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明姜只是笑,没有说话。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季初燕。
他能感觉出来,他妈真的喜欢季初燕,如果按照文四顺的话来说,季初燕和他妈应该最合不来才是。
“这下好了。”文四顺拍了拍他的肩,“你妈那边好了,你也能在这里安心挣钱了。”
“什么好了?”许贵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疑惑地问,“明姜,你妈怎么了?”
没等邓明姜开口,文四顺跳了起来,一把揽过许贵的脖子,伸手在许贵的安全帽上用力按了几下:“怎么了怎么了!你的问题也太多了!活儿干完没有?昨天谁说的开工后要干到死为止?”
“唉哟!”许贵缩着脑袋东躲西藏,“我都干一天了,还不能休息一下吗?”
“不能!”文四顺故意指指点点,“你要休息去后面休息,别跑来偷听我和明姜说话。”
许贵切了一声:“谁偷听你们说话了?我有事找明姜。”
文四顺也切:“借口。”
在两人又要打闹起来之前,邓明姜扭头问许贵:“许哥,你找我什么事?”
许贵这才想起要紧事,连忙撇下文四顺坐到邓明姜的另一边,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的手就没停过。
“我们的活儿不是马上要干完了吗?到时候得重新找杨工头分,小少爷最近一直跟着杨工头干,杨工头也听小少爷的话,你和小少爷的关系又不错,你看能不能找小少爷说一下。”
许贵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邓明姜走季初燕的关系从杨健康那里多分到一些面积,好多挣到一些钱。
反正他们三个大男人多得是力气。
许贵有这种想法在工地上再正常不过,很多人绞尽脑汁地和工头打好关系就是为了多分到一些活儿。
可惜他们三人都不是会巴结的人,和杨健康的关系处得不好不坏,分到的面积尽管不算少,却也没有特别多。
许贵眼巴巴地望着邓明姜。
邓明姜吸了口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也没有肯定地打包票,只说:“我可以试试,但他不一定会同意。”
“没事,不同意就算了。”许贵嘿嘿地笑,搓了搓手说,“我也就是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要是小少爷同意了,我和四顺多干些活儿。”
文四顺举手表示没有意见。
然而话是这么说了,可邓明姜和季初燕连碰上面都是个问题。
邓明姜干活的范围就集中在一层楼上,季初燕要跟着杨健康到处奔走,即便工作告一段落,也是和杨健康一起呆在工棚那边的办公室里,两人的活动范围连一片指甲盖大小都不重叠。
晚上十点下工,邓明姜摘掉手套塞进裤兜里,他懒得回去换衣服,便带着一身灰和文许二人去了食堂。
三人各点了一碗三两的面。
刚找个位置坐好,许贵的脸突然抽起筋来:“后面,后面,明姜,你看后面。”
邓明姜嘴里吃着面,咀嚼咽下后才慢吞吞地转头。
然后就和坐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季初燕对上视线了。
季初燕喜欢穿浅色的衣服,哪怕在工地上呆了小半个月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今天下午和杨健康一起跑了户外,也是跑得一身灰,从楼下经过时被邓明姜看到了。
可现在季初燕哪儿有一点灰头土脸的样子?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洗了,被吹得有些蓬松,卷卷地搭在脑袋上。
小少爷依然是小少爷,夹在一群不在乎形象的大老爷们中,干净得格格不入。
然而小少爷明显还记着仇,和邓明姜对视两秒后,一张脸唰地沉了下去,接着转开目光。
邓明姜只能把头转了回去。
文四顺和许贵把季初燕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到疑惑。
许贵问:“明姜,你是不是又有哪里惹得小少爷不高兴了?”
邓明姜叹气。
文四顺安慰他:“算了算了,让杨工头安排吧,求人的话也不好说啊,时刻都得注意对方脸色,要是对方生气了,还得反省个八百遍找原因。”
许贵说也是:“算了。”
三人沉默地吃着面。
快吃完时,邓明姜的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银行发来短信,收到汇款十万,同时有条备注——外面等我。
邓明姜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接着十秒内,一碗面连面带汤的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放下碗筷,他拿纸擦嘴。
“文哥,许哥,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就走,脚步快得生风。
文四顺和许贵同时扭过脑袋、又同时扭了过去,两人茫然地对视。
许贵问:“他有什么急事吗?”
文四顺说:“我哪儿知道。”
许贵说:“你不是和明姜认识很久了吗?你应该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这么急吧。”
文四顺想了想,给出答案:“捡钱的时候。”
许贵:“……”
两人嘀嘀咕咕,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季初燕也放下筷子,不急不缓地走出了食堂。
第61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邓明姜走到一处距离食堂较远的地方, 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点燃。
抽到第三口时,就看到季初燕从食堂里出来了。
季初燕没有第一眼发现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邓明姜也没有急着出声, 他吐出一口烟雾, 把烟夹在指缝间,像是躲在暗处的偷窥者一般悄悄地打量着对方。
季初燕的确长有一张讨喜的脸, 而且最讨长辈的喜, 也许因为他见识过季初燕的恶劣性子, 所以对季初燕戴了有色眼镜, 其实在长辈眼里,季初燕是个乖巧活泼的可爱孩子。
毕竟季初燕真的挺能装。
想到宋娅问了几次季初燕什么时候再到家里做客, 邓明姜有些头疼。
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邓明姜正要走过去, 季初燕已经看到他了。
一顿寻找下来,季初燕的脸色比在食堂里还要难看几分, 他每一脚都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踩在邓明姜的背脊上。
“我找你半天了,你倒好, 躲在这里抽烟!”
“我不好喊你。”邓明姜平静地回,“食堂里都是人, 怕有误会。”
周围没有灯光,只有食堂外面的光照过来, 可惜照明范围有限,邓明姜看不清季初燕的表情。
但他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误会什么?我是流氓还是作奸犯科了?和我一起会损害你黄花大闺女的名声?”
邓明姜没忍住,噗嗤一声。
季初燕更气了:“你还笑!”
邓明姜抿了抿唇, 立马将笑容一收:“不好意思。”
说完补充,“对了, 我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是黄花大闺男。”
“……”季初燕无语,“你更像苦瓜大闺男。”
“为什么是苦瓜?”
“成天愁眉苦脸地抽烟。”
“……”这下轮到邓明姜沉默了,他换了个话题,“找我什么事?”
季初燕和他杠上瘾了似的,开口便是:“没事不能找你?”
邓明姜不说话了。
行吧。
给钱的人是大爷。
他换了个更随便的站姿,打算再抽一根烟,可手还没摸进口袋里,大爷发现了他的意图。
“不要抽了。”季初燕说,“我不喜欢闻烟味。”
邓明姜的手在裤兜前画了一个圈,然后放回胸上,双手抱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邓明姜沉默,季初燕跟着沉默。
两人面对面而站,在乌漆抹黑的地方相互干瞪眼。
邓明姜感觉出了季初燕的心情不好,他原以为对方还在生那天的气,但慢慢地,他发现季初燕可能在想别的事。
还好九月的天不冷不热,晚风吹在身上颇为凉爽,邓明姜权当出来透风,反正回宿舍也是躺着,要么听工友们吹牛、要么听工友们打麻将,不管怎样,都很闹腾,经常吵得他太阳穴嗡嗡地响。
就是这风吹着吹着,把一声抽泣吹进了他的耳朵里。
邓明姜:“……”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抽泣变成一声呜咽。
季初燕站在原地,肩膀在微微地抖。
有了前两次经验,这次邓明姜已是见怪不怪,他左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左边塞了一副脏兮兮的手套,右边塞着打火机和烟盒,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带纸的习惯。
不过食堂里有纸。
邓明姜犹豫着要不要回食堂一趟,就见季初燕慢吞吞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包卫生纸,撕开袋子,扯出一张开始擦眼泪。
“你现在有空吧?陪我走走。”季初燕的声音也在抖,有着明显的哭腔,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邓明姜问:“走哪儿?”
季初燕反问:“这里可以去哪儿?”
邓明姜说:“工地里都是钢筋石沙,走夜路容易摔着,外面只有两个小卖部,估计还没关门,门口有几张塑料凳可以坐,再往外走就是荒地了。”
“去小卖部。”季初燕说,“买点东西。”
于是两人朝工地外走。
他们去了门外右边的小卖部,这会儿还不到关门时间,一个大叔坐在柜台后面拿着手机看电视,瞧见邓明姜的身影,下意识地问:“玉溪?”
“不了。”邓明姜说,“随便逛逛,看点其他的。”
老板呵呵乐了起来,一脸稀奇地把邓明姜上下瞅了瞅:“你居然也有随便逛逛的时候,以前哪次过来不是只买玉溪,不然就是帮人带东西。”
邓明姜跟在季初燕后面进了超市,走到一个货架前,低头看上面的辣条,嘴里说道:“人是会变的。”
耳边传来一声切。
邓明姜扭头看去。
季初燕在他身旁,也盯着那一排辣条,当然不用低头,他眼眶还是红的,伸出食指戳了戳其中一包的包装袋:“你可没变过。”
邓明姜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变过?”
“没变啊。”季初燕转头盯着他,“不一直是个老烟鬼吗?”
“……”邓明姜愣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复杂,但转瞬即逝,眨眼过后,什么都没有了,他呲牙一笑,“你说对了,我就是个老烟鬼。”
说完走向柜台,“老板,给我一包玉溪。”
老板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包玉溪放到柜台上。
邓明姜举起手机,准备扫二维码付款。
这时,一道身影从旁挤来,怀里抱着的一堆零食哗啦啦地落到柜台上,覆盖了那包玉溪。
随即伸来一只手,在零食堆里翻了翻,翻到那包玉溪,递回给老板。
“老板,这个不要。”季初燕说着,另一只手拎起一件塑料包装的九瓶易拉罐啤酒放了上去,“加上这个,一共多少钱?”
老板没接玉溪,迟疑地看向邓明姜。
季初燕也看向邓明姜,目光和老板的询问不同,有威胁、有警告、有命令,张口自带十万块钱的厚重分量:“不是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邓明姜毫不犹豫地转头,对老板客气地笑:“谢谢老板,不要烟了。”
老板:“……”
季初燕结了账,两人提着东西找到小卖部门口的塑料凳。
这个点大家在食堂吃完饭都赶着回宿舍休息了,但还是会有人过来买东西,邓明姜不想被大家看到自己和季初燕坐一起,拉着季初燕往小卖部后面的空地上走。
季初燕知道邓明姜在顾忌什么,顿时不高兴了,把手里装了零食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扔:“你烦不烦啊?跟做贼一样。”
邓明姜一手提着一件易拉罐啤酒、一手拎着两把叠起来的塑料凳,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弯腰去捡地上的零食。
塑料袋没有打结,里面的零食全滚了出来,邓明姜一一捡起放进塑料袋里,他才发现零食里居然还有他不久前一直盯着的辣条。
季初燕还在生气,杵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怒不可遏地瞪着邓明姜。
邓明姜分开两张塑料凳,把其中一张放到季初燕的屁股后面:“坐吧。”
“坐屁!”季初燕气都没消,“不坐!”
于是邓明姜伸手扯过塑料凳往自己的屁股后面一放,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季初燕惊了,目光在邓明姜的屁股和塑料凳之间转了半天,像是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结巴又诧异地说,“那、那是我的凳子!”
邓明姜摸出烟盒抖了根烟,只是放进嘴里叼着,没有点燃,他掀起眼皮子看向季初燕:“塑料凳上写你名字了?”
“你刚刚都给我坐了!”
“你又不坐。”
“坐和不坐都是我的选择,既然你给我了,就是我的凳子!”季初燕的语气霸道得很。
邓明姜觉得好笑。
什么歪理。
他突然感觉季初燕这个人真是相当割裂,在其他人面前少爷脾气大到收都懒得收一下,在江瑞面前就有够隐忍,头顶都盖草原还却只躲起来哭。
他在梦里不知道季初燕和江瑞的具体家庭条件,但在现实里听工友们说过一嘴,江瑞家境不错,家里也是开公司的,就是和季家没法比。
简而言之,江瑞高攀了季初燕。
以季初燕的性子,不该一开始就这么能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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