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宽敞明亮,航行平稳,这儿不像是颠簸摇摆的大船,更像是地面上的闲散食客聚集的酒楼。而占据唯一一张软塌的,竟是只体型幼小的白犬。
白犬的睡姿格外贴近人,面朝上四仰八叉,短尾巴一根翘起,偶尔会不安分的啪嗒摆动,轻拍被褥。
三天以来仇风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试图唤醒对方,却皆以失败告终。没了妖魔之学加持,他更加无法探知四相神兽的状况。只能这样等下去。
无声哀叹着,仇风取来块羊绒毯铺开,双手伸向白犬的前肢下,手掌覆于后背托起,将对方转移到羊绒毯里。
像包婴儿似的捂得严严实实,裹成肉粽,他单手把白犬兜在胸前,领着傀儡走出厢房。
鸿地国。这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国家。六国中最为繁盛,百姓臣子众心合一的大国。
来的路上他了解到,月泽国与周边的几国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妖魔潮袭击,此次终于波及到天城那群醉生梦死,位高权重的家伙们,地城百姓与天城居民哀嚎连连,整日因妖魔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鸿地国大敞国门,对前来投奔的难民来者不拒。
能有这等魄力气度,并那支撑救助的资金,鸿地国不亏是六国之首。
只是不知,鸿地国君对月泽国和四相神兽的态度了。
近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仇风心事重重,缄默的他怀抱白犬,跟随游艺者来到鸿地国提供的公放场地。这里是游艺者的固定表演场所和临时驻扎地。
官兵照例过来核实身份,需要一份同行关牌,和身份文牒。身为‘黑户’难民,仇风成功的被游艺团长包庇下来,但他若想独自进出城门,依旧会因为交不出证明被拦住。
团长是之前船夫凌虎的妻子,闵淑蕊,在团里负责曲目表演,唱戏耍枪剑舞,样样精通,是个美丽可人又精明干练的奇女子。在船上她曾多次表示自己看中了他,要让他入团表演,被他婉拒明拒仍锲而不舍。
“怎么,仇风小兄弟,感情你被我们担保下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人才走到新搭帐篷门口,男子衣着的闵淑蕊便迫不及待的找上他,长发梳成马尾,好是潇洒英气。
“并不。”
仇风言简意赅的回答,同时将怀里的白犬贴紧搂了搂,示意自己是准备先安顿好最重要的。
闵淑蕊忍俊不禁,大笑摆手,“行了行了,真的是佩服你,对一只狗这么殷勤体贴,你看看你这不敢怠慢的奴样。难不成它还是你小媳妇?亲兄弟?你后认的爹爹?”
仇风面上不显,内里心情复杂。
他总不能真的点头承认,这只白犬就是他的养父外加旷世神兽吧。
“好了,就按原来安排的,你和你的狗爹爹还有哑巴仆人单独一个帐篷,位置自己定,大家都不会跟你抢的。”
到新地方还要有很多事忙碌,闵淑蕊终究还是放过仇风,但临走前将块木牌塞带对方手里。和旗帜一样有个朱红‘游’字
“这是城内会用到的,如果有人特地查来的话,你就说你的身份文牒在我手上,可明白了?”
掂量着轻巧的木牌,仇风对这平凡人的善意,很不习惯。半晌才吐出一句。
“多谢。”
“啧!你这人,可真没趣。”
闵淑蕊嫌弃的往他后背一拍,力道之大竟能让他一个死士踉跄几步。
虽然知道游艺者多是身手不凡之人,他自己也弱化不少,但这女人的实力着实恐怖。
为闵淑蕊的重锤惊奇,仇风掂了掂抱着的‘小包裹’,用指尖拈起毛毯一角窥探。
白犬呼吸平稳,胡须微动,嘴巴和鼻子时而动动,像是梦里碰见了不妙的事物呲牙示威。依然没有苏醒的征兆。隔着毛毯,仇风掌心感受到对方略高的温度,体内心脏跳动得比一般人快,闭上眼体验就像捧了只鸟雀,轻巧活泼的在掌中跳跃。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能这么靠近吧。
不知因何而怅然,仇风再掀开帐篷挂帘时,眼神落寞得和顶棚下的阴影有的一拼。
在数十个帐篷中穿梭,仇风在最偏僻的帐篷外找到了那傀儡。傀儡看到他来,立即停止原地转圈和搓手,激动朝他挥舞。
有情况?
傀儡只有在发现危机时才会有如此反应,仇风不由得加快步伐,在对方的示意下走进帐篷里。
看清里面的状况,他迟疑的顿住,随后冷冷的觑了一眼傀儡。
傀儡拼命摆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原地蹦着,指向霸占帐篷空地的金蟾妖兽。胡乱比划起他看不懂的图案。
金蟾通体金黄,眯着眼岁月静好的安然神态,腮帮子鼓动发出咕咕两声后张开嘴。金蟾体内是玉质,仇风立刻认出玉舌上的生物,亦或说是人,恭敬的附身下跪。
“属下参见台辅大人。”
七彩羽毛覆体,头顶有根红羽高高上翘,这赫然是他们月泽国的神兽璘凤。他双足上都套着脚环,神力被封使其无法维持真身。
“你就是离一为吾派出的死士。”
璘凤开口,果然声音清越摄人心魄,仇风低头说是,右手仍将昏迷的白犬固定在胸口。
“长话短说,吾此次是特地前来接应,四相神君何在?”
仇风抬头眼神复杂,终于将毛毯包着的白犬双手捧送到璘凤跟前。璘凤起初没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反应过来后看着白犬目光呆滞,似是受到极大打击,用小爪子倒退三步,惊恐万状。
“嘎?!——”
仇风:“······”
发觉失态,璘凤连忙轻咳一声揭过他惨叫的事实。他又恢复刚才清高尊贵的姿态。
“你先下去,吾自有办法帮神君恢复。”
对璘凤台辅仇风是信任的,毕竟最初命他救回四相的就是眼前的神兽。另外,最重要的一点,神兽与神兽之间,是不存在谋害争锋的。他们好像天然的互相亲近。
见仇风将白犬放在地毯中央退出帐篷,小鸟化的璘凤傅雅南终于憋不住,扑腾翅膀飞到白犬跟前拼命扇着人家脑门。有他设的结界在,他不怕暴露自己不能见人的本性。于是,尽情放纵。
“卧槽大佬!大佬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一点灵气妖气魔气都没有了,你被掏空了吗?!被妖精掏空了吗?!”
“呜,你知不知道我出来一趟付出的代价多大啊,大佬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啊!”
“大佬你啊啊!我要哭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
‘我’字还没说出口,傅雅南就被白犬睁开后的蓝眼珠吓得眼泪倒流,哀怨悲愁连转化成狂喜的时间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狗嘴大张,啊呜一声含下他的头。
帐篷外,尽责的仇风和傀儡左右守门,却听屋里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嘎啊啊!大佬松口!松口!救我、外面的救我嗷嗷——”
“断了断了真的断了!”
鸟类的咕叽叫里,还多了犬兽的低吠。
匆忙撩开帘子冲进去,仇风不由得被眼前景象看傻了眼。
四相神兽,白犬一只。
月泽神兽,小鸟一只。
欢快甩尾的狗,嘴里咬着悲惨小鸟的头,那七彩羽毛掉了一地。挣扎中的小鸟翅膀扑棱,下意识的用两爪去挠白犬的脸,揪下对方几撮白绒。
仇风大步上前,快狠准分开两只动物。他右手拽住蠢蠢欲动的白犬,左手护下瑟瑟发抖的彩鸟,视线扫过满地狼藉。
这可都是神兽璘凤和四相的毛啊。
互挠抓下来的啊。
他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目睹神兽用最挫的方式打架的人了。
第34章 好飒一只狗14
五色羽毛缝在核桃大小的棉球上,经过制作者巧夺天工的手艺处理,呈现出栩栩如生的雏鸟造型,最终与细长的木杆相接。
仇风拨弄着羽尾做最后的调整,这才放下针线,向帐篷内的众活物展示他刚出炉的‘玩具’。
活物依次为,躲在帐篷顶端支架的月泽台辅,是只神兽。
下方对台辅虎视眈眈的幼小白犬,也是只神兽。
勉强能搂住白犬的无头傀儡,是个假人。
“让神君试试看吧。”他无奈叹息道。
傀儡听话转身,让怀里被按脖子的白犬看向仇风,而他则配合着左右晃动雏鸟玩具。
白犬圆圆的眼珠子直跟着转溜,总算是放弃原猎物璘凤,目光灼灼地锁定玩具。甚至挣扎着跳出傀儡的臂弯,四肢并用的追逐。
见此情景,瑟缩在篷顶的璘凤松了口气。
“唉——太好了,我的脖子保住了,我的羽毛啊,天啊居然掉了那么多,我一定要哭给大佬看,太过分了······”
仇风尽量忽视月泽台辅大人自毁形象的嘀咕,将目光转移到如今最大的问题上。
跳海之后昏迷的四相神兽终于醒来了。可这情况,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神兽外形上与普通家养的幼犬相差无几,两三个月狗崽大小,成人单手就能揪起抓在掌心的程度。而其表现都与小幼崽一样,好动活泼不安分,注意力根本不集中,前一秒还在抖腿挠痒痒舔毛,后一秒又扑上玩具撕咬,很少有安静待着的时候。
最后,是最致命的一点。
“汪!嗷、汪!”
曾经那个语出惊人的四相神兽,不会说话了。或者说,根本就忘记了如何沟通,心智亦成了普通幼犬那般。这点更是从璘凤台辅那得到证实。四相神兽身上,没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纯粹得如同白纸。
单膝跪在竹床边用玩具逗白犬,一下又一下勾|引着对方在床上蹦跳,仇风分神抬头望着形象已被他重新定义的月泽台辅。
“台辅大人,恕属下冒犯,敢问您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璘凤抖了抖翅膀,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忐忑。
“我让离一帮我出宫,不过嘛,找到你们的是我的使魔。用之前我保存的大佬、咳,四相神君的一部分气息。”
神兽也和死士们相似,拥有驯服与妖魔并与之契约的能力,但不同之处在于,神兽本身越强大其支配的妖魔就能越多,且力量对等,过程比人类死士简便安全。刚才出现的金蟾,估计是以璘凤现今力量所能召唤出的最后一只使魔。
可如果璘凤能利用使魔追踪到他们,那暗中追杀他们的势力迟早会用到相同的方法。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定神说道。
看出仇风的担忧所在,璘凤傅雅南倒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装了,他张开翅膀大大咧咧的道。
“你就放心好了,鸿地国内,他们不敢不分青红皂白的闯进来抢人杀人,我们是受鸿地保护的。再不济,我可以带你们跑啊。逃跑这事,我可擅长了。”
这番话从自己国家神兽口中说出来,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或欣慰的。
只是仇风对月泽国也好,对离王也罢,都不存在过深的情感。当初之所以留在月泽国,也只是为了······
仇风手上的动作猛的停顿,那只彩鸟玩具被哈着气的白犬一口咬住。他试探着轻声唤了句,
“神君?”
白犬正和嘴里的假|鸟玩得火热,又是用爪子拍,又是使劲撕咬,歪着头绕圈分辨气味。就是不看他一眼。
如此他放心的大手一捞,连带玩具把白犬放在怀里。对方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反抗拒绝,只当莫名换了个地方继续玩耍。
心中暗喜,仇风尝试去抚摸柔软的茸毛,同时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台辅大人,您这次并非单纯的来找四相神君,我说的可对?”
傅雅南愁得直叹气。他费劲千辛万苦出来,的确有另外的目的。
原本他期待着突然出现在游戏里的新玩家能助他一臂之力,借用四相神兽的逆天身份,改写世界毁灭的结局。谁料他们才相认,大佬就被掳走了,还沦落成普通动物。
如此,他只能执行最初定下的新计划——在六国各地找到符合条件的月泽新王。
离王燕浔已经和另外三国达成最终共识,暗中培养兵力,准备攻下鸿地国与莨山国,最后向天神发起宣战。当然,这还在计划中,并未正式开始。
他从离王身上看到越来越多失格的征兆,自己力量丧失的速度也异常之快,说明大限将至。他若想自保继续完成游戏,让离王放弃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能抢在离王彻底牵连他前找到下一任合格的新王,逼燕浔退位。
但选王不是易事,千万人中可能才有一个符合条件,让他感觉到适合的人选。更头疼的是,王的候选人有时并非十全十美,文韬武略集一身。
也许仅仅是拥有潜力,即与生俱来的‘王气’,需要今后的挖掘成长,拥有自己的治国之道。如此,璞玉雕琢,方成大器。
王气是什么,身为神兽他也无法解释。便当做是天神赋予的标志,只能由既定神兽感知了。并且,神兽与王选之间天生有互相依赖和保护的本能。即便有时不明显,但神兽只会认王,一旦对方陷入危险,会不由自主的伸手相救。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做不到胖揍燕浔一顿,把对方杀下王位。
脱离沉思,傅雅南发现那名死士还在注视着他,眼神不卑不亢。
“台辅大人,您是真的想······”
“别说了,我心意已决。”璘凤忧郁的打断仇风,尽管他鸟身形态真的做不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定会全力支持台辅,以死相拼。”
“嗯?”
突然收获一名忠心仆从,傅雅南颇感意外。他扑闪着翅膀飞到仇风跟前,不相信的瞅了好久。
死士目光坚毅。甚至,咄咄逼人隐有胁迫之意。他又说出让傅雅南更为诧异的话。
“但前提是,属下希望台辅大人也会向握保证,不伤及四相分毫。”
这人奇了,怎么和那些个被洗脑的家伙不像。居然让他都有点怕怕的。傅雅南小脑瓜一偏,突然想起他从司长离一那听来的传闻。
天生拥有妖魔血的遗落者,被魈犬收养过,对方被抓后甘愿跟随月影军回归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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