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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近代现代)——茶叶二两

时间:2023-09-04 09:22:40  作者:茶叶二两
  龚霁欲言又止,看得夏旦更加心惊肉跳。
  她赶紧爬上了床,站在床上,舞着手臂努力替方宸辩解。
  龚霁的眼底倒映着张牙舞爪的灰团子,她踩着床才勉强高过自己一个头。
  夏旦解释了半天,却只见她的龚教官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
  她歪了头,有点不知所措。
  是自己的谎言说得太拙劣了吗?
  就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她的手腕被轻轻捏了起来。
  龚霁拿了消毒药水,小心地在伤口周围擦拭。那认真深沉的眼神让夏旦有些抵抗不住,心口像揣了个兔子,跳得翻天覆地。
  “夏旦。”龚霁突然出声。
  夏小向导赶紧收起幻想,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之前在导论课上的话,的确是我说重了,对不起。没有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该随意斥责你的过失。”
  夏旦呆了一呆,没想到龚霁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有些欣喜,用手掌轻轻拽着龚霁的袖口,又笑出了小酒窝。
  “但是撒谎不对,逃课不对,无缘无故消失一天一夜更不对。”
  龚霁话语一转,夏小团子有点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以后,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龚霁的话罕见地放得很软,让夏旦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不想让他再失望一次。
  “好。”
  龚霁的视线扫过昏迷不醒的方宸,最后凝视在夏旦那张灰扑扑的小脸上。
  “那么,这两天,你和方宸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一瞬间,夏旦身体僵硬得跟一根木头一样。
  她求助地看向一旁,可发现共犯已经病得昏迷不醒,只留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死亡拷问。
  “你喜欢说谎,但是却很不擅长说谎。你逃避赵少校的名字,是不是因为你们参与了纵火案?”
 
 
第七十四章 鸟都不是
  龚霁自顾自地将绷带包扎好,终于抬了头,视线微凉。
  那一刻,夏旦觉得,龚霁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睛一贯清朗得很坦荡,如今却夹了暗霭,隐有纠结和不快。
  夏旦搁在龚霁掌心里的手指打了个颤儿,抿了抿嘴唇,直直地看进龚霁的眼底,清澈的眼瞳带着恳求。
  ‘我们没有做坏事,请你相信我。’
  龚霁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难辨喜怒。
  “一会儿萧医生会过来为你看诊,你先躺好。”
  夏旦不明白龚霁的意思,只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一向是最守纪律、铁面无私的。如果他真的决定把这件事如实上报...
  夏旦担忧的视线看向状态极差的方宸,她狠狠地咬了嘴唇,挣扎着起了身。
  龚霁袖口一沉,像是被一个娇软的团子挂在了手臂上。
  他黑着脸转身,看见了小夏旦祈求地抓住他的手腕。在急诊室晦暗的灯光下,夏小姑娘的杏眼隐隐流转着水色,像是要哭了。
  龚霁掰开夏旦的手。
  “我说了,去休息。”
  夏旦跪坐在床上,眼睛里都是失望。
  ‘你不相信我。’
  “对。”
  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夏旦垂下了头,默默地拉高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当做沙漠鸵鸟。
  这次,她没有在龚霁面前掉眼泪,只是身体轻轻发抖,薄被把她的欲盖弥彰勾勒得一清二楚。
  龚霁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你睡吧。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夏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蜷着抱住了自己。
  龚霁站了一会儿,转身给夏旦接了一杯热水,无声地搁在她的床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萧易。
  “他们就麻烦你照顾了。”
  “没问题。”萧易抹了一把汗,朝他捏了捏二指,“拿钱。”
  龚霁从怀里拿出工资卡,‘滴’地一声,划空了所有余额。
  不够。
  萧易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进账,朝龚霁‘啧啧’道:“我说,大慈善家,你月月挣钱月月光,也没见你攒起多少名声。要我说,你改改你这臭脾气,否则讨不到老婆的。”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龚霁打算做些义工抵债。
  萧易呵呵一笑。
  “算了,你别拿着检讨单去到处发就是帮我大忙了。”
  “……”
  “哎,别板着脸,我要折寿了。那要不这样,你去给30床送点药吧。”
  “好。”
  “哎,你可小心点,别被他暴走的向导波动伤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向导诶,这暴躁起来可真不是人受得了的。”萧易来了精神,开始八卦,“说起来,这人不是跟你一样穷,就是跟你一样怪。放着大诊室不去,专门来这偏僻的小地方。而且,还不让人进。那我治个锤子治啊?”
  龚霁蹙眉。
  他翻过药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
  走廊呈L字型,病房按照数字排列。
  他走了约二十米,在最角落里的一间很小的病房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门外的‘请勿打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扉。
  “温少尉。”
  等了许久,没有人开门,里面甚至没有传来一点声音。
  龚霁又轻轻敲了几次,依旧是一片死寂。
  敲门声已经开始扰民了。
  隔壁病房纷纷拉开门,表示要投诉。
  龚霁鞠躬道歉九十度,送走了抗议的伤者后,望着依旧沉默耸立的大门,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想转身去萧易那里取备用钥匙时,一层淡白虚无的精神云慢慢从门缝处漫了出来。
  那团雾霭极缓慢地凝成一团形状不明的生物,约可以看出矮胖的身形,敛着的翅膀,还有呆呆的圆头。
  旺财的翅羽潦草得像一张演算纸,眼神也迷离,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溃散。
  它不耐烦地拍打着翅羽,簌簌掉毛,撩动一阵阵磁场轻漪,像是厌恶龚霁这样的突然上门打扰。
  龚霁见状放心了不少。
  他轻轻叩门,以示歉意,随即离开了长廊。随着脚步声的离去,休息室又恢复了安谧,沉默重新掌控了话语权。
  旺财的身型如沙慢慢流散,随着风的轨迹飘回了门内。
  ‘帮你把人赶走了,老温。’
  站在洗手池前的人没回答,冷白的右手浸满凉水,用力扶着洗手池边缘,指节轻颤,发出粘稠的摩擦声。
  旺财溃散的一团身形慢慢上浮,直到摇摇晃晃地踩上温凉右臂撑出的一个浅浅肩窝。
  ‘用精神链接陪了方宸一天一夜,但最后人家真出来了,你反而逃了。你怕什么嘛?’
  温凉淡淡地抬眸,暗红色浸满瞳孔,宛若黑夜里孤悬的一轮血月。
  “麻烦。”
  这样不带感情又充满冷漠的话,旺财反而听着顺耳多了,仿佛主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不过...
  ‘既然觉得方宸麻烦,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旺财毫不留情地戳穿某个温姓向导的托辞,‘直接断了精神链接,远走高飞呗?’
  温凉看他一眼。
  “不瞒你说,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旺财:‘?你骗鸟呢?’
  温凉轻轻笑了,笑意还没完全绽开,便抿紧了唇角。他双臂用力撑着洗手池,勾出过于凌厉的肩骨,而脊背还在轻轻发抖,长发顺着他苍白的侧脸垂下,挡住了那一瞬间疼痛入骨的表情。
  ‘知道疼就好,老温,这证明你还是个活人!’旺财噗噜噜地扑腾着翅膀,用翅膀轻扫着温凉完全失去血色的侧脸,‘你还是去躺会吧,就算你知道你自己死不了,也不是这么随便玩命的吧?你看看,啧啧啧...’
  “真的很麻烦。”
  温凉从兜里拿出一支漂亮的玻璃瓶子,赫然是方宸第一次拐弯抹角地送给他的高级营养剂。
  他骨节修长的大手轻抚着玻璃瓶身,滚烫的皮肤拂过冰冰凉凉的瓶身,让他紧皱的眉眼微微舒展开。
  他薄唇翕动,吐出几个几乎听不清、却带着笑意的抱怨。
  “光是咳嗽两声就收到一瓶高级营养剂,你说,要是被狐狸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能不能把我的床搬到药厂里面?那可不行,哎,味儿太冲了,睡不好,麻烦死了。”
  旺财:‘……’
  他觉得某人在孔雀开屏,招摇炫耀,并且有证据。
  温凉又笑了两声,忽得,太阳穴又袭来一股钻心的疼。
  他这次再也没能站住,向前踉跄两步,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修长的双腿微蜷,双臂互抱,黑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冷汗沾湿了病号服,薄薄地浸了一层。
  旺财知道温凉在想什么,但也不戳穿温某人非要用笑话遮掩过去的沉重。
  操碎了心的老鹰虚弱地扑棱了两下翅膀,身型逐渐溃散,他窝在温凉汗涔涔的颈边,声音逐渐渺远。
  ‘老温,你再坚持坚持,爬上床睡?’
  “不了,这块地挺舒服的。”温凉眼底血影散去,笑音喑哑,又恢复到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
  他捏着旺财的翅膀,垫在自己的后脑勺底下,抱怨道:“看着是只鸟,垫着鸟都不是。真白瞎了你这一身羽毛了。”
  旺财:‘……’
  求老温一个早死早投胎。
  拜托了。
 
 
第七十五章 拒绝
  折腾了大半天,处置室终于重归安静,只有心电检测仪的‘滴滴’声。
  方宸被推进了造影室检查电子轨道的状况,狭小的急诊室里只剩夏旦一个病号。
  她心里惴惴,即使被打了安定针,也还是睡不着。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当口,大门忽得被人不耐烦地撞开。
  夏旦赶紧闭眼躺尸,只竖起耳朵偷偷地探听。
  似乎有人快步走向睡得东倒西歪的萧医生,把他拉起来问询,又做了笔录,详细地询问这些伤者的来源。
  她听不清萧医生的回答,只听得蚊子似的呓语,而后,那些人便急匆匆地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去造影室了。
  夏旦大气不敢出,等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消失以后,她果断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踩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走,趁着没人注意,一溜烟地跑出了处置室。
  她披着龚霁留下的宽大外套在走廊上奔跑,边跑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路寻人未果,沿着旋转楼梯奔到一楼大堂的值班室外,被一个身着制服的值班哨兵拦了回去。
  “哎哎哎,你穿着病号服,要去哪儿?”
  夏旦从兜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趴在地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请问你看见龚中尉了吗?’
  值班哨兵点点头:“看见了啊,龚中尉去郑处长办公室了。郑处长本来要回家陪老婆吃饭,结果龚中尉生把他按回去,像是有什么紧急事情要报告。”
  夏旦听完,无精打采地比了一个谢谢,然后失魂落魄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果然,他还是去举报了。
  刚刚那些来调查的人,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来的。
  看来,方宸哥哥已经被抓走了;下一个,应该就是自己了。
  夏旦越想越伤心,连走岔了路也没有察觉。
  等到她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三楼的休息室,里面亮着一盏台灯,柔柔的,映亮了一人伏案睡觉的背影。
  夏旦歪了头,觉得背影有些熟悉,悄悄地踮脚趴在玻璃上,却意外地发现,是她找了许久的人。
  她委屈又难过,本想直接离开,可生怕那人睡着着凉,原地踌躇转了两圈,还是没出息地推门进去,四处寻了一块旧毯子,替他盖在背上。
  转身替他按灭台灯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桌上两张手写报告。
  上面隐有推搡撕扯的痕迹,边角已经开裂,像是和什么人打了一架以后遗留的狼藉一片。
  她好奇地凑近,却发现那是龚霁写给郑奇的一封检讨书和退职申请书。
  她一字一句地读完,直到看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故而,我申请辞去今年教学职务。’
  龚霁手肘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蹙眉醒转,微微低头,视线下移,便看见了蹲在地上使劲儿抹眼泪的夏旦。那小团子本来就容易受惊,现在更像是被欺负的红眼兔子。
  “你怎么...又哭了?”
  龚霁的声音带着困倦,一贯吐字清晰、沉稳冷静的人,带了些未睡醒的朦胧,便不再那样拒人千里了。
  这样温柔的询问反而让夏旦哭得更厉害,眼泪蜿蜒而落,像是无声的阵雨。
  忽得,手心被塞了一张面巾纸,是某个认死理的干燥柔软,软中带韧,和他喑哑困倦的声音有些相似。
  “...闯祸的胆子不小,怎么我随便说两句就哭?”
  夏旦抽噎着挪开了眼,愤愤地打着手势,说,知道自己资质差、没骨气、胆子小又喜欢闯祸,不怪他辞去教官的职位,也不怪他去举报告状,都是她的错。
  龚霁神奇地看懂了夏旦控诉的手语。
  他扶着额头笑了。
  “...我怎么觉得,你只会在我面前我发脾气?”
  那冰块脸唇边的笑容很轻,意外的温柔。夏旦耳根蓦地蹿得火红,她立刻趴在桌上,把小圆脸埋进了手肘间。
  龚霁把她披在自己肩上的衣服取下,转手给她搭在肩头,然后起身去洗了一把脸,用自己的水卡给夏旦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搁在她面前。
  “算了,我是你的教官,你表现欠佳,都是我的责任。”
  夏旦没有抬头,直到耳畔响起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笔身轻扣桌面的清脆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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