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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了一把破伞，套上拖鞋就往下赶。
“夏老板——台风了，你怎么还往外跑阿！”街坊邻居在窗户看见他的身影，小窗开了缝，朝他喊道。
“我小摊儿还没拴好，我怕砸到人，我先去了阿！”夏老板抬头望了眼，大风刮得伞骨反上，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拍。
他连忙单手护着疼着的肚皮子，安抚肚子里乱动的小家伙，快速穿过积水，到他的小摊儿去。
王鸿布置的幕布被吹得往后退了几步，几块幕布跌落在地上，半边被雨水掩盖。风太大了，夏老板随时跟着伞被风吹跑，干脆丢了伞，连蹦几步过去，抵抗狂妄的台风，将收缩的幕布按压，收好堆在角落。
灌了一嘴巴的雨水，他呸了一声吐出来，将好几叠幕布收缩按压在墙上，用铁链跟炉灶的铁锅绑在一起，雨水打湿眼睛，看不清锁头的位置，泡的发白的双手用力扣住。
风雨太大，他勉为其难地连吞几口雨水。
地上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随风飞过来，他一边捆一边躲，嘀咕道：“这台风是真大阿。宝宝阿，是你让我赖床的，不赖我心大，乖点儿，别踢我了。”
要是这比他还大的铁板撞到他身上，这条命今天就葬送在这儿了。
天空中飘着吹来的不明物体，一张纸、一件衣服、一根晾衣杆，带了重力，吹到地上啪嗒作响，叮铃的脆声，竟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得夏老板立即抱头蹲下。
也许是孩子受到惊吓，在肚子里动个不停，他没想到孩子这么娇气，连忙跪在地上摸了摸。他远远地望着不远处的窗户，全家人都在拿着东西遮挡住侵入家中的风雨。
夏老板想赶紧回去，小崽子不安分。丢了伞，台风没了障碍，风雨都往嘴里去，夏老板一路上嘴里喷着雨水，雨水滑过双眼，热辣红涨，仍不忘对着这一堆破铜烂铁再三保佑。
“捆好了，别吹走阿，老天保佑，要是撞到一路人，我这辈子就别干了。”
左闪右躲，万般艰难地到了家门口。
衬衫一扭就出水，腿软得像烂泥，没法走楼梯，他干脆坐在台阶上，甩去头上沾的雨水。
他悄悄说：“宝宝，你这是跟了个糊涂爹阿。这都能睡过头，要是傻大个听见能笑死吧。”
“不，他肯定不让我起床，第一个就冲出去啦！哈哈。”
想象着傻大个傻头傻脑地冲出去，大雨淋湿，头发耷拉着，浑身湿透，狼狈地奔跑着。傻大个出糗的样子，他真的一点儿不想放过。
“可惜看不见。”
夏老板慢慢站起身，扶着腰回到家里。镜中自己异常狼狈，就跟他想象中的傻大个一样。
他撇了撇嘴，超级委屈。
对着镜子自拍一张，发给王鸿。
——结婚七个月。台风。快乐。我像个落汤鸡。
——看起来好傻阿。
——是不是因为想你，所以变成你了呀，傻大个。
夏老板：不开森，真的真的很想傻大个。
王鸿：好心疼，想回去抱抱你❤夏老板。
第三十八章
冬季的第一碗牛腩汤面，王鸿没吃着，而夏老板是越来越暴躁。
九个多月的宝宝用衣服藏不住，肚脐眼凸得干净整洁，每天夜晚抽筋尿频N遍，白天想要好好工作，隔着肚皮的宝宝怕热踹得他死去活来，他快比怀孕前还瘦了。
为了保住小命，他决定元旦左右提早结束今年小摊儿的营业，好好养娃。
最让他暴躁又担忧的是，他已经一个月没收到过王鸿的消息了。
王鸿失联了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提前告知和解释，他失联的第十天，夏老板到他公司问了一圈，说是基于工作的保密要求，暂时不能与外界联系。
夏老板在路上憋着委屈，他的要求就只有这么低，隔断时间能跟王鸿说说话，现在连这个要求也做不到。
什么破玩意儿阿？！什么丧心病狂的工作要求阿？！
夏老板身心疲惫，回到家里，入门就是那张他曾经将王鸿压倒在上面的沙发。
他现在就想找个肩膀靠靠，现在就要。
可是没有，王鸿不在。他往沙发上一靠，眼泪就掉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把王鸿的微信语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听完哭着骂他。
——你这什么破工作阿，手机都不让人用。
——你快给老子滚回来。
——我好想你阿。我怀孕了阿，大猪蹄子。
——哪有这样的，不能用手机，那用座机打回来阿。
——你最好是能给我发财。
——你不在，我很害怕。下次你出差，我要陪在你身边。
夏老板一边发一边撤，发泄一通就剩下最后一句，倒头呼呼大睡。
没隔几天，夏老板收到短信，点击一看，新闻上正在播报王鸿所在的城市突发暴乱，持枪人员胡乱射击，已有多名人员受伤，国家正在大规模努力撤侨。
王鸿甚至看见镜头里头有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像傻大个，当下腿一软，迫不及待地求证，含糊不清地问工作人员，他老公也在那里，能不能帮忙找找，帮忙联系。
“他的公司不让他用手机，求求你们，拜托你们帮忙找找。”
工作人员只能回复他不要着急，一定会想办法。
他颤抖着给王鸿发了信息：求求你了，快回复我，告诉我你还活着。
——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
——王鸿，求求你回复我。
姥姥姥爷看到新闻，跟他联系，姥姥在电话那头急的不行，直接问道：“你有没有接到王鸿的消息？”
夏老板强装镇定：“姥姥，王鸿他会没事的。”
姥姥急的失控，道：“那你也没接到王鸿的消息？！都是你，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去？！你现在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呐……”
姥爷连忙将电话抢过去，安抚他姥姥比较急，不是这么故意说话的，如果接到王鸿报平安一定要通知他们。
夏老板很想假装听不到，但姥姥的话就跟刻在他心底里似的，连日紧绷的弦再也崩不住。
他无数遍责怪自己，为什么就答应让他去呢？！明明王鸿是征求过他的意见的阿！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阿？！王鸿说去就去，就不能拦着点儿吗？！
小摊儿没法开了。
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看遇难者名单。
他绷紧每分每秒，生怕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让他去接收遗体。
只要一阖眼，就是电视上王鸿被击穿溃烂的身体，一枪崩了头，脑浆洒一地。
他恨自己，做错了决定。
这事儿闹得很大，夏角看到了新闻，当下就觉得糟糕，每天放学过来，二哥魂不守舍，中午做的汤面还在桌上，吸干了水，一口没动。
二哥每天就维持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眼，只要手机铃声一响，一秒接起，听到是推销电话，就骂的人家狗血淋头。
他说，你不知道我在等电话吗？！你不要占我线了！
挂掉以后却又掩面哭泣。
夏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二哥，不吃不喝，控制不住情绪，四处发火，发完火又躲在浴室里哭泣，脆弱又敏感。姥姥姥爷每天都会打电话问他消息，他们打一次电话，二哥崩溃一次。
他似乎每天都在逼自己振作。
没过几天，夏老板身体彻底垮了。
半夜里床铺湿了一片，夏角是被凉醒的，灯一开，血都染到他裤子上了，夏老板却还在睁着眼睛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夏角立刻背着夏老板去医院，这一抱才发现他圆滚滚的肚子。
夏角气急，实在忍不住斥责两句：“二哥！二哥夫是你亲人，你是我亲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瞒着大家呢！你还每天都开小摊儿，哎呀，你急死我了！”
冬夜里的风吹得夏老板面无血色，他没答话。夏角用外套将他牢牢裹着抱住，在路边等出租车：“你疼不疼阿二哥？！”
夏老板反问：“充电器带了没？手机的电撑不了多久。”
医生说，这几天本来就是夏老板的预产期，但生殖道没开，仍然建议留院观察，医生开了安全入眠成分的药，夏老板终于乖乖睡了一觉。
可是睡着以后，什么都没有，他的老公不见了，傻大个没有了。
夏老板：傻大个到底在哪里？！
王鸿：（无应答）
第三十九章
夏老板生殖道开了一指，正疼的脑门冒汗，这会儿陌生来电一直响个不停，那股烦躁从胸口蹿到脑门，端的坐起，气势汹汹：“又想推销什么？！我都不接了你还猛打，我在等电话，别占我线！”
正准备挂掉的时候，那边出声儿了。
“夏老板，我……我是王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我回到安至市了。”
王鸿一下飞机就找电话亭，可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A国政变，突然发生暴乱，实验室被摧毁，他跟同事躲在地下室等了几天，终于等到救援，之后马不停蹄地坐飞机回国，又准备立即转机到安至市，中间没有跟夏老板联系的机会。
夏老板看到新闻肯定急坏了，他心急如焚，却借不到电话报平安。
买了新手机和手机卡，跟夏老板通电话，又一直处于不接的状态。
没想到一接起来就是媳妇儿发火的声音。
熟悉、美好和想念，夏老板的声音，让他回到了安至的土地，踏实安心。
隔着电话感受夏老板的呼吸，他靠在墙边蹲在地上，缓了缓，才继续跟他说话。
“夏老板，对不起，吓坏了吧，我手机被没收了，后面他们找了我们一段时间，搭上飞机就回来了，那边乱的很，没有直达的，一直在转机，没找到机会给你报平安。”
在A国经历了一系列慌乱与逃命，枪弹无眼，惶恐无助，此刻复杂的情绪却是找到了安放之处。
他尽量稳住些许发颤的声音，故作轻松道：“夏老板，我现在就在安至市了，我现在回家，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有担心的机会了。”
“夏老板，你在家等我，什么理想与梦想，都不比你重要。”
夏角看见二哥举着手机不说话，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憋得眼眶通红，却又似如释重负。他担忧着二哥，想让二哥挂了电话休息，一靠近，听到电话那头的二哥夫絮絮叨叨，二哥却什么也不说，眼眶含泪嘴角含笑地听他唠叨。
夏角实在受不住二哥一点儿正事都没谈，都快生了还打算一个人扛，他夺过夏老板的手机：“二哥夫，你别回家了，你快到医院来，我二哥都快生了。”
“？”刚坐上出租车的王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哎！你干嘛呀！”被抢走手机的夏老板想伸手抢手机，却扯痛了还在阵痛的肚腹。夏角迅速补充几句：“我说！我二哥！要生了！你赶紧到医院来，来晚了可不行！”
夏角将手机放回到夏老板耳朵旁，像个小大人似的唠叨起来，指责道：“你真是，他都回来了，你还不告诉他！我就说他肯定没事，福大命大，我得跟爸妈说不用再烧香拜佛保平安了。”
“真的假的？！”王鸿在电话这头连续问了好几遍。
“嗯。”夏老板轻轻应了一声，“不想你担心，一直没说，王鸿，你……你转视频。”
“哎！”王鸿激动地手指不知道往哪儿放，戳了好几次屏幕。
夏老板毫无血色的脸显露在屏幕中，瘦得脸颊没有一两肉，两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王鸿的心揪着疼：“怎么这么憔悴阿？夏老板。”——师傅，你开快一点儿，我媳妇儿在医院，我们转道去医院。
“王鸿，你看。”夏老板照着圆滚滚的肚腹，绑着一圈胎监仪器，勒得发红，小崽子在里头动来动去。夏老板调皮道：“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卧槽，卧槽，夏老板，你，我……啥时候的事儿阿？！”王鸿恨不得钻进屏幕里了。
“情人节吧，猜的，不记得了。”夏老板疼得说话都有点儿费劲，“我一直放你的语音给宝宝听。我本来以为你要明年回来，我要一个人在医院生了。”
“不能，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王鸿心疼又忍不住埋怨，“你好能瞒阿，你还开小摊儿，哪个怀孕老公不得陪着捧天上宠阿，我一次产检都没陪你做过，你……夏老板，我……我真的对你太不好了。”
“哎，你猜宝宝是男是女，待会儿就可以开奖了，我们赌个五毛钱吧。”夏老板笑眯眯道。
“我猜是女儿，我前段时间刚梦见我们有女儿了，原来是真的。夏老板，我……这次没给你带礼物，我以后给你补上，你歇会儿，我马上就到，马上马上。”
“傻大个，你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礼物。”夏老板摸着肚腹，小声说道，“你给姥姥姥爷报个平安，他们也很着急，我在医院等你过来。”
“好，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电话挂了以后，夏老板忍着疼按铃喊医生，抑制不住急促喘息，翻身胃酸涌动呕出了血丝，咳嗽不止。
在听见王鸿声音的那一刻，极度的紧张和松懈交汇，胸中气息存不住，呼吸时胸腔疼痛，两腿发颤，澄清的透液涌出沾湿了隔水垫。
医生将他的腿固定在架子上，戴着手套内检。虽然之前也检过一次，但医生的手指试探时，火辣的异物感还是让他难以舒适。
医生脱下手套，吩咐道：“撑得红肿了，已经开了三指，可能是急产，准备进手术室吧。”
“等等，等等，我二哥夫在路上，要不等等他？！”夏角着急地拦住医生。
医生呵斥道：“这是能等的吗？！立刻过去！”
“夏角，你在这等他吧，跟他说没事。”夏老板扶着床栏下床，夏角连忙推来轮椅，扶他坐下。夏老板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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