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拿着符箓,脑子飞快运转了起来。再联想到阿爹从不多说的小姑姑,他背心升起一股凉意。
宁兴成干涩道:“你走过的路,我已经走过了。走得比你久,也比你深。可是,这条路注定没有尽头,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险。”
宁兴成结丹之后绘制的符箓越来越多,这时宁兴梅主动站出来,要当他的试符者。当时宁兴成对自己和妹妹的修为非常有信心,多试一张符箓,他们兄妹便能在符修的道路上多走一步。
有了宁兴梅的帮助,宁兴成如虎添翼,创造出了很多大胆的符箓。然而就在二人乐滋滋一路前行时,悲剧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宁兴梅试验新符箓时,灵气刚刚注入,符箓爆炸了。
轰然巨响后,宁兴梅血肉横飞骨肉无存。
宁兴成轻轻捧起箱子里面的符纸,轻飘飘的符篆从指间滑过。宁家家主沉浸在了痛苦的过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那么自负,如果我不是那么急于求成,兴梅是不是就不会死。兴梅她本该有锦绣前程,有无限可能……如果当日试符的那个人是我该多好……”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改变。宁兴成即便悔恨得想要死过去,他的妹妹也回不来了。
“我也曾经像你一样痴迷过,疯狂过。我深知将几种符箓融合在一起之后的成就感,我试探过禁区,嘲笑过弱者的无能。巅峰时期,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我自己遭了报应,行远,如果不是我,你小姑姑她就不会死,你们现在会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姑姑。”
“你们姑姑出事之后,我不停地审视自己。审视的结果就是:是我自不量力。我封印了我过去绘制的所有符箓,从头开始,认真努力地研习先辈们留下来的符箓。我不能再亲眼看着至亲之人离去,我宁愿平庸也不想再因为符箓伤害亲近之人。”
亲人被自己绘制的符箓炸成了血沫,宁兴成悔了,怕了,退了……他宁愿做一个被孩子唾弃的无能父亲,也要求稳。
宁兴成眼皮跳了两下,声音变得急促:“当年看到你开始绘制多功能符箓时,我又急又怕,怕自己多说多错,引得你基础不稳走了歪路,又怕你有朝一日会步入我的后尘。可能是过犹不及,我越是着急,你越是不上进。我心想,是不是我们宁家气数尽了,要不然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
宁知张张口,吼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阿爹……”
十年前他和宁兴成闹得水火不相容,爹越是骂他,越是逼他,他越不想按照他的心意做事。最后父子两渐行渐远,若不是这次太过思念家人,他压根儿不想回来。
现在他的修为比在宁家时精进了许多,能看透的东西更多。宁兴成非打即骂言语诋毁的做法确实有问题,但是当时的他连跑都跑不稳,却满脑子都想着飞。本该打基础的年纪却荒废了修为,若是长此以往,整个人就废了。
宁兴成深吸一口气,“你回来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即便你是我的亲子,我希望你能青出于蓝,我的一些做法和行为也确实不妥。你的不上进和吊儿郎当其实是对我的反抗,而我直到现在才明白。”
“我是个失败的爹,没能教育好你。万幸你入了个好宗门,教你明事理,教你好好修行。无论你将来是做体修还是做符修,我觉得都可以。”
宁知惊讶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的双眼:“阿爹?”
有生之年,他竟然在他爹的口中听到了“可以”二字?那个对他严苛要求,最终完全失望的爹,现在竟然认同了他?
宁兴成正色道:“修行不易,即便你对我心里有怨气,也不能荒废自己。宁行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着,切不可耽搁自己!”
宁知鼻尖酸涩,跪得笔直:“是。”
宁兴成怅然道,“你已经入了无极仙宗,是宗门弟子。宁家的家规无法再左右于你,看在我和你是血脉至亲的份上,爹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宁知抽抽鼻子,瓮声瓮气道:“如果是让我放弃绘制多功能符箓,孩儿不能答应。”
之前他们父子吵闹成那样,无非就是因为他执意要修行多功能符箓,他爹冷嘲热讽软硬皆施,就是想让他放弃。宁知觉得他爹还是不希望自己走上他的老路。
可宁知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听到姑姑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更加不能放弃,要不然姑姑的牺牲算什么呢?
宁兴成身体一颤,悠悠转身,一字一顿道:“爹方才说了,不会干涉你要走哪条路,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能做主。符箓之路难行,越向前越是举步维艰。爹认怂了,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是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爹只求你,平安康健。不要急于求成,不要以身涉险,不要……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小一张符箓能保命也能催命,修真界没有几个符修研究过多功能符箓,越是修行到以后,越是凶险,有可能一张符还没画完符箓就炸了。身为符修,肯定会受到最直接的冲击。
宁兴梅金丹修为都被他筑基期绘制的符箓炸成了血沫,等宁知结丹化婴,他绘制出的符箓破坏力只会更强更可怕。
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宁兴成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幼子,心情非常复杂。时间最残酷,十年未见,宁行远高了也结实了,可他眼底的执着从没消散过。这孩子憨直,即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
宁兴成轻叹一声,侧身轻轻拍了拍檀木箱子:“这是我绘制的一些符箓,里面有我的一点心得。你带走,希望能帮到你。”
“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师长。希望将来的你,不要同我一般。”
宁知身体猛地一僵,眼眶快速红了起来。
他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像看不见的刀子,曾经一刀刀将自己割得遍体鳞伤。午夜梦回时,梦里是和颜悦色夸奖他的阿爹,醒来却只有一句句冰凉的“一事无成”“文不成武不就”陪伴他。
虽说父子之间把话说开之后,应该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可是宁知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虽然知道他爹是为了他好,但是那句对不起实在说不出口。
他们父子终究一样固执,谁都不肯先说那句对不起。
宁知本来不想哭,可是眼睛像是进了沙子酸涩得难受。他弯下了腰,额头贴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小少年身体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泪滚滚而下,落在石板上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圆圈。
最难过时,他想着这辈子再也不想学符箓了,就做个体修,气死他爹。可是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符修的道路上,走的还是他爹铺的路。
宁知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嚎啕大哭,想要将满心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祠堂中烛光摇曳,宁兴成眼中带泪,扭头看向正中间的牌位,眼中有遗憾也有释然。他是个窝囊的人,护不住想护着的人,走不完想走的路。
只希望他的孩子,不要走他走过的老路。
我改了一下,小伙伴们瞅瞅,好些了吗?
第54章
从祠堂出来之后,宁知就像丢了魂似的,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面对着紫檀箱子发呆。池砚从他身边游了好几圈,回来之后直摇头:“完了,宁知不会傻了吧?”
池砚当着宁知的面钻进了他的袖子里,掏出了他的储物袋,拿走了他全部的灵石去买大螃蟹……搁往常宁知早就跳起来了,可他现在竟然毫无反应。
这很不对劲啊。
池砚盘着身体眼珠子直转:“会不会他爹对他用了某种术法,他丢魂啦?被夺舍啦?”
眼看池砚猜得越来越离谱,无栖抬手压了压蛇脑袋:“别胡说。”宁家父子的事,他们这些做外人的无法评判,是非曲直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虽然宁知颓了,但是他还得出门。今天轮到乙组金丹修士们比试,前几日宁非和宁觉就已经给大家拿到了前排的看票。一张票两百多灵石,不去就亏大发了。
来的时间有些早,众人坐在观礼台上静静等待着比赛开始。池砚早就做好了准备,小金蛇口中叼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爬了过来。
楚十八熟练地接过储物袋:“让我看看今天的点心是什么?”打开储物袋之后,他惊喜道:“好家伙,临仙楼的炸小鱼和炸大虾~宁师侄你看看,是你爱吃的。”
宁知讷讷地转过头,心不在焉道:“嗯。”
看着宁知魂不守舍的样子,池砚大发善心:“你先吃,别说我欺负你啊。”
宁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储物袋伸出了手:“哦。”心事重重的小少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哪里有往日的半分灵动。
邵俊辰瞟了一眼宁知,随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小鱼干放在宁知手中:“给。”
池砚气得直甩尾巴,“要你做好人!话说你不是要去做任务吗?怎么现在还不走?”东西是他买的,邵俊辰一不出钱二不出力,竟然当着他的面出风头。
邵俊辰微微一笑,展开扇子不缓不急地扇着:“不用着急,福临镇上有直达叶城的传送阵,大不了到时候我坐传送阵走。”
无栖随意问道:“说起来,邵道友知道这次要做什么任务吗?”
邵俊辰笑着合上扇子,欣慰道:“难为无栖道友惦记着我,我真是太感动了。”在池砚发飙之前,邵俊辰简洁明了道:“叶城南郊有魔修出没,宗门命我还有几位师兄弟协助云驰仙宗的道友们调查。”
魔修?!
听到这个词,傅敬舟坐直了身体:“既然有魔修出没,应当十万火急,邵道友你怎么还能如此悠闲?”
自从上次殷离渊跑宗门来挑衅,傅敬舟对魔修的恨意直接拉满。如果是他接到任务,早就杀到叶城南郊去了,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在外闲逛。
邵俊辰不以为意,摆摆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协助。既然是协助,那就有主次之分,打头的必定是云驰仙宗。若是我们玄剑宗太积极了,反而惹得主家不快。谭长老你说对不对?”
正在嚼小鱼干的谭殊竟然认同的点了点头:“是啊,到了人家的地界,得服人家的管。修行啊,修的也是人情世故。”
无栖笑了笑,理解道:“也是,不是每个宗门都像我们宗门那样团结。”
魔修的事让傅敬舟分外在意,宁觉的第一场比试刚结束,他便拽住了邵俊辰,不容置疑道:“走。”
邵俊辰愣了一下:“去哪?”
傅敬舟冷声道:“叶城郊外。”
他确实不通情理,他只知道,正道对于魔道的不作为是可耻的。不知此事也就罢了,知道了一定要尽自己的一分力。正好他对符箓不感兴趣,有这个时间,不如去一趟叶城。
邵俊辰震惊地打量了傅敬舟几眼,片刻后他无奈起身:“行叭,反正迟早要走这么一趟。”
说着邵俊辰看向了翘着二郎腿的谭殊,“谭长老呢?去不去?”
谭殊懒懒道:“不去~宗门自有安排,我去了大家都不自在。再说了,我可是病号,原本我该回宗门养病来着。你们去就是了,别拉着我,我不去。”
谭长老态度坚决,傅敬舟二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同大家商定好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后,两人便踏上了去叶城的传送阵。
两人一离开,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情绪不高,无栖觉得自己有必要缓一缓众人的情绪。摸了摸储物袋后,他招呼众人:“走,我请大家吃好吃的。”
池砚眼睛猛地亮了:“哦?要去临仙楼吗?”
无栖高深莫测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福临镇东北方向有老街,街上生活的大多是普通人。连成片的老屋高低错落,地上的青石板被磨得格外光滑,走在上面别有一番滋味。
宁知惊了:“无栖,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身为土生土长的福临镇人,他从没到老街来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镇上会有如此安静的街道。
无栖缓步走在前头,悠闲道:“先前听长辈说过。”
宁知恍然大悟:“哦~难怪了。”苏栖尊者走过浮生界每一处,作为他的子嗣,无栖知道福临镇的老街也不奇怪。
谭殊眼底流光闪烁,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哦?我开始好奇了,你准备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从城南溜达到城北,走了快一个时辰,路过无数家酒楼客栈,无栖却还是悠哉向前。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味能让他惦记?
正说着,无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抬起手指向了小巷深处:“喏,就在那里。”
众人循着无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巷口有一对老夫妻正在简易的餐车后方忙碌。餐车用了有些年头,连招牌都被蒸汽熏成了暗色。
楚十八看着招牌悠悠读道:“刀鱼馄饨——十八文——”
好家伙,他们横穿福临镇南北,只是为了一碗刀鱼馄饨?宁知有些不解:“这……临仙楼不是有吗?”
福临镇不仅靠海,镇外就有江河,一年四季镇上水产不断。刀鱼味道是鲜美,只是它的刺太多了,而且现在并不是刀鱼最肥美的季节,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品尝。
无栖眉眼弯弯:“来都来了,尝一尝嘛。”
餐车后方的小巷子里面放了几张小方桌,众人将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坐下。大家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店家现包馄饨。
只见老妪从餐车下拖出一盒粉嫩的馅儿,巴掌大的馄饨皮沾着细细的面粉薄可透光。老妪熟练的夹起一团馅儿放在皮子上,筷子一搅手一捏,一枚圆鼓鼓的的胖馄饨就出现在干净的盒子中。
老街的时光过得格外悠长,老妪不紧不慢地包着馄饨,老翁在一边为煮馄饨做准备。老两口用福临镇的方言小声交谈着,轻言细语之间,众人心中的烦闷竟然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没多久,刀鱼馄饨就上桌了。每只大碗里都有十二只胖鼓鼓圆嘟嘟的馄饨,微微透明的皮子中隐约透出白色的鱼肉馅儿,还没入口就能闻到诱人的鲜香味。
馄饨汤泛着油花,点缀在其中的葱段翠绿,汤中竟然还漂浮着细细的肉沫。简简单单一碗馄饨,卖相比临仙楼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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