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开了空调, 推门出去后,热气如沙般倾倒下来, 把邓明姜埋了个结结实实。
邓明姜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了个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抽烟。
尼古丁的味道在他鼻腔里打着转儿, 他单手插兜、站姿随意,在缭绕的雾气里思考那些关于季初燕的梦。
他可以确定自己在做梦之前压根不认识季初燕,甚至连季初燕的名字都没听过, 他只知道宏辉集团的季老板,但也不知道季老板的全名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被这天热坏了脑袋, 才断断续续做那么傻逼的梦。
可真有个叫季初燕的人又怎么说?
季初燕这个名字并不普遍,要是巧到了这个地步,就细思恐极了。
邓明姜不信鬼神,他只认为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他之所以会做季初燕的梦,很大可能是他曾在哪里听过季初燕的名字,只是他自己没印象了而已。
烟抽到一半,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
邓明姜用手夹着烟抖了抖灰,转头看去,有人来了。
居然是那个小少爷。
小少爷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在坑坑洼洼的泥巴地上走得颇为吃力,他把手机举在耳朵边上,屏幕白光照亮他的侧脸。
也许是打电话打得专注,小少爷没注意到光影里站着个人。
“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了,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又没做错什么!”小少爷在光影交界处停下脚步,虽是抱怨的语气,但带了更多藏都藏不住的撒娇意味,有些软糯的声音和他不久前冷得跟冰冻咸鱼似的脸对比鲜明。
小少爷踢开脚边的石子,侧身对着邓明姜。
邓明姜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转身欲走,可转到一半,他想起什么,又转了回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少爷的鼻子。
还是看不清楚。
黑痣这玩意儿太小了,在正常的社交范围外只能看个屁。
邓明姜琢磨着是找个机会再看看还是就此打住,反正他看不看的结果都一样,就算小少爷的鼻尖上有颗黑痣,他也顶多提前知道了小少爷今后的命运——绿云盖顶、豪门怨夫、抑郁寡欢、和小三小四小五斗上一辈子。
不过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邓明姜把烟嘴扔到地上,用鞋底将火星踩灭。
正在打电话的小少爷听到一点细微声响,猛地转过身来。
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
小少爷脸上原本挂着幸福的笑,在和他对视上的瞬间,笑容消失不见。
邓明姜抬了抬眉,忽然改变主意了,他摸出烟盒抖了一根烟放进嘴里,打火机的盖子往后一甩,啪嗒一下,火苗跳出。
他手上点烟,眼睛却盯着小少爷的脸。
好像真的有颗黑痣。
隐隐约约。
不太确定。
小少爷倒是敏感得很,一眼看穿了邓明姜的假动作,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那嫌恶的表情活像被苍蝇绕了几圈。
“你等等啊。”小少爷对电话对面的人说,“这里有人,我重新找个地方跟你说话。”
小少爷边说边走,很快就远走了。
邓明姜扯了扯嘴角,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塞回裤兜里。
这恋爱脑啊……
他想——
真是可怕。
站在原地抽完第二根烟,邓明姜的背后也热出了一层汗,他收起思绪,准备回去,还没把脚迈出,脚步声又响起了。
扭头一看。
那个小少爷回来了,已经挂了电话,脸上不见一点笑意,只有对现状不满的哀怨。
“大哥。”季初燕喊道,“请问住的地方怎么回啊?”
说起话来还算有点礼貌。
邓明姜双手插兜:“我也要回,跟我走吧。”
季初燕愣住,表情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邓明姜也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好笑地说:“放心吧,小少爷,你在工地上尊贵得跟祖宗似的,我一个普通工人哪儿敢打你的主意?”
想是一回事,被点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饶是季初燕也有些尴尬,但只尴尬了两三秒,他说:“那麻烦你了。”
食堂和工棚分别在工地的东南两边,回去的话需要穿过工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
邓明姜在前,季初燕在后,呈一个斜对角,中间隔了两米左右的距离。
邓明姜心知自己被小少爷当成变态了,他也懒得解释。
晚上的工地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到处都是乱放的砖头和沙袋,空旷得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惨白的照明灯光把他们的影子往不同方向拉成几块,每走一步,几块影子都跟着晃动一下,看着很是渗人。
走到一半,邓明姜感觉身后的人悄悄拉近了距离。
快到工棚时,季初燕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惊叫一声,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邓明姜反应迅速,一把抓住季初燕的胳膊。
季初燕以被抓的胳膊为圆点,整个人像圆规一样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然后斜着身体一脸撞上邓明姜的前胸。
季初燕:“……”
邓明姜:“……”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沉默地把嘴闭上,什么都没说。
一路走来,他前胸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也不知道小少爷……
还没想完,季初燕激动地蹦了起来,表情扭曲,连声呸了好几下。
“啊啊啊!”季初燕一脸崩溃,“我吃到你的汗了!”
邓明姜默默放开他的手。
季初燕还在弯着腰朝地上呸,恨不得把嘴里的口水全部呸出去:“好恶心啊!你的汗还是咸的!”
邓明姜突然很想抽根烟,但只是想想。
过了一会儿,他说:“工棚就在前面,回去漱个口就行了。”
季初燕真的被恶心到了,脸色难看地朝前看了一眼,看到工棚顶后,起身就走,招呼也不和邓明姜打一个。
邓明姜把手放回兜里,等到小少爷走远了才抬脚跟上去。
他收回之前的话。
这小少爷有个屁的礼貌。
-
小少爷来后,工地上发生了不少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爱偷偷摸鱼的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摸鱼了,杨健康天天跟在小少爷的屁股后头献殷勤,没精力再像之前一样盯着他们。
再一个就是食堂的伙食变好了、分量也变大了,听说是季老板亲自打电话跟食堂老板打了招呼,多出来的预算全由集团支付,大家伙们为此欢呼了好一阵,也不光顾工地外面摊贩们的生意了,一下工就往食堂里跑。
唯一不变的是小少爷的冷脸。
小少爷并没有因为在这里住久了而习惯,反而每天都仿佛在遭受巨大的折磨一般,脸色越来越白、黑眼圈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瘦,他变成了一台会散发冷气的机器,他走到哪儿、冷气就在哪儿结冰。
与之相反的是邓明姜,尤其最近几天,邓明姜每天精神奕奕,干起活儿来有使不完的力气,连烟都少抽了几根。
文四顺和许贵都把邓明姜的变化看在眼里,这天中午在食堂里吃完饭,两人一边夹着烟吞云吐雾一边拿坐在对面的邓明姜打趣。
“明姜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邓明姜手里拿着空了的烟盒,在桌上一下一下地翻着,他的眉眼间少了之前的沉郁,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嗯。”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算喜事吧。”
文四顺的八卦之魂又燃起了:“跟大哥们说说呗,什么喜事?”
邓明姜说:“不做梦了。”
“……”文四顺一脸无语,“这算喜事?你不会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我们吧?”
“对我来说,能睡上好觉就是喜事。”邓明姜把烟盒揉成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起身说道,“我去小卖部一趟,你们有想买的东西吗?”
许贵连忙举手:“帮我带两包泡面,袋装的,要油泼辣子的,再两包红塔山,回来给你钱。”
邓明姜看向文四顺:“你呢?”
“四包红河。”
许贵朝文四顺嘿嘿一笑:“咱们红家军就是给力,一个比一个强。”
“唉,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找个机会戒烟吧。”文四顺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邓明姜已经走出食堂,顶着烈日往工地外走。
太阳烧得空气都扭曲了,外面的摊贩们没了生意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两个小卖部还□□着,分别开在大门的一左一右。
邓明姜去了右边的小卖部,买了文许二人要的东西后,又问老板要了一包玉溪,熟练地撕开塑料膜上的包装线,他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
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正要点烟,余光冷不丁瞥见了一道身影。
他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看去。
只见小少爷撑了一把遮阳伞从工地里小跑出来,他脸上洋溢着肉眼可见的喜悦,连奔跑的步伐都是欢快的。
小少爷从他面前跑过,却没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没看到他还是对他视而不见——上次的事之后,小少爷每次撞见他时扭头就走,显然不想被勾起任何和他有关的回忆。
邓明姜把烟拿下,眯眼看着小少爷跑到尘土飞扬的路边,翘首以盼地张望了半天,最后望到了什么,用力把手挥成了雨刮器。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在烈阳和尘土中徐徐驶来。
第53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轿车在小少爷面前停下, 先开门下来的人是驾驶位上的司机,司机应该认识小少爷,双手紧贴身侧、站姿笔直地朝着小少爷鞠了一躬。
邓明姜看乐了, 伸腿勾过一张塑料椅子, 坐下把烟点燃。
在他吐出第一口雾的时候,司机绕过车头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个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邓明姜的一双眼睛藏在烟雾里, 把男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个遍。
身高和体型都对得上, 尤其是身上那股子压都压不住的精英范儿, 让邓明姜在瞬间就毫不犹豫地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江瑞。
也是小少爷那个偷吃成瘾的未婚夫。
难怪小少爷那么高兴, 伞下的脸都要笑开花了。
邓明姜回忆了下梦的内容,不记得有江瑞来工地的剧情, 实际上他连小少爷来工地的画面都没梦到过, 虽然他是从小少爷的小时候梦起, 但梦的内容经常缺斤少两和两倍加速,没解锁工地场地实属正常。
另一头, 杨健康也闻讯赶来了,笑出了熟悉的牙花子,他上前和江瑞握手, 然后谄媚地把江瑞往工地里带。
工地里没有停车位,司机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一手一个行李箱地跟在后面。
小少爷走在江瑞左边,手里的遮阳伞往江瑞的头那边偏了大半, 阳光晒在他暴露出来的脸上和半个身子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在这一刻白得好像能发光一样。
邓明姜被小少爷的白晃到了眼,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无聊地盯着小少爷的手臂看。
谁知小少爷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的目光,脑袋微微一偏, 眼睛看了过来。
还是四目相对。
小少爷脸上如花般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邓明姜故意咧着嘴对小少爷笑。
小少爷眉头一皱,立马挪开视线。
-
下午上工的时候,季初燕未婚夫来工地上看他的消息在大家嘴里传了个来回。
如今同性恋可婚的法案已经通过,很多人只是悄悄地领了个证,不会把这种事搬到明面上叫人议论,像季初燕和江瑞这种光明正大地订了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当大家知道季初燕有个未婚夫时,别提有多震惊了。
许贵干活的时候还在琢磨,拉着文四顺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在一起啊?这身体结构不一样,两人一起当一辈子的光棍吗?”
当然许贵说的“光棍”不是法律上的光棍,而是生理上的光棍。
文四顺费力地把刚搬上来的钢筋转了个向,累得气喘吁吁,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龇牙咧嘴地说:“男人和男人怎么不能在一起了?照样在一起。”
许贵对了对手指:“男人和男人不能做那事,多没意思啊。”
文四顺说:“怎么不能做那事了?”
许贵惊上加惊:“怎么做?”
“就——”对上许贵好奇的双眼,老司机文四顺破天荒地害了臊,他嗐了一声,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边上闷头做事的邓明姜,“明姜,你来告诉他。”
邓明姜抬头就见许贵积极地看了过来,他哼笑一声:“你都有老婆孩子了,问这些做什么?”
许贵说:“我好奇嘛。”
邓明姜说:“下辈子你找个男人试试就知道了。”
许贵老脸一拉,切道:“我又不喜欢男人,试个鬼哦。”
季初燕的未婚夫来后,工地上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季初燕不再是一台只会散发冷气的机器,几乎走到哪儿笑到哪儿,炎热的天影响不了他的喜悦心情,连对杨健康都有了好脸色,一口一个杨工头地喊,把杨健康喊得晕晕乎乎。
江瑞是个好面子且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他叫司机买空了两个小卖部里的雪糕和冰冻的水,亲自抱着泡沫箱子挨个发给大家。
大家受宠若惊,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时间也没人在背后议论他们了,纷纷夸赞这对小夫夫人好,让他们有吃又有喝的。
发到邓明姜这片时,捡到便宜的文四顺和许贵笑得比走在江瑞身边的季初燕还要灿烂,接过雪糕和水时,他们嘴巴不停地说了数句好话。
“恭喜恭喜。”
“祝两位百年好合!”
“两位真是配啊,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瑞客气地笑,旁边的季初燕听高兴了,热情地往两人怀里塞了好几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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