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被体内汹涌而上的药劲折腾的面色不善,那人却更加难挨似得,脸色煞白一片,只哀求地望着他,柳栐言半点没松下神色,仍无波无动地冷眼与其对持,柳承午慌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而主人按在他肩上的手因强忍药效微微发着颤,每一下都令他疼的不知所措,
“主人...”
他挣扎着求了一声,见主人铁了心的要他开口,自知无法躲闪坚持下去,只得放弃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一颗心已冰凉的如坠深渊,
“.....因承午......因属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第一句逼出来,后面的就顺当的多,柳承午咬着牙将自己不堪的念头袒露在主人面前,忍不住瑟瑟发抖,
“...因属下对主人.....动了妄念.....罪无可恕......不配再侍于主人身侧......”
一向如水清冽的眼睛里已满是绝望疼痛,柳承午将手攥的死紧,指甲极深地掐入掌心,却半点抵不过心里的苦楚,只颤着声把自己推进无处可逃的地步里去,
“属下知罪,不敢奢求主人原谅...但求主人,求主人先用属下.....解了这毒.....再做遣离.....属下......属下.........”
话至如此,已再无退路,柳承午终是撑不下去,避开了与柳栐言艰难对视的眼睛,死命着咬破嘴唇堵了低呜,溢出满口的血。
柳栐言便愣住了,先前中下的清欢仍肆意横行,现在却觉不出什么来,只晓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茫然,登时亮晃晃的一片。
他在恍惚间见那人嘴边溢出了血色,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将拇指摁进去抵了咬合的力道,柳承午自不敢再施力,只颤巍巍地抿着,眼眶已红了一圈。
柳栐言就着这姿势愣愣的,过了好半晌才反应回来,他收回手瞧着那人,哑着声一字一句的问,
“你喜欢我?”
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有千斤重,压的柳承午喘不过气,他僵着身,艰难地点了点头。
柳栐言看他一副等待判决似得绝望黯然,仍有些迟疑,便学着那人的习惯用力咬了咬嘴唇,终被疼的清明了一些,明白自己并非被药劲闹的出现幻觉,迟疑便转成了不可思议,
“你喜欢我...”
柳栐言低声呢喃,停在那缓了好久,才终于想明白过来,脱力似得慢腾腾俯下身靠在那人肩膀上,极轻地笑了一下。
柳承午本因主人靠近过来的动作僵的更加厉害,忽听得离耳极近的地方传过气声一般的浅笑,整个人都颤了一颤,还没想出这是怎么了,他的主人却缓缓开了口,
“倒是我糊涂,以为你只是尽忠职守,半点其它的都没有,”
柳栐言就着这姿势埋着笑了好一会才重新撑坐回去,柳承午心中苦涩难抑,没成想一抬眼正撞进主人的眸子,却不见半点冷漠厌恶,反倒沉了明月般的笑意在里边,丝丝缕缕,温柔缱绻,柳栐言似乎想着什么稀奇,又忍不住漏出一声笑来,勾着嘴角望着他道,
“我喜欢你,你便也喜欢我,上天对我倒也足够温待。”
那娓娓落出的句子滑入烛台软光,等领悟过主人话里的意思,柳承午猛地睁大眼睛,惊愕失措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以为这般肮脏心思令主人知晓,该是被百般厌弃,连远远守着的资格都没有的了,何曾想过竟会如此,如此...
他心里不信,便死死瞧着主人的样子,觉得哪怕是梦,维持一瞬半刻也是好的,谁知瞧着瞧着一时不抵,从通红的眼角滚下泪来,柳栐言用指腹替他拭掉,轻淡的问了句怎么,便让柳承午彻底丢了维持,低低呜咽出声。
他自认等主人对此有所察觉,自己定再无挽回的机会。
那些温柔围护,耐心安抚,每一滴点都是莫大的恩惠,担的他抵上性命感激报答,可谁知慢慢积累缓缓相叠,等意识到时,竟已成了这般的心思,而他虽被惊的手足无措,却仍是擅自隐藏欺瞒了下来。
只因这私心一起,便再不愿被主人误解,不愿让主人失望,不愿...遭主人离弃。
何等不堪,心中虽万分自责痛苦,竭尽全力的想要抵挡抹消,但只要主人触碰靠近半分,就又抗不住的沉入更深。
一边珍惜,一边畏惧,直至败露的时刻到来。
怎会想到最终得的却是个连梦里都无法奢求的回应,教他如何能信...如何敢信...
“主人...主人.....求您,只此事...只有此事,求您莫戏弄属下.....”
若是玩笑,如何是好。
若转眼打翻,恶语斥责,其间的起伏绝望,如何承受的住。
柳栐言见他哀着声低求,只觉心软无奈的一塌糊涂,连牵起的笑也带上了几分疼,
“哪里会拿这个戏弄你,柳承午,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物件,一柄随身带着的利器?平日里用着顺手,钝了便可直接丢弃?”
他这个做主人的有了念头倒没什么,可那人妄自菲薄惯了,怕是添一分思慕便要受十分煎熬,自己怎的就看不出来?
“你当我是什么人都愿放在身侧,什么人都好拿来捉弄?要真说起来,我俩谁先喜欢上谁还不一定呢。”
柳承午终于安静下来,没什么动静地躺在那听他说话,只黑漆的眼里又慢慢浸了一层水雾上去,湿润着如同隐了点点光芒在里头,让人下意识想去触碰看看,柳栐言这般想了,便也准备这般做,只是还未等实施,却是被体内突然剧烈无比的药劲弄得呼吸一窒,整个人都跌进烈火般的痛苦里。
他倒是忘了,先前不过是知晓那人心意时太过惊讶,以至于连身中的药都能忘过去片刻,可片刻到底只是片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拉回注意力后,比先前还厉害的药劲就再无忽略的可能,而这内里燥热难耐,忍受之下,没一会就气息混乱,灼热的渗出汗来。
见主人明显是在难受,柳承午猛然反应惊觉,再来不及管自己是不是逾越,一门心思想去解主人的衣带,可又急的总是不对,哆哆嗦嗦的,怎么都解不开,柳栐言喘着气,一边把那不住颤抖的手捉住,牵引着按在床褥上,
“...不要慌,不要慌,”
柳栐言沙哑着声重复,不知是在跟柳承午说还是跟他自己说,想他辗转两世才寻着个愿意置在心里的人,现下哪里舍得由着药效折腾欺负,他眯着眼睛忍耐压抑,本是原主修出来的没什么作用的内力被他一周周强行运着,使得每一丝脉络里都抽搐般地疼。
可他怎么能停,若放任不管被淹没理智,凭那人对他的隐忍顺从,又何止是折磨这么简单,柳栐言不愿如此,因而怎么都不肯松,忍着痛去引那内力反复周转,最后竟在执念下无师自通,生生把药物翻腾起的暴虐压制下去,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承午阿......”
药力的影响减轻消弱,他低下头作势要去咬那人毫无防备的脖颈,柳承午还惦记着主人中的毒,突然被人逼近要害,登时本能地紧张起来,吞咽着使那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柳栐言瞧在眼里,便忍不住笑地轻吻下去。
长夜漫,
月色映在如镜的水面上,那般温柔。
第66章
★番外
【旧日】
夜里头降了霜。
细小的冰花还没遇暖化去, 只干净地凝在草叶上边,即便空中一片清明无云,但在秋季的日头彻底升起之前,四周散不去的霜寒仍旧冻人的厉害。
朱莲悦从被褥里挪出来, 尚未转亮的天色朦胧地印在窗纸上, 因着这会时辰实在早,便是伺候主子的下人们也尚未起身, 屋外自然是一片寂静。
由于落霜的缘故, 屋内的温度在她感觉已经比秋时该有的要低了许多, 不过是翻身坐起的这么一段时间,朱莲悦露在外边的手指已经因为寒意侵袭微微泛起红来。
她对着手心无声呵气,接着就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换起衣裳, 这会才过寅时不久, 天空间连黎青的微芒都还没染上,而与她同屋歇息的姑娘们少说也还要小半个时辰才需起身, 朱莲悦不想提前扰醒她们,手上的动作便轻上再轻, 一直到收拾妥当推门出去了, 才终于放松下来地深呼一口气。
比起屋内, 外边显然凉意更重,朱莲悦拿冷水洗漱过一番, 哪怕起的再早, 也被激的彻底清醒过来,她沾着水拢清楚鬓边碎发,沿着不知走了多少次的过廊和石子路寻到灶房, 里边还未有人来生起炉火, 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朱莲悦没寻到拾一也不意外,只借着夜色又探了几处那人常去的地方,最后在用来堆柴的后院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周遭安静,好在此处着实偏远,从里头传出的劈柴的落响并不会吵到哪里去,朱莲悦远远看见拾一身边有一小堆模糊的阴影,想来该是劈好的木柴,便猜得他是已经做了许久,因而更为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偏不倚地朝他走过去,
“真早啊,”
拾一大概没料到这个时辰会有人,听到招呼声顿了一下,抬起头见是朱莲悦,便放下手里的柴禾和短斧站起身,没什么表情的低声回到,
“您早。”
他态度冷淡,朱莲悦却知对方只是寡言的性子,能做到如此回应已是不易,当即弯起嘴角冲他笑笑,等视线重新放下去后却是忍不住沉了些语气,
“又有人磨你帮忙做活了吗。”
拾一跟着她望了一眼脚边劈完大半的木柴,即便确实是旁人推给他的杂事,神色间也仍旧淡淡的,
“劳您费心,不碍事的。”
朱莲悦被这话客客气气地推回来,因着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郁闷地再次叹上一口气。
拾一是在几个月前入府的。
他沉闷不爱说话,实在不是伺候主子的料,就被分到下边来做杂役,而朱莲悦在厨娘中虽年纪较小,做起事来却十分稳当,又性子活跃擅于与人交好,便让管事也多加器重,直接将拾一安排到她身边打下手。
朱莲悦心性向来极好,这拾一既是跟着她做事,她自然愿意多替人注意一二,没成想一旦照顾起来了,她竟再也无法对这人放任不管。
只因拾一实在太好欺负。
与看起来的冷峻不同,拾一并不会拒绝人,最初倒还好,旁人只会在实在忙不过来时让他帮忙搭把手,结果慢慢相处下来,大伙就发现拾一实在闷的很,不管是什么活,只要推给拾一了,他就能一声不吭地接下来做完,连丁点不悦的意思都不会有。
等朱莲悦注意到的时候,这种行为已经变本加厉,演变成因为贪懒而随意使唤拾一做事的情况,朱莲悦看不过去,明里暗里的替他挡下,又逮着拾一苦口婆心地开导过好几次,就盼他能琢磨出一些玲珑心思,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差事回绝了去。
可惜拾一学什么都快,就只这点怎么都领悟不过来似得,即使在当天回答着明白,隔天也仍旧会被任意使唤来去,在朱莲悦没发现的时候额外做了不知多少重活。
若是常人被如此欺压,时间久了必然不肯再忍,偏偏拾一看起来却是真的不在意,朱莲悦就是想帮,终究也是有心无力。
何况她今日便要从府中请辞,连人都不在拾一身边了,哪里还有办法得知他是否吃了苦头,朱莲悦越想越放心不下,她虽未必比拾一年长,却因相互间性格的差异而将自己放在了姐姐的位置上,这会要放拾一独自呆在这了,又怎么做得到无牵无挂地干脆抽身,只得拉住拾一再次郑郑重重地叮嘱他,
“不是碍不碍事的问题,你这样好说话,往后压到你身上的活只会越来越多,你认真应我,这种没道理的差事万不可再接下了。”
拾一与她站在一处,身形比这位正值妙龄的少女要高上许多,可那仰视他的目光里带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拾一稍微愣了愣,才垂着视线轻声应下来,
“嗯。”
明明从来都板着一张脸,可应起话来却又总是显得那么乖,朱莲悦鼻子一酸,絮絮叨叨的开始念他,
“你做起事来常不管时辰,之后也得改改,总该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的,不然日后哪里受得了。”
“嗯。”
“再过些日子就该入冬了,府里每人都有多发一床被的,你可别被人唬一唬就借出去,自己拿出来铺上。”
“嗯。”
“管事脾气不好,你平时别在他跟前晃,那些人做浑事也别跟着去,省的出差错了拿你去顶。”
“嗯。”
这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凭这么点时间哪里嘱咐的完,朱莲悦说了一会终于还是停下,对拾一露了个有些遗憾的笑,
“昨日我买了橘糖,可惜寻你不到,倒被那些小丫头分干净了。”
“不要紧,我不常吃甜。”
说是这样说,在朱莲悦听来却是让她不必介怀的意思,少女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压下踌躇,从随身携带的荷囊里取出一段用红布做底子的缎带来。
这缎带不过两指宽,长度也才半尺,上边用金白黑三种颜色的线细细绣着桃枝和点桂,由于莲悦并未想过会将它送给拾一,是以这几日没有加紧赶工,图案的尾端便还有部分没能绣完,朱莲悦有些难为情地微皱了皱眉,
“若是知道要给你,我定提前就把它做好了。”
拾一迟疑地看着这条被递到自己跟前的锦物,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朱莲悦提前打断,
“你别嫌它,虽然还未完成,但在我们那,只要是新嫁娘所送的祝符,不论如何都是最为灵验的,”
因着期盼祈愿多赠幼子,是以照理说,这缎带一般是在新人成婚当天,从那些捧喜糖说吉利话的孩子们中选一个送的,只是拾一于她,若是不论年龄,却也算得上是需要多费心思的幼弟,朱莲悦温声叹息,
“你这性子,若是没有谁在旁看顾可怎么了得,”
她伸手把落发往耳后别了别,低头将缎带对半着认真折了个角,再仔细压进拾一的掌心里,
“今后便把它带在身上吧,愿它能佑你得遇良人,灾祸消免,从此一生皆无忧安稳。”
朱莲悦看着温柔,但若是强硬起来,便怎么说都不会点头,拾一一时茫然接下,就直到天色渐亮城门将开,对方告别离开了都没能还回去。
他独自站在院里,用拇指轻轻蹭着布条上边的图案,朱莲悦的针线活其实算不上好,只要凑近着仔细端详,就能发现针脚并不缜密,不过对于这些,拾一自然不会在意,他只是怕弄坏似得谨慎握着,小心翼翼地触碰这条包含了祝福的缎带。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善意,但他十分明白,这份善意是给“拾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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