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有人诚心想要他变成个傻子,要不是有惠妃娘娘这层关系,他们还真不敢动手治病。
老太医把帕巾扔到一旁,固自揣着手走远。在他走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房内寂静下来,线香的香灰被风吹散,飘落到小榻上。
小榻上的人瞬间僵尸一样坐了起来,胸前衣襟大敞,满脸满身都被细针扎着,他愣了半晌,狠狠打了个喷嚏。
“哪来的灰。”温连伸手揉了揉鼻子,发现自己脸上还扎着针,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脑居然像是被人用大锤子抡过一样疼痛。
他疼得想捂住脑袋,结果后脑上也有针。
温连咬咬牙,把身上脸上的针逐一拔下来。
这什么鬼地方,他怎么被人扎成筛子了。
仔细看去,周遭摆放着许多药柜,上面用朱砂红笔写着许多温连看不懂的药材名。
他简单分析了一下,
1.这里应当是个医馆。
2.他刚挨过揍。
温连想起系统说过的话,从衣襟内的口袋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张薄薄字纸,上面写着他这具身体的生平。
“太子太傅?”温连微微睁大眼睛,上次还吐槽嫌自己没有身份,这次直接来了个巨巨巨大的官,他记得太子太傅好像是正一品来着。
他紧接着读下去,越读越了不得,这个叫江施琅的人居然还是左丞之子,这家族个个都是大官啊。
就是这个保皇派是什么意思?
罢了,不重要。
温连随意看完任务纸交代的身份,把它仔细折好,塞回衣襟里的口袋,蹦下床去。
虽然后脑勺还是剧痛无比,但这副身体还算不错,没有温连和陆子云那么薄弱,身形匀称,五体康健,感觉力气也要比前二者大上不少。
温连嘿嘿傻笑了声,这次肯定可以保护好他家柔弱多病的小红了。
他现在就回温府找小红去。
温连兴高采烈地来到门口,缓缓拉开门,面前却忽然被一道高大身影遮盖住视线。
对方穿着一袭靛青色仙鹤补子,居高临下地挪动眼眸,看向矮他一整头的温连,自唇齿间挤出一道讥讽的笑,“江大人身体康复之快,实在令在下咋舌,方才我还以为一棍叫你归西了呢。”
温连脑袋瞬间因他的话更痛了点,当然,不仅因为他说的话,还因为,这张脸,他见过!
——那个在天乐坊挟持小红的混蛋刺客!
他怎么穿的人模狗样的,难道这人本就是什么大官吗?
不过,这刺客是冲着小红来的,那就说明小红就在附近……对吧?
温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故作随意地答道:“小伤而已,不妨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落下,顾问然笑容凝滞,伸手指向温连的脸侧的针孔,“你脸上都冒血呢,江大人,真的无碍吗?”
温连胡乱抹了把脸,咬牙道,“无碍,你还有事么,没事我要回家了。”
“回家?”顾问然嘲笑一声,“你回哪的家,今日你入宫第一天,不去教课,脑子让我砸坏了?”
待顾问然说罢,温连愕然抬头,从他的肩膀上看向远处。
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红朱墙琉璃瓦,飞檐脊兽,皇宫庑殿,白玉栏杆。
宫人俯首低头,在檐下恭谨走过,半蹲行礼,唤了他一声,“见过二位大人。”
温连怔忡开口,“这是哪儿?”
宫人答,“回大人,这是宫里太医署。”
完了。
系统怎么把他传送到这鬼地方啊!
顺尧城呢,他的快乐老家呢??
听到他的话,顾问然倏忽冷沉下面孔,在温连从他身侧即将擦肩而过时,一把扼住了温连的手腕,眸底划过一丝戾色,“江施琅,少给我装傻,我知道你头脑聪明,但你要想清楚,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与何人作对。顾好太子,安守本分,否则……皇宫深院,人烟稀少处,你总有落单的时候。”
温连:“啊?”
他拍了拍温连的肩膀,力道很重,差点把温连肩膀的针孔也拍冒血,“你说过,我们幽州人士向来粗鄙下流,阴险自私。依你所言,下次可就不是一棍的事了。”
温连只觉得被他拍过的地方都腾然冒出一股冷气,直逼脊髓。
这个人上次刺杀小红,他一定会对小红不利。
不管小红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他都绝不能向这个太子的走狗妥协!
他沉住气,抬眼看向顾问然,淡淡道,“我既然身为太子太傅,必定会尽好分内之事,但是你也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否则……”
温连学着他的样子,低声凑到他耳边,说道,“皇宫深院,人烟稀少处,太子是我学生,总有落单的时候吧。”
话音落下,顾问然瞳孔疾缩,一把扯住温连的领口,咬牙道,“你哪来的胆子,江施琅!”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听得,顾问然只觉可笑,可江施琅代表着左丞一派,此人坐到太傅之位绝非运气,年纪轻轻便深得皇帝信任,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他的意思,自然是左丞一派的意思,甚至说不准,还能代表皇帝的意思。
温连冷哼了声,想要潇洒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没推动,他掩饰住尴尬,继续道,“管好你自己,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幽州的形象。”
顾问然不可置信,“你拿幽州威胁我?”
温连:?我不是我没有。
“好,好,”顾问然怒极反笑,狠狠甩开温连的领子,冷眼看他,“那便等着瞧吧,江施琅,在这朝中,站错位置便等同走了一步死棋,今天是你第一次入宫,你猜你还能得意几天呢。”
温连整理好自己被抓乱的襟口,分外不爽道,“我不会站错位置,此生此世都不会成为太子的爪牙。”
他永远站在他家宝贝小红那一边。
只是这里,虽然他官大点,但是谁也不认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皇宫深院,人烟稀少处……
今天是他第一次入宫,被人偷摸砸成脑震荡,何况他刚刚还对那人又放了一遍狠话……
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温连辛酸地想。
*
太子寝宫,清宁宫里。
顾问然大步踏进宫门,脸色阴沉至极,手心攥着把刀,像是恨不得直接把谁砍死一样。
自打进宫以来,他处处受限,明着是受封太子少傅,实则将他留在京城,不能再回幽州,暗中盘剥他兵权。
老皇帝明着还了崔晏太子之位,暗处却得了幽州兵马,还能让其余几个蠢蠢欲动想当储君的皇子把愤恨转移到崔晏身上。
好一个一举多得。
顾问然怒火滔天地走到明秀亭外,只见亭内阴凉下一道素色澜衫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身侧贴身太监见到顾问然来,远远地朝他行了个礼,快步走来,俯身道,“见过顾大人。”
顾问然眉头微蹙,抬头望向明秀亭的方向,问道,“还在下棋?”
“是。”
顾问然叹息了声,方才满腔的怒火又偃旗息鼓了,“那殿下可曾用过午膳了?”
太监欲说还休地看着他,指了指身后那些端着菜碟的宫女,低声道,“殿下还不愿吃呢,大人您看……”
闻言,顾问然无奈道,“撤下去吧。”
“是。”
顾问然悠悠走到亭中人的身后,打量着棋盘上错落的棋子,良久,低声道,“从前不知道殿下对棋道如此痴迷,下棋下到废寝忘食,只不过依臣之见,这棋路属实变幻莫测,黑与白紧追不舍,撕咬难分,凶悍至极,不知殿下是执白子还是黑子?”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并未有多大反应,仿佛眼眸里只有面前方寸之间的棋子,声音极淡传来,“孤下的五子棋。”
顾问然:“……嗯。”
马屁拍牛身上了。
太子缓缓自棋桌前起身,似是十分惫懒地从凉亭出来,在青砖小路上踱步而行。
“顾大人寻我何事?”太子眯了眯眼,望向灼辣滚烫的日光,又是个无趣至极的酷暑。
顾问然垂头道,“先前殿下命我监视江施琅的动向,此人果真和左丞一脉同源,声称绝不会站到咱们这边来。”
太子早已习惯,低低道,“知道了。”
见他反应平平,顾问然急切道,“殿下,此人不杀,日后必成大患,若是皇帝想要动你,只消江施琅随意在你头上安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便是。”
闻言,太子似是轻吸了口气,“我知道。”
顾问然不明白,自打他们回宫之后,殿下对其他皇子下手之狠辣果断令人吃惊,可唯独对这江施琅一再忍耐,对他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前些日子,江施琅被封做太子太傅,更是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对皇帝说太子品行不端,教养不善,是从幽州带来的陋习。
皇帝因此还罚了殿下在宫中闭门思过一日,殿下居然就这么乖乖地领罚,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忍了下来,他看着就满肚子火。
幽州是地处偏远边陲,但他们那里的人性情豪迈,大方热情,殿下聪慧谨慎,礼数周全,完全是江施琅狗眼看人低罢了!
想了半晌,顾问然还是低沉沉地开口,“殿下忍得了这口气,臣郁结在胸,实在忍不了。”
听到他的话,太子神色微微有了些起伏,他回头看向顾问然,“你做什么了?”
“臣……”顾问然攥紧拳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下来,“我在武场用断棍扔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晕过去了。”
太子面色变化,扣住顾问然的手腕,“然后呢?”
顾问然以为殿下恼火他闯祸,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他要去皇帝前告状,都是臣一人做的。他不就是脑子挨了一棍么,还装成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傻子,他哪里不知道这是皇宫,分明是想让皇帝罚我更重!”
话音落下,太子眸光沉如漆墨,呼吸紧促,他死死盯着顾问然的眼睛,逼问道,“你说,他突然变成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殿下,殿下去哪儿,现在清宁宫还在禁足!”
顾问然望着太子头也不回离去的方向,愣了半晌。
完了。
他怎么有种闯了弥天大祸的感觉?
第27章 别来无恙【三更】
“殿下, 您究竟去哪?”顾问然头疼欲裂,挡在宫门前,“这样硬闯出去是违抗圣令, 到时只会罪上加罪!”
太子望着遥远的宫门外,渐渐平息了胸口波涛汹涌的起伏,他淡淡道,“孤不去, 你去。禀告圣上,就说我痛省昨日过错,决心去当面向太傅请罪, 他会同意的。”
顾问然震愕地看着他, 以为是自己当真犯了重罪, 殿下才如此紧张, 他顿然无话可说,连忙道,“是, 微臣明白。”
在顾问然走后, 太子从衣襟内取出张字纸,上面果然显现出了新的内容,他一字不漏地细细读过, 明白过来。
这是一张名为教案的东西。
只有那人才可以使这张纸发生改变, 足足五年,这张纸终于不再只有那潦草的几个字。
他心潮澎湃, 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字纸, 搁进衣衫内, 贴紧心口。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
烈日炎炎似火烧,温连擦掉额头的汗, 在太医署漫无目的地闲逛,随手逮住一个过路端水的宫人,低声问道,“你好,从这里怎么去给太子他们上课的地方?”
那人先是行礼,而后有些紧张地思考片刻,回答道,“回禀大人,您是说明德所吧,奴才这就带您前去。”
有人带路,任务变得简单许多。温连稍稍放心下来,等上完课,他再出宫去找小红。
系统应该不会把他投放到陌生地图里,这里肯定有他要完成的任务,顺其自然,见机行事吧。
一路上,温连打听了不少宫里的情况、路线,把皇宫地图大致摸出了个三五分,又问,“你可知道今日刚入宫的一位太子太傅,他平日什么性格?”
宫人不敢隐瞒,如实道来,“奴才只听说是左丞相的贵子,先前几日太傅考核夺了头名,是位世所罕见的旷世奇才,其余奴才并不清楚。”
他们久居深宫,能知道一点身份,都是上面的人好心透露,担心他们无知得罪。
温连明白了,只要他不回丞相府去,不和他丞相老爹打照面,自己的身份就不好暴露。
毕竟,今日是他第一天入宫。
只不过,旷世奇才这个人设也太不好维持了点,他演二傻子倒是能出神入化,演旷世奇才,他一上讲台就露馅了。
说不定还要被皇帝知道,治他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想到那个场面,温连颤了颤,掏出任务纸,而后惊人地发现上面居然写着教案俩字——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教学要求,教学内容,教学手段……好家伙,甚至连开场白怎么自我介绍都有,比教资考试标准答案还全。
温连瞬间就有了信心,要是拿着这么详细专业的教案还教不懂,那他就只能甩出一句,“这需要你们放课后自己慢慢摸索领悟。”
这样一来,既能教出点真东西,又能装得高深莫测,简直完美。
明德所离太医署并不算远,宫人将温连带到,便俯身告退了。
高门上,牌匾崭新明亮,院落里有假山草木,曲水流觞,两侧洒扫宫人为白玉石阶一层层地擦亮。
温连震撼地看着这华丽的装修,回想起自己攒了半辈子钱才买到的郊区两室一厅小屋,突然感觉现代也没那么香了。
光这实木横梁,白玉地板,单建一座宫殿随随便便就能上千万。
他怀揣着敬畏之心踩在宫殿地砖上,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朝他跑来,行礼道,“见过太傅,圣上得知太傅清晨路过武场受伤,特传话赐假一日,今日不必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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