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霁蓦地出声,夏旦回头,表示她认真地在听。
“...改到5点。”
夏旦不太理解,打着手势追问,说本来说好是3点出发的,现在怎么变成5点了?那样,能来得及吗?
龚霁半蹲,认真地看着夏旦的双眼:“计划有变,我们安排自然也要推迟。”
夏旦并没多想。
龚霁从来不会撒谎,就算拿刀架在师父脑袋边,他都不会撒谎。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夏旦快乐地点点头,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龚霁微笑,说,是。
他转身半扶着门,看夏旦坐在床边晃脚,他微笑,声音郑重而轻柔。
“夏旦,新世界,会很好的。不要慌张,慢慢成长。”
夏旦开心地挥手,说晚安。
“晚安。”
龚霁轻轻关上了门,如同亲手封上了一坛好酒。
他等不到启封的那天了。
可是,他依旧祝福,好酒醇美,香飘千里。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秘密
凌晨,2点50。
叶既明还坐在中控室里。
七年来,他的计算机第一次拔了电源,安安静静地放在一边,像是一个老旧的装饰品。
他将自己剩余的杂物都收到了一个袋子里,费力地开门,坐了电梯上了天台。他像拎着垃圾一样,要寻个地方丢掉,却遇上了关听雨。
她极顺手地接过,单手拎着。
“送我吧。”
“不合适。都是些小东西,还有些手记什么的,没什么意思。”
“叶部长的笔记价值千金,怎么想,我都赚了。”
“...好。”
叶既明松了口,背靠在轮椅上,转头看向沉沉的夜幕。他就这样盯着虚无的一点,瞳孔明亮温柔,像月色浓。
“在想什么?”关听雨问他。
“嗯?我什么都没想。”叶既明轻声笑,“这么多年,我只想简简单单地看一次日出,大脑放空。可惜现在时间太早,恐怕是看不到了。”
“日出倒是做不到,不过...”关听雨话风一转,双手撑在他的轮椅上,在咫尺之距,笑意明亮,“想看烟花吗?”
“烟花?”
叶既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关听雨便绕后,握紧轮椅扶手,猛地一推!
轮椅极速前进,叶既明仿佛生了一双翅膀,在天台盘旋低飞。耳畔的风呼呼而过,而远处,一道极耀眼的黄色电子束窜上了天,在高处炸开,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
接下来,红色,青色,紫色,各色电子流在各处亮起,此起彼伏,灼灼不息。
两人仿佛置身花海,与万千碎花同飞。
叶既明视线下移,看见了蓄势待发的士兵,在他们前面,站着温凉、方宸、龚霁、柴绍轩,站着要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
“谢谢首长!!”
士兵齐齐高喊,右手军礼高举过眉。
眼前的一切太过明亮,叶既明眼睫微颤,缓缓闭上了眼。
轮椅上的人呼吸稍微有些重,关听雨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慢慢地握了握。
“你辛苦了。”关听雨说。
万千烟火色中,叶既明张开眼,眼底依旧澄澈如月,杂色不染身。他转身,面向关听雨,温柔地问。
“为什么要安排这些?”
“你值得一场欢送。”关听雨说,“还有,我对你的歉疚,感谢,以及...”
叶既明抬手,制止了关听雨的话。
“谢谢。剩下的,留给值得的人。”
眼看着叶既明转身离开,关听雨猛地上前半步,略带颤声地问出了久藏心底的那句话。
“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叶既明的轮椅猛地一顿。他少见地犹豫了,静坐许久,才垂眸轻轻笑了笑。笑意如旧,仍像那晚的缱绻月色和盛放的忍冬。
烟火未停,叶既明的声音隐没于其中,却足够清晰。
“听雨,你是我一生悬而未定的真理。”
言尽于此。
叶既明仿佛说尽了一生的秘密,再不踌躇,坚定地向前。而在路的尽头,刘眠正在等着他。
刘眠大步上前,接过轮椅扶手,如同往常一样,与叶既明并肩而立。他稍微低头,问:“准备出发?”
叶既明看他,眼底是家人一般坦率的信任与依赖。
“刘眠,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谢。”
刘眠带他入军列。
天边已经被极光侵染得越来越亮,仿佛不必太阳,自成熔炉。
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了。
兵分三路,三又细分,浩荡军列如同涓涓清溪,无声地灌溉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这是一场与自然对抗的战争,他们此行,不为求胜,只为求生。
为人类开辟出一道通向新世界的生路。
任钱披着一件宽大的军装,抱膝坐在床上,从高处俯瞰着军队出征。他看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件军装也消失在地平线的那头。
他终于站了起来。
腰腿都酸,他不得不搀扶着桌缘,缓了缓,一步步走向控制室。
丁一早等在那里,搬了张椅子抱臂假寐。
任钱走过时,丁一被惊醒,他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任钱会来得那么快,他小步跑着跟了进去。
任钱正情绪安定地收拾操作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袅袅,任指挥官就坐在原地,实时监控着各个关键点的战力布局,通过信号转接台联系着负责人,忙得不可开交。
丁一愣了一会儿,才跑着帮他接通讯号。只是忙中,他时不时地瞥一眼任钱,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看我干什么?”
任钱目不转睛地盯着讯号。
“没什么,就是...觉得指挥官的担心有些多余。”
指挥官曾说过。
任指挥官大概会六点多醒来,可能会闹着要去战场;又或者会大哭一场,边哭边指挥战局,希望他多照顾一些任指挥官的情绪。
任钱低着头笑笑。
“哭么?没必要。”
五十三号不在了,刘眠走了,再也没有人会陪他胡闹了,哭闹给谁看?
“至于非要跟着去...是啊。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我倒真会死也要跟他一起上战场。”
可是刘眠太可恶了。
在该解释的那些年,一句话也不说,生生吊着他的心,放任他在虚诞中沉溺;却在不该解释的时候,将心掏了出来,捧在他的面前,请他原谅。
刘眠说。
他和叶既明从来不是爱情,但这最后一程路,该陪他走完。
刘眠说。
这一去,九死无生,但他不悔;只求原谅,往后余生,不可再相陪。
刘眠说。
他这一生,愿望很少,但一直想踏遍山河,看看这个世界。
任钱慢慢地握紧肩上的军装。
“等这一仗胜了,我代他去看看这个新世界。”
丁一略带哽咽地说了一个‘好’。
任钱笑着拍他的肩,眼底依稀能看见极微弱的泪花。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新世界 (完结)
时间马不停蹄地向前走。
本该是阳光遍洒大地的时刻,可此时,强烈扭曲的极光却比太阳的光要更加夺目灼眼。
空气里的磁场紊乱,温度上升,地表像是烤炉,让人无法呼吸。行走在大陆上的哨兵向导头晕目眩,无法直立行走,只能紧贴地面,艰难地苟延残喘着。
尽管小楼里有磁场稳定器,可任钱还是难受得吐了两三次。
他艰难地趴在控制台上,扯着嗓子朝通讯器里吼。
“第八十五处坐标正遭到地磁风暴的围攻!负责人,调整方向,向北24度!!”
“总塔!!关山的围攻依旧在继续,需要支援,第二副队上!!”
地磁风暴过境的暴戾远远超过他们想象。
任钱紧紧地盯着显示屏里的磁场强度,那颜色红得已经像是要滴血,代表着极其强烈的程度,快要超出仪器的最大量程了。
“...温凉,还没构建好向导连锁吗?”
总塔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能与地磁风暴抗衡的能量出现。
任钱开始担忧,是不是向导的能量桥构筑不畅,是不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地磁风暴的包围圈已经逐渐逼近总塔,这片大陆完全被强磁漩包围,大部分信号都传不出去了。
人类像是束手无策的渺小猎物,被一头凶兽视眈眈地盯着,静等时机一到,被狩猎分食。
墙体开始出现裂缝,脚下像是踩着流水。
任钱果断组织小楼内留守的干部转移至最近的掩体,而他则一趟一趟地在即将倾塌的楼内抢救通讯器和信号发射源。
任钱满身的灰,盘坐在地面,还在拼命地借助断断续续的信号指挥着。幸好,总塔逐渐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比如关山的‘新编军’被击溃,比如,关巡察已经夺取了指挥权,将资源完全倾斜给温凉和方宸,以及他们手下的哨兵向导。
“搭建困难...时间...”关听雨的声音断续传来。
是啊。
时间。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与自然争命。
恐怖极光压在穹顶,人类显得那么渺小又脆弱,像是随时会被风化的软弱物种。
但任钱知道,他们还不能认输。
还有一群人在拼了命地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终于,最后的信号也被切断。
五彩的极光已经完全变成恐怖的白光,强烈的射线倾泻而下,气温直线飙升至四十五度以上。
呼吸艰难,皮肤如针刺,身体里的水分被一点点剥夺,意识也在渐渐地消亡。
这是人类最后的结局了吗?
任钱不甘心地睁开眼。
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能量柱拔地而起,遥远的东方天际被生生地戳出一个空洞!光被阻断,风也被拦截,在总塔的上空,一道蘑菇云状爆炸陡然而生,能量潮凌空击云,扩散千里。
“是温凉和方宸!!!”
任钱失声喊了出来!
下一秒,一百三十五根能量光柱在全地心大陆亮起,擎天架海,势不可挡,连点成线,线汇成一面坚实的盾,阻拦了所有射向大地的强烈光线。
地磁风暴剧烈地撞击着守护之盾,将其撞得摇摇欲坠。可没有一个光点被撞灭,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咬牙支撑。
任钱热泪盈眶。
“...撑下去。”
此刻,所有仰望天际的人都在默念这三个字。
撑下去!!
磁场被扭曲地更加厉害,在地与天的分界线处,形成了一个个恐怖的空洞,一股无法阻挡的力自其中诞育,所有嵌入核心和电子的新人类都受到这样的外力牵引,他们的精神图景簌簌震颤,仿佛有人正用双手掏出本不属于人类的核心与电子。
任钱也痛得浑身发抖,冷汗加身。可他并没有竭力阻止核心的离体。
剧痛模糊了视线,任钱艰难地撑着眼,努力想要看清混沌的天与地。远方,一百三十五道光柱愈发鲜明,从进化人类身体里取出的核心与电子汇入先驱者的盾牌里,那保护膜愈发厚重,足以与地磁风暴一战。
下一秒,两方对峙骇然相撞!
天地激荡,风云变色,一股足以震碎穹顶的力道自天地间荡漾开来,磁场的交变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恐怖的爆炸声在每一处角落响起,仿佛时空破碎,一切成灰!剧痛冲击了人类的精神,所有人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激烈的爆炸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间凝滞,连风都不肯走。
任钱就这样晕了很久,很久。
他沉睡着,仿佛地磁风暴与人类恶战是一场噩梦。
高温灼烧,他以为自己要被渴死在这个荒诞的梦境里,可仿佛侧脸淋了一滴冷水。那滴水过于饱满,冰冰凉凉的,让他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滴水落下。
任钱艰难地抬起手,放在侧脸,手背却又承接到了两三滴。
这次,不仅是侧脸,水滴淋在他的眼眉间,背上,一滴滴,轻轻敲打着晕眩的意识。
他咬了舌尖,勉强撑开了眼。
眼前的黄沙变了颜色。
他不敢置信地用手轻轻戳了戳沙土。
是湿润的。
任钱仰头,一滴滴大雨落了下来。
近十年都未曾落下的雨。
终于重回人间。
磁场终于不再紊乱,总是萦绕天空的纷杂极光仿佛不曾出现过。任钱轻转右手,发现深藏在他身体里的核心已经不再,只留了一块空洞,提醒他不忘曾经。
任钱怔怔地抬手,接了一捧雨。
“...他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欢呼声传遍了地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劫后余生后的欢喜是最真切的,连暴雨也不能阻隔。
人们在雨里拥抱,在雨里疯跑。
他们不再为了‘退化’而喟叹,而是满怀期望地大步向前。在这个新世界,他们拥有无尽的可能,人类,终会再走出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大雨倾盆,洗刷着这片土地的干涸,像是仁善的自然给了人类再一次和谐共处的机会。
人潮涌动间,一个娇小的身影疯了一般地奔跑而来。夏旦额角还有一块被砸伤的痕迹,可她也不管,只是含着眼泪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黑绒盒子。
“他们,还会回来吗?”
夏旦声音颤抖,在暴雨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任钱伸手,拉过夏旦。两人并肩而坐,任钱分给了她一半外套,当做雨披。
“夏旦,如果人类不再为了资源而斗争,不再为了进化而自相残杀,不用为了抵御天灾而殚精竭虑。在这个新世界里,你想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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