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新任翰林齐齐拱手答谢:“多谢方大人。”
翰林院这边的办事效率尤其高,他们一众人出来的时候,其他人还没选定好自己该外放去哪儿。
此刻,一众新任翰林手拿假贴往宫外走,站在广场上等候分配的诸位进士皆投来殷羡的目光。
“唉,早知道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能在朝考上夺得朝元之位,当时就不该在他求娶乔府小公子的时候刻意去疏远他。”
“可不是么,咱们到底都是小地方出来的,连京城局势都没有完全理清楚,就着急忙慌的站队——原本可以借着跟状元郎的同窗情谊,日后攀扯上一行半点关系,现在全没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啊,乔家家大业大,按理说陛下不可能放任外戚专权的,状元郎在朝考前求娶乔小公子,怎么看都不是一步好棋……”
“别说了,我也想不通。”
“这或许就是我们考不到状元,拿不到十六圈的原因吧。”
阳光刺目,何似飞眼睛都被恍了下,待走出宫门,立刻将假贴收进袖口,跟诸位同僚道别。
叶辰跟他关系比较好,问道:“何兄,你今日不去请假吗?”
“待近几日举办婚宴后,再去请假。”何似飞道。
这句话宛若一瓢冷水泼进油锅,其他人都愣住了。
“这么快?”
“何兄买好宅子了吗?我前几日看到有几处地段比较好的宅院售卖。”
“何兄这是要成亲之后带着家眷回绥州呀!”
陆信个头较低,满肚子都是墨水,没什么花花肠子,听到何似飞这句话唯一的反映的是:“何兄,你、你就在近几日成亲吗?可一定要邀请我喝喜酒。”
何似飞笑道:“自然要邀请大家。宅子已经安定好了,至于要不要带着……家眷回绥州,还得看他的意思。”
说完,他也不多寒暄,告辞后便走远了。
即将成亲,有的是该忙活的事情。
好在这位号称‘京城第一媒婆’的老太太确实足够靠谱,何似飞又挑了四个小厮,让两个跟着石山谷按照媒婆的要求采买各种成亲所用仪礼。
剩下两个,则跟自己一起安排新家的布局装潢,一下午的时间,总算将空荡荡的大宅子布置出了些许人气。
至于傍晚——傍晚,何似飞换上绯红色的状元服,前去参加琼林宴。
这是陛下做东,宴请所有新科进士的宴会。
原本的琼林宴应该在朝考之前,这样子所有的进士都还不知去向,交流起来可以毫无芥蒂。
但这回的琼林苑,比说跟朝考比早晚了,这还正正好是朝考出成绩这日——所有人就都能知道进入翰林院的诸位进士日后可能会封侯拜相大有作为,自然而然便成了琼林宴的主角。
不过这些话大家也只敢背后稍微议论一下,完全不敢拿在明面上说。
吵闹熙攘间,一袭绯红色长袍,身姿挺拔的少年郎出现在垂花门后时,不只是谁先停止了说话,紧接着,所有人的交谈声都消散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位年纪轻轻却大有作为的少年身上。
“我滴个乖乖,就算没有三元、朝元的荣誉加身,就凭这相貌,也定然是琼林宴主角啊。”
“即便前几日刚见过状元郎穿红袍,再见依然无比惊艳。”
“真羡慕那位乔府小少爷啊。”
“……沈兄你在说什么……”
琼林宴虽然晚办了几日,但依然是按照进士位次来排的座位,何似飞的位子在最靠前的地方之一。
他对众人颔首,举步行至自己的座位前。
见众人依然安静,没有人有开口的意思,何似飞举起面前的酒樽,回身再次颔首:“绥州何似飞,见过诸位。”
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163章
琼林宴又称恩荣宴, 前着是因为举办此宴的园子名为‘琼林苑’而得名。故被百姓们广而传之。
琼林苑乃是皇家园林之一,不管是新科进士,还是王公大臣, 都以被邀请来参加宴会为荣。因此,别看此宴会的主角们是新科进士,稍后还会有王公大臣们前来参加酒宴,目的嘛, 便是给家中闺女物色郎君。
何似飞饮下一杯酒,对酒液淌过喉口的灼烧感还是不大适应, 好在琼林宴上酒水远没有乔影送来的那杯烈,何似飞忍过酒液入喉的感觉后,便无再多不适。
——主要是临行前喝了乔影派人送来的解酒汤,还吃了些垫肚子的点心。
诸位新科进士们见状元郎对他们此前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芥蒂, 心下稍安,再打量过去, 只见有内侍已经端着托盘, 给状元郎送去簪花和银牌。
国家太平久矣, 加上朝廷重文, 世人便被激发出无数‘雅兴’。比如簪花——不分男女哥儿,只要兴致上来,都可在头上簪花一朵,再将情致寄托于诗文, 供世人传颂。
何似飞好动,簪花不利于活动, 加之他不喜欢刻意出风头, 因此,除了考中状元等不得不簪花的场合外, 其他时候都没簪过花。
但此刻也是必须簪花的场合。
——只有状元可以簪鲜花和银花,花枝上还有一块银牌,镂刻有‘恩荣宴’三字。
其他进士依照排名,可以簪鲜花,但最近鲜花已经凋谢不少,位次在一百之后的进士一般都没有合适的鲜花戴,只能簪上绢花。只是花枝上都会坠着刻有‘荣恩宴’的铜牌。
何似飞拿起和鲜花绑在一起的银花,将长长的花茎斜插入鬓边。乌黑的纱帽,狭长且带着锐气的眼眸,还有微微凹陷的眼窝和挺拔的鼻梁交相辉映,矜贵疏离之气尽显,让人一看就心生自惭形秽之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想要凑往他身边,得他目光注视。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其他进士们一起跟着起哄。
“状元郎,写首诗如何?”
“早就听闻何小公子诗文精妙,如果能得见公子当场作诗,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嘿,就是!咱们状元郎不仅诗作好,也写得一手好字呢!来来来,我给状元郎铺纸!”
宴会的席位后,是假山和各种修剪精致的花草树木。绕过假山,便又是一大块空地,摆了桌椅、笔墨纸砚等,专程留给文人们斗诗作赋,大显身手。
此刻,距离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进士们簇拥着身着绯袍的何似飞来到桌案边。
何似飞也不忸怩,拿起毛笔,蘸饱墨汁,不需思忖,一首诗便著成与笔端。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1]
“好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先前见公子考中状元后便投身乔家,迎娶乔小少爷,我还以为公子是图安逸享乐之人,甚至深夜扼腕叹息——如此才华之少年,投身乔家,简直就是浪费了满身诗书!今日读公子诗文,方才知道一切都是我一叶障目了!公子乃是有大抱负之人,好一个‘纵死侠骨香’!”
“看到公子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抱负,谢某在此为先前的不理智向公子道歉。”
“那……状元郎为何要娶乔家小少爷?”
何似飞没有抬头,好像没有听到最后这个问题一般,只是缓缓落下此诗之名——《侠客行》。
叶辰品咂着何似飞的诗文,忽然就理解了圣上和阁老们为何在何似飞迎娶乔家小少爷后,还要将他定为朝元了。
无他,依然是出于对何似飞实力的认可。
——能写出这等诗文、能写出锦绣文章的人,不可能心无城府,不可能在明知自己与乔家联姻会断送仕途的情况下,还固执己见,置自己仕途于不顾。
但何似飞偏偏剑走偏锋,就这么做了。
叶辰相信,陛下和阁老们在拟定朝元时必然心中会泛起无数思绪和想法,但最终能达成这个结果,已经足以证明何似飞的才学。
并且,何小公子的才学不仅体现在治国之道上,还有他心中那杆称!
陛下这是完全相信何似飞不会同乔家沆瀣一气啊。
有这份信任,位及人臣那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叶辰不免有些羡慕何小公子,但他也明白自己同何似飞之间的差距,并不会生出嫉妒之情。
第164章
“这一切可是真的?!”
乔初员躬身:“虽非在下亲眼所见, 但伺候荣恩宴的公公们都如此通传——”
“好了,知道了,你且回去, 我先将此事告与少爷,少不了你的赏赐呢!”
雪点不知听了什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来不及听乔初员阿谀奉承之语, 急匆匆地拎着裙摆,朝乔影住的鹭行院跑。
乔府内丫鬟小厮难得见这位小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如此做派, 心生好奇,纷纷瞟了过来。
霜汐站在鹭行院门口,瞧见雪点着急忙慌的模样,心中还惊了一下, 待看清她的表情后,连忙跑上前, 跟她小声嘀咕起来。
“看你急匆匆跑来, 可把我吓了一跳。”
“急事儿!大急事儿!现在说给少爷听, 我怕少爷今晚都睡不着觉呢。”
霜汐好奇心被勾起:“可是有关咱们姑爷的事情?姑爷高中朝元的事情咱们皆已知晓, 最近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雪点抿唇只顾着笑,但脚下步子不慢,拉着霜汐,两人一道跑进乔影的书房。
“少爷, ”一进书房,雪点就看到油灯灯晕笼罩着的小少爷, 现在叫“小少爷”恐怕有些不大合适, 因为她家少爷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和稚气,身形颀长, 眉目如画,鼻梁俊秀高挺,如果不提他“哥儿”的身份,打眼一看,活脱脱就是一位隽逸潇洒的少年郎。
乔影听到冲撞门板的声音,还有雪点略带着急的嗓音,却迟迟不见她说下一句话,停下手中正在擦拭钢鞭的动作,抬眸看过来。
雪点被乔影一看,立刻笑着上前,道:“方才乔初员过来通传,说咱们姑爷在荣恩宴上作了一首好诗呢!陛下、阁老都传阅过,夸这首诗不仅充满了壮志豪情,为国为民肝脑涂地的报国情怀!”
霜汐眼睁睁看着她家少爷绷不住唇角,脸上带了明显的笑意。
她一肘子捣向雪点,问:“诗作呢?有没有?咱们少爷这几日已经把姑爷以往的诗词抄了数十遍,正等着新诗作呢!”
乔影被霜汐这句“抄了数十遍”说了个脸红,连带着耳垂都成了嫣粉的颜色。
生理性的反应乔影扛不住,但他好歹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一起长大的两个丫鬟,并不会过分害羞,反而还能端起少爷的架子,道:“这话、这话要是敢当着状元郎的面说,扣一年银钱!”
霜汐赶紧双手捂住嘴,用目光示意自己日后绝对不会说漏嘴。
雪点忙将手中卷起的小卷呈递上去。
她继续说:“乔初员说,姑爷一看到有太监靠近他,二话不说,就把原稿给了咱们的人,一点都没怀疑嘞!”
霜汐吃惊:“这等判断力,也太强了吧。”
雪点道:“不然怎么能当怎们姑爷呢!咱们少爷看中的男子,定然是天底下最最好的 。”
俩丫鬟在旁边咬耳朵嘀嘀咕咕,乔影耳垂的红晕自打染上就没下去过。
雪点见自家少爷仔细读了一会儿诗作,继续说:“乔初员说,荣恩宴上还有人在问咱们姑爷,为何要将诗句整齐的誊抄好——原稿上虽有涂抹,但看起来别有一番雅致呢。”
乔影问:“他怎么说?”
雪点笑嘻嘻道:“姑爷虽没说原稿要交给少爷来看,他只说啊,既入翰林,当严谨肃正,不再妄求雅致风流。”
霜汐一下子就理解了此语的画外音——“姑爷这意思,是所有的雅致风流,都给少爷了。”
乔影一双原本就灿然的眼睛在灯光下愈发明亮,耳垂也愈发嫣红,红到他自己都感觉到了清晰的烫意。
聪明如乔影,早在霜汐开口之前,就理解了那个少年郎的画外音。
他一下就想到今年初春,在老师举办的琼笙文会上,这个人写了一手好看的“倒字”,一句句跟书案对面的自己用“倒字”聊天,偏生面上又端着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把人撩到心花盛开、撩到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却碍于当时场内书生太多,自己只能将双腿死死扎根在原地,看着他在文会上大放异彩。
今回也是,两人不能相见,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让人想入非非……
乔影在猛烈的心跳声中想,这个人说的这句话,在上位者,也就是皇帝和阁老们听起来是一个忠君报国的意思,但他居然敢在皇帝和阁老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将“风流雅致”全然送到他手边,这胆子也太大了。
乔影小声嘀咕:“他就是胆子大,居然敢在朝考之前过来提亲,连自己的前程名誉都赌上去——”
雪点和霜汐听不到少爷的话,但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少爷在想着谁。
雪点心说重头戏要来了,于是她重重的清了清嗓子,打算自家少爷的想入非非,道:“乔初员还说,在荣恩宴上,姑爷不仅诗文写得好,文章等还都对答如流,言辞间一派为国尽忠之意。陛下龙颜大悦,当场说要、要给状元郎的聘礼中添一箱!还说举办宴席时倘若人手不够,可从大内调动内侍前去伺候!”
霜汐惊地差点腿一软跪下,回头看向雪点,不敢置信道:“什么?!”
乔影一双微圆的桃花眼登时也迅速看过来。
不似霜汐一般将吃惊明写在脸上,但眸中也有清晰可辨得错愕。
雪点连忙说:“我跟乔初员确认过几遍了,他开始是信誓旦旦说就是这样,后来、后来兴许是被我给问得懵了,才说着都是里面的公公们如此通传,他觉得不似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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