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放出光来。
排查开始变得松散,这段时间以来,穆云间一直抓心挠肝想进城,可又不敢,如今确定了消息,他是真的有点激动。
巩紫衣自然没有异议。
穆云间重新刻了个两个木片,写上伪造的籍贯和名字,用石头做出磨损的痕迹,还在上面滴了鸡血。因为巩紫衣的眼睛实在过于瞩目,他又取了个布条递过去,道:“我们就说路上遇到了劫匪,一路逃难至此,你身受重伤,眼睛也被劫匪弄坏了……为了真实,眼睛周围也得做点手脚。”
穆云间不会化妆,却会画画,用染料在他眼睛周围弄出了可怕的淤血,让他始终紧闭双目,道:“来,你蒙上,我牵着你走,进城就说你是我哥哥。”
他拉住巩紫衣的手,鼓起勇气来到了城门前,却又忐忑犹豫,不敢上前。
察觉他掌心出了细汗,巩紫衣攥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若被发现,我便立刻带着公子逃跑。”
穆云间又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巩紫衣的武功在原著里是排行前几的,如果不遇到真该死和挨千刀,带他跑掉应该没有问题。
穆云间抚了抚胸口,道:“那,那进去了。”
半柱香后,穆云间坐在城中的小饭馆里,心满意足地吃起了白白的米饭,还有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
又半柱香后,穆云间提着买来的衣服,欢天喜地地住进了客栈。
再半柱香,穆云间命小二把自己洗过第一遍澡的水倒掉,重新接了一桶。
然后泡在里面,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哎,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没有蚊虫,不用逃跑,不需要时刻警惕被抓,也不用担心被发现身份后杀死……
最重要的是——
穆云间很快从水里起身,抖开了买来的长衫。
认认真真地把衣带系好,因为头发还湿着,便且先披着,一路向前。
铜镜里映出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芝兰玉树,清润无暇。
折扇在掌心翻转,轻巧而丝滑地在胸前抖开。
真真儿的风流又秀雅。
“咦。”这人出声,好不要脸:“谁家公子哥这么俊俏的啊。”
第36章
时值冬日, 到处一片料峭的白。
西京城里银装素裹,四角斜飞的屋檐、雕梁画栋的宫殿在雪色的映衬下美轮美奂。
萧素素提着裙摆,裹着毛茸茸的斗篷, 夏日里晒得有些焦黑的小脸重新变得莹白起来。她蹬蹬一路小跑,穿过宫人一早扫出来的砖道,风风火火地窜入了朝凤殿。
“听说兄长征北大捷!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
刚入院里,她就大声说道:“如今穆云敬已败, 嫂嫂是不是也能回来了?!”
穆云间逃跑之事,她一直不知实情,到现在都一直以为穆云间真的是被穆云敬给劫走了。
她自幼被萧不容宠的没大没小,虞昭听见她咋呼就头疼,竖起一根手指制止了她的喧闹, 等她闭嘴之后,才道:“你兄长会提前回来, 但依旧没有娇娇的下落。”
萧素素的脸顿时一白, 尽管她不愿去想,但还是忍不住道:“难道嫂嫂, 嫂嫂早就……”
“也许吧。”虞昭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 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等你兄长回来, 可以慢慢再找。”
“可嫂嫂都失踪三年多了……”萧素素心中沉重至极, 道:“她生的那样好看,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要在你兄长面前说这种话。”虞昭提醒之后, 见她情绪消沉, 又取出了一样东西,道:“你师兄这两日途径关州, 给你寄回了一个小玩意儿,瞧瞧。”
萧素素没什么精神地扫了一眼,登时愣了一下,伸手拿起来,好奇道:“这是,木雕的小房子,好生精致。”
“何止。”虞昭说着,伸手转动了一下那小房子后面的一个圆木方块,道:“你看。”
随着虞昭的转动,那房子里面的场景当即有了变化,里面木雕的小人儿也款款地摆起了手,竟在一块方寸之地旋转游动,跳起舞来。
还伴随着咿咿呀呀的音乐之声。
“这是,师兄买给我的?”
“嗯。”见她情绪有所好转,虞昭把那小东西递到她手里,道:“现在的手艺人可真厉害,这可皆是人手工一刀一刀刻出来的,里面还有如此精巧的机关,实在让人惊讶。你师兄信里面还说,这君子陶如今在关州甚是有名,连关州的节度使,想要请他给夫人做个首饰盒,都要排上十几日。”
“那师兄是怎么得到的?”
“他每三个月都会在天音坊的交易铺里,上一件雕刻精美的物品,价高者得,你师兄正好遇到,手里也有足够的钱,便拍了下来,当补给你的生辰礼了。”
萧素素心里有些感动,道:“师兄游历四方这么多年,从未忘记我的生辰,虽然每次礼物来的都会晚上一些……我记得,嫂嫂当年也是想学木雕的……”
想起穆云间,她的心情又暗淡了一些。
“可这份心意却是难得。”虞昭没有去接关于穆云间的话头,在她面前坐下,重新展开那封信,道:“你师兄在信里还说,这君子陶可不止是手艺了得,他那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在关州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萧素素撇嘴,道:“若说是个美女,我还信上几分,这世上的男人若说美,到底还是夸大了。”
“你兄长没能接到你嫂嫂,想必心情不佳,你要不要随他一起出去玩玩?”
萧素素皱眉道:“从未听过关州有什么好玩的。”
“此前关州确实十分普通,只有旁边的盛江还算小有名气,能吸引些酸儒书生赋诗几首,可最近却因为有了君子陶这么个人物,引得不少游子前往。听说君子陶还在官府的支持下做了个什么小雕盛景,整条街都是名匠雕出来的众生群像,到了晚上灯火万家,两旁碉楼的薄窗里有人吟唱,有人弹奏,人影憧憧,远远望去,似真似幻,真像是进了志怪奇谈里。”虞昭笑着道:“就连你父皇,都心生向往呢。”
萧素素听的睁大眼睛:“当真这么有趣?”
“可不。”虞昭道:“如今你兄长平了北境,咱们大靖也算四海升平,可即便如此,这么大的国土之上,依旧有许多贫瘠之地。关州这这两年的发展如此喜人,你父皇也是希望让你皇兄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学习借鉴的地方。”
听虞昭这么一说,萧素素的心中也生出几分向往。她身为公主,如今已满十八,却至今未嫁,奇怪的是,萧不容和虞昭也并不催她,于是萧素素就这么一直玩了下来。
左右无事,她决定马上出门。
直接给萧钦时写了书信,大概是讲她要去关州,兄长若是无事,不若先别回西京了,直接去关州,也能少跑一段路,父皇这边她会打声招呼。
萧钦时接到信的时候,正在驿馆休息,他阴沉着脸,把信捏成齑粉。
三年出征在外,他一直没有时间去留意穆云间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弄死了穆云敬,终于有了清闲,可以继续找人,他可没时间跟萧素素一起去瞧什么小雕盛景。
他翻开桌上的信件,继续查看。
这些都是这几年里,从各城传来的关于那负心人的信息。
萧钦时从未放弃过找穆云间,穆云间的画像也一直在各城防卫处一直贴着,只是因为人手原因,只能简单排查一下出城人口,没有什么有效的反馈。
他此刻,正在仔细整理,希望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终于可以把这些信息放在一起仔细查阅,萧钦时很快发现了一条无法忽视的内容。
从他离开西京之后,陆陆续续从各城传来的消息里,时不时就有人说,遇到了一个与太子妃相似之人,但对方是男子。
萧钦时对着时间,将写着类似消息的纸张一字排开。
目光落在下方的书名处。
都是某某城防卫统领给他的信件,但从这个城到那个城,似乎在断断续续地拼成了一条完整的路线。
这条路线……
他倏地想要去找萧素素寄来的那封信。
地上只剩一团粉末。
萧钦时轻轻吐一口气,敲了敲脑袋,在脑中回忆。
君子陶……小雕盛景,技艺奇绝的木雕大师。
君子陶……君子陶陶……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地图之上,两根修长的手指分别立于两地,此地与关州,居然只有二指的距离。
这也就意味着,从这里赶去关州,快马仅需五日。
已经褪去少年气的男人乌眸微眯,熟悉的,扭曲的笑容,逐渐爬上了他的下半张脸。
君子陶陶……还真是,自在无双啊。
关州在西北方向,近西北边境,但又没有完全到达,不算富庶,但也不算十分贫瘠,属于饿不死但又发不了大财的地方。
关州节度使季茂,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懒洋洋的碌碌无为了,未料这关州城里却忽然来了个奇人,凭着一手的木雕技艺,居然还真让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了人气儿。
不光让许多的匠人吃上了饭,还引来了一批来拜师学艺的少年儿郎。
这两年来,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老天爷未曾薄待我啊!赐了关州那么个妙人儿。”
但今日,他素来笑眯眯的圆脸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觉得自己好日子要到头了。
他扶了扶头顶的乌纱,躬身对着坐在主位上眼眸幽深,神情阴郁的煞神行礼,颤巍巍地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孤有件事,想劳大人帮个忙。”
“不敢不敢。”季茂忙道:“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君子陶住在什么地方。”
“君子陶……他,他性子孤僻,素来独来独往,平日里只跟天音坊的掌柜联系,具体住哪儿,我们还真不清楚。”
这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还是如此狡猾。
“那他平日可会进城?”
“会的会的,他都是挑城中人不多的时候来,说不喜欢热闹,这个……他喜欢吃扶阳门的包子,还有那儿的汤饼,一般,一般每个月都会去一次,也会去书斋里买些书看。”
“除此之外呢?”
“……这,君子陶不太喜欢跟人交谈,也没什么走得特别亲近的人,故而,下官也了解不多。”
“他不是做了个什么小雕盛景?”
“那个,是因为之前很多工匠的作品无人问津,要么就是价格远远达不到预期,养家糊口都很难,君子陶也是匠人出身,想必是觉得同病相怜,便出手画了幅画,提了些建议,并未与下官过多交谈。”
“他近日可会进城?”
“下,下官实在不知。”
“好。”萧钦时平和地道:“你让人留意,等君子陶入城,便立刻封锁城门,孤有些旧事,要与他商谈。”
季茂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这好日子,果真走到尽头了。
关州的落雪会比别的地方要早一些,穆云间刚来的第一年就察觉到了,这边天气有些干燥苦寒,穆云间往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小屋里,思索着给天音坊做什么样的小玩意儿好。
刚来关州的时候,穆云间的胆子其实没有那么大,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也担心自己会给自己招来祸害。但随着他年岁渐长,当年脸庞稚嫩的圆润逐渐褪去,脱去少年人的模样,他便放心坦然了不少。
他如今翻出当年给自己的自绘,都觉得这简直是两个人。
更不要提那会儿他还天天挽着发髻,穿着裙衫,带着刻意伪造的柔弱娇媚的气质。
他敢说,就算萧钦时站在他跟前,都绝对认不出他。
因为他不光模样变了,人还长高了。
现在谁见了他都得叫一声公子爷,谁要是喊他娇娇,穆云间不用开口,旁边人都得笑死过去。
这日天晴,穆云间换好衣服,披着有着大毛领的斗篷,穿好鞋袜,从屋里走了出来。
巩紫衣正在清扫昨夜的落雪,听到动静,回头来看,道:“公子又要去城里了。”
“嗯。”穆云间下了小屋的两个台阶,道:“隔三差五也得出去走走,不然这腿脚都得废了。”
“可要我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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