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没想到好友会这般敏锐。
只是他还没理清楚这番奇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涉及到南剑宗内部的诸多问题,顾然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说。
顾然摇着头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师弟们都成长起来了,该多给他们些历练机会了。”
盛宗主嗤笑一声,说道:“你师尊都不管,你这个当弟子的瞎操什么心?就没见过当宗主当得像他这么轻松的,什么事都扔给你做,还要他宴知寒做什么?”
顾然闻言少有地对朋友敛起了笑意:“师尊是因为当年受了重伤才需要经常闭关,我这个当弟子的自当为师尊分忧。”
盛宗主知道顾然向来敬重宴知寒,也就知趣地不再提宴知寒诸多不尽责的行为。
要不怎么大家都羡慕宴知寒的好运气?以前有顾然父亲这个师兄为宗门扬名立威,现在又有顾然这个弟子为宗门鞠躬尽瘁,宴知寒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宗主。
盛宗主忍不住感慨:“真嫉妒你师尊啊……”
顾然见盛宗主不再指责宴知寒,神色也缓和下来,含笑说道:“你要是愿意培养,肯定也会有合你心意的弟子。我看你那几个亲传弟子就很不错,个个都聪慧机敏、天赋过人,何必嫉妒师尊?”
盛宗主又嗤了一声,摇着头惋惜道:“他们哪能和阿然你比。”
第7章
南疆路远,即使是飞舟也行驶了六七天才抵达目的地。
飞舟降落地点是百炼宗据地,顾然于百炼宗弟子而言也不算什么陌生人,一路上笑着寒暄过去,就跟到了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百炼宗宗主盛无衣容色过人,据传年少时还遇到过见色起意的魔修贵族曾想把他劫回魔域去。
当然,结果是对方被他坑到半残,至今都没能恢复元气,对方的领地更是早就被其他同族蚕食了大半。
所以盛无衣虽然长相昳丽,却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这可是一位小小年纪就能把以狡诈著称的魔修弄得差点陨落的存在。等到他继承了百炼宗宗主之位,更是连敢直视他容颜的人都少!
而有资格与他并肩走一起的其他宗宗主、长老们,大多都不太爱跟盛无衣走一块,没办法,大家都是要面子的。
他们的相貌平时哪怕说不上是俊美绝伦,至少也绝对不算歪瓜裂枣,可一旦站到盛无衣身边,那对比可就惨烈了。自己的威严还要不要?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
反正吧,大伙都是能不和盛无衣站一块就不和盛无衣站一块。
直至南剑宗出了个顾然。
如果说顾然父亲只是天赋绝伦,那顾然则是专挑父母的优点长,既继承了他母亲的好相貌,又继承了他父亲的好天赋。
更重要的是,顾然脾气好,责任心也强,不仅对自己的同门照顾有加,对外宗盟友们也非常讲原则,处理各方矛盾从不会失了偏颇,对许多人而言都是值得所有人托付后背的可靠存在。
这样一个满身优点的人,即便是站在许多人避之无恐不及的盛无衣身边也不会叫人觉得他逊色多少。
甚至会有不少人先注意到他的到来。
“要不要在这边休息一晚再走?”盛无衣邀请道。
“不了。”顾然笑道,“放他们自己赶了几天路,我得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松懈。”
南疆植被繁茂,到处都是葱茏一片,入夜后到处都黑沉沉的。
顾然别过盛无衣与一众百炼宗弟子,独自走入漆黑的深林之中。
林间密匝匝地枝叶把整个天穹都给遮挡住了,连如水的月光都不能照进来。
不过天地造物极其玄妙,哪怕是这种危机四伏的丛林,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弱小至极的昆虫努力在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似是要以自己微之又微的亮芒照耀那无垠的夜色。
顾然正感慨着,忽地感觉有危险袭来,灵敏地跃身而起,接着一脚踩在地面一根粗壮的藤蔓上。更多的藤蔓仿佛有生命般自四面八方扭动而来,以至于顾然不得不拔剑使出一招“春风来”将它们尽数斩断。
一截截藤蔓跌落在顾然脚边,依然扭动着想往他靴子上凑。注意到藤蔓上那极具南疆特色的黏糊糊的汁液,顾然的洁癖一下子被唤醒了,不满地喝道:“骆凌云!”
骆凌云是生于南疆的南蛮人,有着与生俱来的跟草木打交道的天赋,而且他还是极品水灵根,天生与与草木亲厚,很容易与丛林中这些植物建立互利互惠的关系。
可以说这家伙在南疆会比二师弟温辞树这个木灵根都要如鱼得水!
就刚才那些藤蔓的异动,顾然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骆凌云在暗处捣鬼。
骆凌云确实躲在暗处。
听顾然喝出自己的名字,骆凌云身上的符纹又开始莫名地躁动起来。
他知道顾然有轻微洁癖,特别讨厌潮湿黏糊的东西,所以他是故意催动那些汁液最粘稠、最滑腻的藤蔓去袭击顾然,就算不能伤到顾然半分也能让恶心恶心顾然。
越是蓄意接近顾然、讨好顾然,他就越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他想把顾然给彻底弄脏,让顾然再也摆不出平日里那冷静自持的模样,让顾然再也没法装模作样地当他的好师兄。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骆凌云知道自己躲不过顾然的眼睛,很快便乖乖从暗处现身,积极向顾然承认错误:“师兄,我是太久没有和家乡这些老朋友打交道了才想找你练练手,免得兽潮来临时我差遣不动它们。”他仰头用灼亮的目光望着顾然,“师兄你不会生我气的对吧?”
顾然对上他仿佛诚挚无比的双眼,耳中听到的却是他心中那些并不友善的想法。
若是没有这段时间的奇遇,他又如何能看得透三师弟心中的恶意?人心当真是这世上最不可测的东西。
顾然转开了眼,敛去眼底泛起的轻微波澜,叹息着回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两人一起回了据地,一路上骆凌云没再做什么出格事。
顾然把随行弟子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有人掉队以后又去找南疆据点这边的负责人聊这次抵御兽潮的安排。接下来他还要联合其他宗的人商量如何划分任务区域,一时半会都闲不下来。
骆凌云见顾然没空搭理自己,也不走远,就在据地后山炼体以及练剑。
他还把后头的山林圈起来给随行弟子当试炼场地,用南疆这边最不缺的草木给他们当陪练。
南疆毕竟是骆凌云的家乡,只要顾然没准备干坏事,骆凌云也不可能因为私怨故意拖后腿。
骆凌云带着其他弟子没日没夜地修行,等顾然忙完手头的事务腾出空来一看,就发现他们……成功把自己累垮了。
顾然:?
南疆的草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许是骆凌云承诺的好处足够多,它们都前仆后继地给南剑宗弟子当陪练。
就算是断几根藤蔓、断几处枝干,对它们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有人暴力到把它们连根拔起,这玩意它们还不是想长多少就长多少?
这就导致南剑宗弟子一个个都支撑不住了。
许了不少好处出去的骆凌云也支撑不住了。
顾然注意到骆凌云灵力几乎处于透支状态,有些恼火地责备道:“简直胡闹!”他皱着眉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拉骆凌云坐下查看他的身体情况。
骆凌云察觉顾然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自己脉门,一时有些恍惚。
他刚入南剑宗那会儿,也时常不懂控制自己的灵力,有时候连不小心透支了都不知道。有次顾然发现了他的异常,也是这样关切地查看他的情况,教导他要学会控制灵力。
顾然没注意骆凌云心中所想,取了瓶补充灵力的药剂递给他,口中说道:“喝了以后好好休息一晚。下次做事前要想清楚后果,你们这样的状态要是遇到兽潮能活下来几个?”
骆凌云看向顾然手中的药剂,想起这应当是顾然那些炼药师朋友送的。
他想起上次顾然不要他的伤药,登时抿着唇说道:“我不要,我自己有。”他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没藏住心里的怨愤,又补了句,“其他师弟师妹可能没有,师兄可以留着给他们用。”
顾然觉得骆凌云后面那句话确实有点道理,也就不再勉强。
出于身为大师兄的责任感,顾然还是叮嘱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你一会都得去好好休息。兽潮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它可不会按着你的时间来。”
骆凌云点头应下。
对于有充足药剂资源的亲传子弟和内门子弟来说,睡觉并不是必要的,累了只需要磕一瓶药就好。
只有那些穷得买不起药的低阶剑修才需要睡觉这种最低级、最不费钱的休息方式!
不过顾然已经勒令他们去歇着,随行弟子中自是没人敢出来加练,都乖乖回房睡了一觉。
骆凌云倒是想阳奉阴违,可惜顾然派了两个南蛮族人来盯着他,一看到他想走就泪眼婆娑地拉着他回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祖父祖母乃至于他的列祖列宗。
无奈之下,骆凌云只能躺到床上被子蒙头睡一觉,省得要听族人讲述南蛮族人祖宗十八代抵御兽潮的血泪史。
本来骆凌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故里,他居然很快便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第一次遇见顾然的那一天,他们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大潮,顾然让他们躲好,自己提剑斩杀那些成群结队涌来的恶兽。
他们挤在拥挤的山洞里躲避兽潮,只有好友阿佑能通过狭窄的石缝往外看。他有些紧张地问:“阿佑哥,外面怎么样了?”好友阿佑却没有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往外看,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把好听得像是敲击在人心尖上的嗓音:“没事了,你们出来吧,我送你们回村。”
挡在洞口的大石被人从外面挪开了。
年少的他抬起头看去,先是觉得骤然照进洞穴里的阳光有些刺眼,接着便看到了那个满身青绿血污的人。
即使身上沾满了粘稠而腥臭的恶兽血液,也叫人觉得他如朗朗明月般皎洁无瑕。
“云弟,我以后想加入南剑宗,你要一起吗?”
那天晚上好友阿佑这样问他。
“当然要!”
他听到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
骆凌云猛地从梦中惊醒。
……怎么会梦见那么久以前的事?
第8章
兽潮年年都有,小的兽潮南疆本地宗派就可以抵御,唯有大潮需要各大宗派亲传弟子过来镇守。
一般而言,大潮的周期是每隔三年或四年发生一次,如果今年没碰上大潮,那大队伍就得留守到明年再回去。
在兽潮没来临的时候,各宗弟子都会借助南疆特殊的环境进行修炼,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提升机会。
顾然教育完骆凌云等人,也开始了自己每日从不间断的修行。
上次他在万剑冢中收获良多,至今都还没完全消化完,忙好宗门事务以后便迅速入定,认真揣摩上次领悟来的剑招。
正在顾然专心修炼的当口,忽地感觉一丝熟悉的气息悄然逼近。他蓦然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丛林,开口招呼道:“谢兄既然来了,不如过来陪我喝杯茶。”
来的不是旁人,竟是北剑宗的谢重明,那个一直想找他干架的剑痴。
顾然坐于林下,周围分明是杂乱无章的草木与山石,却莫名叫人觉得他正坐在俗世间那风雅至极的园林之中,眉目有着说不出的清俊疏朗。他若不是自幼失怙,又被当作南剑宗这一代的承宗大弟子来培养,恐怕会活成那种与诗酒为伴的逍遥剑修。
即便如今宗务缠身,他领悟的许多剑招依然兼具杀意与诗意。
和旁人想象中的劳苦艰辛不同,顾然本人还是很热爱享受生活的,不管是点拨本宗弟子还是与外宗人士交朋友,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辛苦事。当一件事属于你可以轻松应对的范畴,便远远算不上是太大的负担。
就算是最近发现自己宗门中存在许多问题,顾然其实也没太慌乱,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他还应付得来。
既然两个师弟不喜欢和他亲近,那他可以考虑多给他们些历练机会、少与他们直接见面就是了。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哪用和过去那样经常聚在一起?
像他们师尊现在就鲜少和其他长老碰面。
师弟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合该试着让他们出去独当一面。这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拦来拦去只会平添仇怨。
乍然见到谢重明,顾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谢重明显然是个很纯粹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剑,容不下更多东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非常轻松,只要和他聊剑法就好。
恰好顾然最近有许多新心得,便邀谢重明坐下讨论讨论。
果然,本来谢重明对喝茶没什么兴趣,听顾然说要和他讨论近来所得立刻就精神了,坐下与顾然你来我往地讨论得十分热烈。
唯一让谢重明不那么满意的是,顾然还是不肯拔剑和他来个“实践讨论”。
倒不是顾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他太清楚谢重明的脾性了,要是他真答应了打一场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这家伙怎么都得耗到精疲力竭才肯收手。
顾然给谢重明分析眼前的情况:大潮随时会到来,他必须保留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
谢重明对这种危机也并不陌生。
南疆有南疆的艰难,北疆也有北疆的艰难,所以南剑宗有南剑宗的责任,北剑宗也有北剑宗的责任。
不管在南还是在北,他们都必须在守好人族赖以生存的南北大陆,不让各方魑魅魍魉大规模吞并人族领地。
如果说南方的兽潮还算有点儿规律的话,北方的恶劣天气以及魔族过境杀掠就当真是防不胜防了,至少魔族精通的各种鬼蜮伎俩远多于脑子跟蝗虫一样简单、只知道成群结队前来祸害南疆的妖兽。
更重要的是,北边也并不是没有兽潮,只是他们那边更流行海兽,一旦海兽成群结队出没,那海面上绝对堪称是片板不留。
而且北方海兽出没并不是以年为周期,而是伴随着各种极端天气而来,这就导致北方的渔业、运输业损失惨重,几乎没人敢再走海路。
因为这种地理条件上的差异,南大陆的繁荣程度远胜于北大陆,以至于南方各宗都有些瞧不上北方那些穷宗穷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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