内堂的方向走去。
柳遥暗暗新奇,一路打量那些产自羌吾的鲜花,特别想摘两朵花下来,看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越过游廊,被对方拉进了屋内。
还是那间卧房,里面却完全变了模样,几支红烛摇曳,到处都弥漫着淡雅怡人的熏香,越过屏风,红色的喜被上绣了鸳鸯,让柳遥没来由有些心跳加速。
“再,再去外面转转吧……哎!”柳遥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惜还没等说完,就被身边人一把抱了起来。
“不急,我们可以等明日再看。”殷月离几步越过屏风。
床铺很软,柳遥的头发一下子松开,尽数散落在枕上。
他平日不爱胭脂,所以即便是大喜之日,也只是简单擦了些香粉在脸上。
不过也不需要胭脂了,柳遥眨了眨眼睛,虚握着被角,脸颊倒是比涂了胭脂还要红艳。
殷月离的眸子瞬间暗了少许,正要低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对方的怀里滚了出来。
玉米?
殷月离目光疑惑,的确是一根玉米没错。
揪住对方的衣裳晃了晃,又从里面掉出一颗形状滚圆的土豆,还是已经清洗干净的。
之后是萝卜,白菜,山药,几块腊肉,甚至还有一小包盐巴。
也亏得柳遥的嫁衣足够宽大,不然还塞不下这么多东西。
殷月离捡起一根小葱,对着满床的蔬菜,顿时什么气氛都没了。
“噗,”柳遥蒙住脸颊,拼命忍笑,“不能怪我,是你还没等吃午饭就拉我上山,我想山上又没东西吃,就带了这些过来。”
殷月离:“……”
“好了,”第一次见对方吃瘪,柳遥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煮点东西吃吧。”
将滚落的食物收好,柳遥拉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殷月离走出房间。
负责翻修宅院的匠人十分用心,连原本不大的厨房也都重新修整了一遍,灶台宽敞明净,锅
碗瓢盆也都换成了崭新。
柳遥看得啧啧称奇,回头问身边人,“准备得这么齐全,你以后不会是打算常住在这里吧。”
“不住。”殷月离没好气道。
柳遥又忍不住想笑了,从袖子里掏出块芝麻糕,塞进对方嘴里,“来来,不气了啊,吃块糖糕。”
殷月离也不说话,只眯眼瞧他。
用带着肥油的腊肉炝锅,柳遥很快炒了一盘醋溜土豆丝出来,又用剩下的萝卜白菜和玉米做了简单的炖菜。
眼看着柳遥把两盘菜端到桌上,一边从嫁衣里翻出两包白面饼递给他,殷月离已经什么想说的都没有了。
吃过午饭,殷月离径自回到房间休息,柳遥则去喜轿那边将剩下的包裹取过来。
除了吃的东西外,柳遥其实还带了几件厚衣裳和取暖的手炉,本来是要在山上应急用的,不过如今既然已经打算留下过夜了,那么自然不能放在外面。
天色越来越暗,宅院里的游廊十分繁复。
柳遥还沉浸在方才的好笑里,正弯着唇角,忽然感觉手腕一热,解开袖口才发现是早上放进里面的平安符。
没有了荷包的遮掩,平安符逐渐发烫,甚至隐隐透出微光。
柳遥连忙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所在的游廊已经不见了踪影,挡在面前的,唯有一座被阴影笼罩的高大房屋。
那房屋瓦片漆黑,上面挂着长长的白色绸布,冷风吹过,将几张纸钱吹到了柳遥的脚下。
柳遥下意识觉得不对,这宅院内外明明都已经翻修过了,不应该还留着这样的地方。
他想要离开,却根本挪不动脚步,只能紧盯着黑色的木门,一步步迈上了台阶。
房门「吱呀」打开,柳遥抱住怀里的东西,紧接便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丝丝缕缕的甜,里面夹杂着少许轻微的凉意。
柳遥浑身僵硬,忽然记起来,这应当是供奉亡者用的熏香。
白色帘布垂落,遮住房间深处的事物。
柳遥既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将他揽住。
“只是取个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殷月离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带着些许责备。
柳遥非但没有安
心,反而抖得更加厉害。
“原来是因为这个。”殷月离低下头,从他袖口里取出那枚平安符。
折成三角的平安符忽然点燃,转眼化成灰烬。
随着平安符烧尽,原本挡在房间深处的帘布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几十块牌位。
最中间的牌位由楠木制成,上用红笔写着「惠敏亲王殷月离之位」。
大承皇朝封王用的都是单字,能用双字的只有一种情形,就是皇子死后追封的谥号。
一幕幕画面自柳遥眼前闪过。
他想起与身边人遇见的场景,想起上山前的祭文,想起潘叔偷偷和他说,山上没有山神,嚓玛婆子祭的其实是凶神。
“那座山上死的人可多,大承人,羌吾人,那二十年前打了胜仗却死在止戈山的皇子将军。据说也是凶神转世,这里无论哪个都不是你能应付的,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潘叔的声音满是担忧。
柳遥却呆愣点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是被迷了心窍吧,所以才会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我其实是,你的祭品?”柳遥抖着嗓音问。
“是啊,”殷月离贴在他耳边,“倘若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醒来。”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柳遥心底只剩下绝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想起有关羌吾凶神的传闻,这些凶神与常人认知的神明不同,大多凶残暴戾,会赐予人无法想象的力量,却必须用鲜血和性命作交换。
他就要死了吗?
柳遥越想越忍不住难过。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外公的茶坊发扬光大,还没有来得及孝顺舅舅和舅母。
更可悲的是,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拥有自己的小家,到死都是孤孤单单。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殷月离平淡问,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求饶。
柳遥吸了吸鼻子,望着眼前依旧令自己心动的俊美脸庞,在沉重的悲伤里,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在你杀我之前,能……能先把婚礼最后一步做完吗?”
第27章
距离婚礼已经过去六日。
天气晴朗,舅舅的身体好了许多,茶坊生意也逐渐走上正轨,仿佛生活的一切都很顺遂。
唯独让柳遥有些困惑的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成亲当日的经过。
好在柳遥虽然不记得了,但他身边的人却都还是记得的。于是纷纷安慰他说,可能是他当晚酒喝得太多,所以才不小心忘记了。
连自己的婚礼经过都能忘记。
柳遥忍不住挠头,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自己更糊涂的人了。
清晨,香茗茶坊内。
因为临近盛阳节,街上多了不少行人,连带茶坊也变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楼下似乎有书生在吟诗作对,飘飘渺渺的诗句声传到一楼雅间,似乎是,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梦。
柳遥扶住额头,感觉自己也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幻梦之中,无论如何也无法醒来。
“大哥睡糊涂了吧?”听到他的小声念叨,对面崔怜儿笑着帮他斟茶,“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是在做梦。”
“也对。”柳遥接过热茶,笑了笑,将那点胡思乱想抛到脑后。
刚接手茶坊不久,柳遥对许多事务都不算熟悉,只能从最简单的记账开始学起。
好在妹妹崔怜儿刚搬到姑婆家里无事可做,便干脆过来陪他,顺便帮忙试吃茶坊新做的点心。
说到梦,崔怜儿忽然蹙了蹙眉,仿佛有什么心事,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怎么了?”柳遥疑惑问。
崔怜儿放下手中的点心,望了望四周,终于压低了嗓音。
“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庚林村那边出了大事,接连死了四五个人。”
“这么多?”柳遥略微惊讶。
庚林村距离九桥村有一段距离,位置更靠近北方,但同样归在宴城的管辖范围内。
如果真死了四五个人,没理由宴城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是死在睡梦里的,”崔怜儿脸色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听他们说,应该是闹了雪煞。”
柳遥眉头微皱。
雪煞是边关附近传说的一种邪物,据说是冻死的外乡人所化。
因为客死异乡,冤魂不散,所以常常会在大雪过后出现,诱使村人在睡梦里独自走进雪里,以至活活冻死。
当然,也有人说雪煞根本就不存在,那些冻死的人仅仅只是睡糊涂了,所以自己走出了家门。
“都已经死了人了,难道宴城官府就这么放任不管吗?”柳遥皱眉问。
崔怜儿撇了撇嘴,“上头大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平日最讨厌神神鬼鬼的事情,就只叫衙役过去转了转,之后便再没什么说法了。”
“还有那里正,也是个糊涂性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听村民的建议说要祭水神,求水神的庇佑,结果送进河里的姑娘淹得半死,那雪煞依旧还是在夜里害人,弄得人心惶惶。”
崔怜儿轻叹口气,“可惜了那姑娘,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宁可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去当那劳什子的祭品。”
“应当不会,”柳遥安慰她道,“九桥村已经十几年没举行过活祭仪式了,里正也不会答应的。”
倒不是说九桥村的里正有多良善,单纯是因为里正邢傅林惯会息事宁人,连止戈山上偶尔出现的阴兵都不肯解决,怎么可能去碰活祭这种事。
想到此处,柳遥眉心莫名刺痛了下,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可说不准,”崔怜儿愁眉苦脸,还是觉得担心,“庚林村离九桥村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谁知道雪煞会不会跑到咱们村子里来。”
“总之你记住了,如果哪天有谁找你去做祭品,你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被打断思路,柳遥笑容无奈,“我都已经成亲了,怎么可能去当祭品。”
“那也不行,”崔怜儿伸手将他拉住,“你脾气那么好,说不准人家随便求你两句就答应了。总之你离这件事远一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掺合进去。”
“好。”柳遥无奈点头。
祭品……
这个词实在太过遥远,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
因为要考虑重新翻修一楼雅间的事,柳遥直忙到很晚才回去。
徐伯担心他路上出事,特意给他雇了辆马车,却不想中途马车坏了,柳遥
只能下了车独自回家。
天色渐渐黑沉,只有柳遥一个人走在路边。除了偶尔有马车路过外,两边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之前在茶坊听到关于雪煞的事情,柳遥半信半疑,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害怕。
如今迎着冷风走在黑暗里,却忽然后知后觉升起了丝恐惧。
“谁!”似乎有人影出现在路边,柳遥惊得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来人一共有三个,都是一十出头模样,容貌还算端正,就是举止有些轻浮,原本正晃悠悠走在路上,见到柳遥顿时停住了脚步。
柳遥暗自警惕。
这几人他都认得,正是经常在宴城西街闹事的地痞无赖。
最近不知受了谁的指示,隔三差五便要来茶坊寻事,好在徐伯态度强硬,找来相熟的衙役很快便将几人赶走了。
谁想今日就在半路上遇见了。
柳遥忍不住后悔,他就应该听殷月离的话,让家里的马车过来接他,而不是夜里独自走在小路上。
这些地痞人高马大,又是受了旁人的指使,等认出他是香茗茶坊的掌柜,再想脱身恐怕就困难了。
正在柳遥尝试找机会逃走时,对面三人忽然双眼圆睁,仿佛受到了比柳遥更大的惊吓,脸色瞬间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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