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短暂地忘记了他和季商之间的那些纠葛,兴奋地回抱着他,在强劲的海风中宣泄喜悦:“我钓到了!我靠是蓝鳍的,我好厉害!”
“嗯,厉害!”季商浅笑着附和他。好像回到了一切的最开始,他们还没有变得疏远的开始。
等到桑落的兴奋逐渐平复,季商才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回去之后,这条金枪鱼成了他们的晚餐。
Mica在酒店的露台举办了一场小型party,既为庆祝签约成功,也为欢迎季商和桑落来到这里。party上,Mica告诉桑落,她下周会在新加坡举办婚礼,并且诚挚地邀请桑落出席,担任婚礼摄影师,帮她记录她的幸福瞬间。
桑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恍然。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Mica所有的热情都在套路他,让他这个时候无法拒绝。
桑落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她:“你邀请季商了吗?”
“Sure.他本就在邀请之列。”Mica说完,桑落没说话,沉默间Mica看出他的迟疑,又用中文说,“你不要误会,今天所有的游玩,都不是为了这个,希望你能来当摄影师,是我的唐突,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倒也没有不愿意,只是桑落认为现在的自己很大概率是拍不出Mica想要的温暖幸福的感觉,他的眼睛和他的镜头,都像是被冷雾遮住了,所见所感变得昏暗,遥远,像是被风雨侵蚀过一样。
桑落既不想直接拒绝Mica,让她不开心,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拍摄让Mica的婚礼变得不那么圆满。
Mica没有强求,让他好好考虑,无论什么答案,她都会欣然接受。
可能是因为这个插曲让桑落纠结,也可能是因为疯玩一天之后的静坐格外让人疲惫,桑落又喝了两杯气泡酒,打算回房间休息。
从露台往电梯间走的时候,桑落看到了季商。
先前桑落和Mica说话的时候,季商一直都和Mica的未婚夫待在一起,这会儿倒是一个人。
因为不是商务型的party,季商穿的西装就没那么正式,也没有打领带,白衬衫领口开到第三颗扣子,露出修长脖颈和一小节明显的锁骨。
他后背轻轻靠在欧式柱上,姿态放松地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周围足够安静,只有遥远的小提琴音,所以桑落很清楚地听到季商手机里发出的声音——季商特助李萱的声音。
“小白还真是没良心啊,我养它这么久了,也没见它这么活泼,现在只是听到你的声音,就蹦得像个兔子一样。”
季商笑了一声,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命令道:“小白,安静一点。”
狗叫声从兴奋的“汪汪”变成了低低的呜咽,桑落的心跳和呼吸似乎也跟着低沉,他感受到了一股比今天之前更加强烈的难过。
“还真是只听你的话啊。”李萱感慨了一句,又说,“看在它这么想你的分上,你快点回来吧。”
“嗯,就这几天了。”
听到这句话,桑落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往另一部电梯走,但季商已经抬起头看到了他。
通话结束,季商收起手机,叫了一声桑落的名字。
电梯正好到达,桑落装没听到,快步走进了电梯。
第8章 孤独的树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季商还是跟了进来。
桑落垂着眼,没看他也没和他说话。
“你怎么了?”季商问。
“没怎么,累了。”桑落的语气又恢复到最开始的冷硬,带着极力克制却收效甚微的尖刺。
嗅到电梯熏香中的细微酒气,季商皱起了眉:“你喝酒了?”
桑落不说话,季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的房间在一起,季商跟着桑落走到桑落的房间门口,才又说:“今晚别吃感冒药了,早点睡,明天我们飞悉尼。”
桑落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飞悉尼干什么?”
“Mica在悉尼的分公司会最先更换系统,需要我过去一趟。”季商说。
“然后呢?直接回国?”桑落又问。
季商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桑落也紧盯着季商,等一个答案。
僵持须臾,季商说:“是。”
“你带我来看心形礁,是不是怕我又跑回堪培拉?”桑落忽然福至心灵。季商没回答,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季商来澳洲本来就是为了把他带回去,或许是桑榆的要求,又或是季商本就无所谓他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和许公主结婚,他只需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国。
思及此,桑落控制不住地开始生气,他刷卡进门,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回去。”
“桑落,”季商跟着进门,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劝道,“别闹脾气了,你来澳洲这么多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姐姐一直担心得睡不着。”
难道我这段时间就睡得着吗?
桑落并没有对桑榆的失眠感到愧疚,只有不断攀升的恼怒。
他想不通,赚钱就那么重要吗?他们家不是已经足够富裕了吗?为什么还要通过和许家联姻来赚钱?
桑榆这么做无疑是让桑落难过的,而季商,他的默许和站队,更是让桑落心如刀割。
“我执意不回去,你还能把我绑回去吗?”桑落冷笑道,“那你最好直接绑到结婚那天,最好就关在你买的房子里,你眼皮子底下,这样我还能每天看看你。”
这几乎是胡言乱语了,季商眉头紧皱,脸上的和缓神色逐渐变得冷峻,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桑落,你理智一点。”
“我理智不了,我又不是你!我没你那么听话,让去结婚就去结婚,和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过一生。”桑落面露嘲讽,也不知道在嘲讽什么。
是季商永远都能保持理智,权衡利弊吗?还是季商宁愿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也不可能尝试着给他一个可能?
酒精没能麻痹桑落的神经,倒是放大了他的一切感觉,大脑、心脏都像是被压了石头一样发沉,拉扯着让他疼痛不已。
默然许久,直到玄关的感应灯因为长时间的安静而熄灭,季商才又开口:“我没想要强迫你回去结婚。”
他音量不高,灭了的灯没有再次亮起,黑暗像雾一样将两个人包裹住,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却无法看见彼此,也无法靠近彼此。
“姐姐那边,我会去劝她,让她不要这么着急。”季商说。
“我不需要!”
季商平稳的语调如雨一样冲刷着桑落的怒火,昂扬的气焰熄灭之后是无尽的失望,像山一样朝着桑落压过来,他无力地质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你去帮我劝她?我需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桑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轻颤着仿佛随时都会碎掉,但回答他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季商知道的。
桑落也知道他知道。
早在去年九月二十号,桑落22岁生日那天,季商就知道桑落需要什么,所以有了之后的长时间不见面,冷淡又或是疏远。
桑落看着黑暗中季商的轮廓,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一切,他努力挤压着肺部的氧气,也挤压着难以控制的冲动。
“我需要的是你,是你喜欢我啊。”
什么都藏不住了,在黑暗中,桑落开始失控,他连呼吸都开始颤抖,努力睁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湿润与渴求。
季商看不见,可好像又看见了,他沉默良久,也像是拼命挤压才挤出了平稳的声音一样,给出了回答。
“这不可能。”
犹如宣判,犹如惊雷,桑落几次试探,季商几次打断,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暴雨骤起,眼泪啪嗒坠落,桑落绝望地,自欺欺人地猛然上前,一把捂住季商的嘴巴:“你别说!我没听到!你收回去,我就当没听到。”
两人碰撞着倒在柜子上,感应灯应声而亮,桑落布满泪痕的一张脸撞进季商的眼睛里,海水翻涌,又倏然沉静。
季商单手撑在玄关柜上稳住身形,手背上绷起明显的青筋,他神色淡漠,眉宇间仍旧不露声色,只是抬手时似有一瞬间的犹疑。
但最后,他还是抓住了桑落的手腕,冷硬地拨开他的阻挡。
季商的怀抱是暖的,声音却是冷的,桑落听到他亲密地喊自己“落落”,宣判却毫不留情。
“我可以喜欢你,但不可以是你想要的喜欢。”他说。
暖橘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们,桑落泪眼模糊地看着季商,看着他被橘光照得清透的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无动于衷。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桑落无助地摇头,可季商偏要继续。
“你是我弟弟,”他抬起另一只手揽住桑落颤动的肩头,像哥哥一样给他安抚的拥抱,“从前是,以后也是。”
眼泪不受控地落下,一滴又一滴地砸在季商的衣襟上,晕出暗色的斑驳。
到这一步,桑落已经无法开口祈求什么,他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充满苦涩的笑。
笑自己自欺欺人,也笑季商找的好借口。
都他妈不是同一对爹妈,甚至都不是合法的收养。
做什么弟弟?
相互陪伴,一起长大的十七年,让他们成了最亲密的关系,也成了最远的关系。
季商不过是冷静地陈述事实,是桑落早就清楚的事实。
可以是喜欢他的弟弟,不可以是喜欢他的桑落。
桑落松了手,竭力让自己体面地离开了季商的怀抱。感应灯再次熄灭,他站得笔直,像是黑暗中一棵孤独的树。
季商就站在他面前。
他也还是一棵孤独的树,被眼泪,又或是被大雨浇透的树。
桑落忽然想,许公主其实说得没错,爱上季商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让一棵树从内部开始燃烧,然后在暴雨中倒塌。
第9章 仍有执着
桑落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睁眼,眼眶的酸痛感差点让他掀不开眼皮,脑袋的痛感也随着意识回归而复苏。
昨天夜里,桑落无数次觉得自己好像死掉了,现在看到窗帘外的朦胧光线,光感和痛感提醒他,他还活着,五脏俱全。
床边柜子上有一杯水,桑落并不记得昨天晚上季商来过,他盯着澄净透明的水晶杯看了一会儿,然后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缓过嗓子的干渴感,桑落缓慢地起床走进卫生间,毫不意外地在镜子里看到苍白且浮肿的脸,尤其是一双眼睛,肿得像对核桃。
用冷水洗漱之后,桑落走出房间,没想到会看到季商。
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样子是在工作。
听见脚步声,季商转过头,先是说了一句“就先这样”,然后摘掉了蓝牙耳机,问桑落:“醒了?”
桑落没说话,收回视线去水吧台给自己倒水。
季商关上电脑,继续问他:“吃东西吗?给你叫餐?”
桑落仰头喝水的时候,余光发现季商身上的白衬衫似乎是昨天晚上那一件。他动作顿了一瞬,旋即自若地放下水杯:“我不饿。”
恸哭之后,桑落的声音会变得嘶哑,冷感还在,却藏不住脆弱。
“你在这里干什么?怕我又跑了吗?”
季商看了他两秒,胸口微微起伏,很轻地长舒一口气,像是叹息:“有些工作要处理,你这里Wi-Fi信号更好。”
桑落也不知道信没信,冷淡地赶他走:“放心,我没打算跑,忙完了你就走吧。”
从冰箱里拿了罐汽水,桑落回到了卧室,门没关严,不多时,他听到脚步声渐远,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动静。
季商离开了。
冰冷的锡罐暴露在室内的空气中,表面的冷霜融化,水汽凝聚,浮起细密的水珠,像积雨云承载不住雾气,下起了雨。
一滴又一滴的冰水砸在桑落的脚背上,凉意让静立着的桑落回神,他拿纸巾擦掉瓶身的水,躺倒在床上的同时也将瓶身按在了眼窝上。
刺骨的凉意冰冻住了眼眶的酸涩,也缓解了雨势。
视网膜上的黑暗在挤压下浮出绚丽的颜色,红色的、黄色的,也是蓝色的、绿色的,让桑落想到五年前,他和季商一起在堪培拉时拍到的那张照片。
漆黑的夜幕中,相机强曝光下才隐约出现的那一点蓝绿色的光。
承载了他十八岁情窦初开时许下的隐秘愿望。
一半在他的努力下勉强成真,一半因季商的回答绝无可能。
眼窝上的低温痛感好像沿着皮肤传递到了别的地方,桑落又开始呼吸困难了,连带着心脏也开始难受。
他开始觉得极光没那么美了。
如果传说都是假的,极光好像也没必要去追。
Mica事务繁忙,中午的时候就和未婚夫离开了汉密尔顿岛,她走之前来找过桑落,听季商说他还在睡觉,便在社交软件上给桑落留了言。
桑落在下午的时候回复了她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季商又去敲了一次桑落的门,敲了很久都无人应答,季商给他打了电话也无人接听。季商准备离开的时候遇到了酒店的经理,经理告诉他,桑落下午的时候出去了。
季商皱了皱眉,详细询问了桑落的去向,甚至还打算联系了Mica让她帮忙联系飞行公司,询问桑落有没有飞走。
幸运的是桑落并没有离岛,季商从免费摆渡车司机那里得知桑落一个人拿着相机去了教堂,那里有人在举办婚礼。
季商过去时,婚礼已经结束,他向游客询问,得知桑落去了白沙滩,便调转脚步再次找了过去。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天气转变,朗朗晴空多了绵延的乌云,咸蛋黄一样的太阳依旧固执地散播光辉,乌云染了金边,白沙滩也蒙了薄纱。
散步的游客还有很多,季商一一看过,直到太阳被乌云完全遮住也没能看到桑落。
周遭光线逐渐昏暗,湿咸的海风中,季商的脸色开始变冷。
心里升起担忧的同时也不免升起愠怒,尤其是在他找到桑落之后,一向不露声色的季商终于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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