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云盟,顾名思义,取自义薄云天四字。
没有人敢相信,这个二十年前由两个北上发展的年轻人取名自嗨的小帮派,十年前忽然崛起,一发迹便跻身北部第三大势力,最近更大胆单挑北部最老字号的龙帮,取而代之的野心勃勃,挑动黑白两道的敏感神经,有人隔山观虎斗,有人坐等收渔翁利,有人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龙帮。
毕竟以带头者陈东扬冲锋陷阵的狠劲、加上周明磊运筹帷幄的阴狠,还有底下不知从哪里网罗来、各具本领的子弟兵,在严谨到几近苛刻的盟规淬炼下除了强就是更强,实打实的即战力不容小觑。
看他们让十七岁的陈毅掌管资源最多、敌人也最多的北堂就知道,在义云盟,实力更重于年纪。
虽然有句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但郎如果老到发苍齿光,只想偏安一方,那就只有被少壮取而代之的命运了。
没有什么是屹立不坠无法取代的,少壮与老郎之间的世代纷争存在于每个组织,就算是以帮派来说正进入成熟期的义云盟也不例外。
总堂办事厅内,今日因为北堂堂主与二把手的争执气氛僵凝,除了陈毅、陈东扬、
周明磊三人外,其他人都是陪坐。
范哲睿也是其中之一,看这三人的态势,有种看宫斗剧的错觉。
日理万机的皇上永远看不见后宫的尔虞我诈,也幸好,后宫里的人有共同的目标——将义云盟势力发展到极致——才能维持目前的平衡。
“行了,明磊。阿毅已经为擅自挑了龙帮两个堂口的事道歉,你就不要再骂他了。”陈东扬安抚的口气很明显就是偏心年轻人。
是啊是啊,别骂了,他们花一个多月的时间收编,虽然还没完成,看在他们累得跟狗一样,就睁只眼闭只眼吧。范哲睿心想。
周明磊当然听得出来陈东扬的袒护之意,丹凤眼冷冷扫过陈毅,回到年轻时结拜的大哥身上。“表面上的胜利不是真正的赢,他这一闹,龙帮开始转移他们的资产了你知道吗?”
陈东扬大掌拍上兄弟的肩。“你追得到第一次就绝对能找到第二次,我相信你。”
四十岁的男人棱角分明、粗犷阳刚的脸上绽放结合“信任”与“赖皮”的笑容。
我相信你——他被这四个字骗了二十几年。周明磊垂眸掩去不满的情绪,再抬起时,已是平静。
“下不为例。”
“保证没下次。”义云盟老大竖掌发誓。
周明磊扫了他一眼,起身已有离开之意,却被陈东扬搭肩扣留。“一起吃个饭吧,我下厨,我们三个人很久没一起吃饭。”看向其他人,“你们也留下来吃饭,吃饱好上路。”
吃饱好上路……陈爷,您确定您这句话没有语病?在场的干部们听得耳朵好痛。
周明磊拍开他手,带人离开,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找理由退下。
还是饿着肚子活久点好……范哲睿敢说这是此刻在场众人心声。
但不包括陈毅。
“您今天煮什么?”视陈东扬为神祇的陈毅捧场问。
“火锅!”陈东扬笑说,搭上陈毅肩膀将人往里头带,“阿睿,你也来。”
“是……”范哲睿响应的声音多了抹叹息。
他不想吃饱好上路的,但拒绝不了啊。
*
“范家来消息,希望我赶你离开。”
趁陈毅去特训院子里两头军犬,陈东扬边洗菜备料边说。
“一边当家庭主妇一边谈道上的事好吗?”
“你还不算道上人,连半个都称不上。”陈东扬提醒。“我也没打算让你曝光,不然不会把你派到阿毅身边,本来是要你盯着他,免得他躁进,没想到——”厉眸斜睨,森冷的煞气与一秒前的和善判若两人。“范哲睿,光凭这件事我就可以把你扫地出门。”
范哲睿顿觉哭笑不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允许我抢范家未来接班人的风采,又不准我自甘堕落,陈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的义云盟不是你自甘堕落的地方。”臭小子,有比他还积极向上的黑社会吗!
竟然用“堕落”来形容他。“乖乖认命回范家,照他们的安排进家族企业当个安分的范家人,其他人都能那样过,你一定也可以。”
陈东扬衷心建议,堂堂义云盟老大兼差做起人生导师,可惜黑道的背景注定无法婉转,一字一句,直白刺耳得让人吐血:
“阿睿,你要狠狠不过黑道,论孝也做不到盲目愚孝,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又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做范家的傀儡?”
范哲睿收起笑脸。“我是还不知道我要干嘛,但这不表示我就活该被安排人生,不是每个姓范的都想活在范家的大伞下仰他们鼻息。”
陈东扬啧了声,甩去双手水渍,拿出打火机和烟,点了一根,吞云吐雾起来。
范哲睿也乖觉,接手料理的动作。
“等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再来跟我呛。”义云盟老大如是道。
范哲睿沉默,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选择沉默。
习惯放弃得太久,他早忘了什么叫执着。
*
范哲睿看着道弘高中的校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就算他刚才被陈东扬呛得开始怀疑人生,思考重新投胎的可能性,也不至于跑来这里找安慰吧。
让十七岁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安慰?
真的是被打击过头,失心疯了。
不愧是黑道老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绝,害他满满血槽只剩一。
范哲睿低头看表——四点四十五,再过十分钟才放学,还来得及离开,不会被发现。
这么想的他转身撞上一堵肉墙。
“对不起。”范哲睿退了一步要绕道,被肉墙抓住。
“你怎么来了?”
略带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熟悉也陌生,范哲睿不得不抬头确认。
“白宗易?”真的是他?
这声音……“你还没变声?”
才多久没见,声线从中音部降到低音部,股票也没跌得这么快!
“是变声还没结束。”白宗易发自喉间的笑带着介乎成熟与未成熟之间的沙哑低磁。“你没忘记男生变声期一般来说到十八岁才算完成吧?健康教育有教。”
依稀仿佛好像是,但他的声音也变得太多,差点就认不出来,还有身高——
“你又长高了?”
白宗易咧嘴一笑,得意的表情淡化成熟的轮廓,流露少年的天真。“一八四点五。”
五道神雷齐轰范哲睿脑门。
敢情老天爷是嫌今天给他的打击不够,还要让少年来加码刺激,让他血槽归零就是了。
从俯看到仰望……范哲睿更想重新投胎,振作不能。
这人怎么长的?这么短的时间变化这么大,灌风的吗?
大概是范哲睿的悲愤太明显,一看即知,白宗易给了解答。
“我们一个月没见了。”
一个月……就这样?猪羊变色?
“你成语用得好烂。”白宗易抗议,拒绝当猪羊。“这个月在忙什么?”
说要交心做朋友的人忽然消失,打他手机也没回,幸好还记得回简讯,不然都不知道去哪找人。
范哲睿终于回神,再怎么不甘愿也必须接受以后只能仰望他的事实。
“工作啊,不然咧。”回答的语气还是有点哀怨。“才几点你怎么跑出来了?”
“反正这学期拿不到全勤,我跟老师约好以后不上第八节课,提早放学去打工。”
“那你指考怎么办?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么有自信?”
“我已经申请到学校,不用参加指考。”
范哲睿惊讶极了,直到此刻才真切意识到少年是高三生。
而且……
*
还是优秀到天怒人怨的高三生!
范哲睿看着白宗易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单。
谁来告诉他台大医学系公费生是什么概念?
他看向在厨房忙碌的少年。“白宗易,伪造成绩单是犯法的。”
终于明白这人为什么可以有恃无恐地卖笔记,而买他笔记的学生又那么多,他要多粗心,到现在才发现他并非常人的优越。
顿时觉得自己之前都是穷紧张,这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或祝福,甚至是帮忙。
“是实力。”白宗易拿着一盒草莓蛋糕走来,透明的玻璃容器展示蛋糕基底、搭配雪白鲜奶油、卡士达酱与鲜红草莓交迭、层次丰厚,最上面的这层排满沾着糖浆、闪闪发亮的草莓,让人食指大动。
“好孩子,随时准备草莓蛋糕我啊。”范哲睿接过汤匙,准备开动。
“我不是小孩子。”白宗易皱眉抗议,一边打开盖子,满满的草莓酸甜香气混合卡士达酱的奶香调和出让人垂涎三尺的美味。
“开动!”范哲睿兴奋喊完,不待白宗易反应,径自开吃。
“好吃吗?”
“还不错!酸甜适中,草莓的酸味提升了甜味的层次。”嗜吃草莓蛋糕成行家的范哲睿中肯评断。“就是卡士达酱有点可惜,油味较重,还好有草莓的酸味cover,整体来说还算不错,七十分。”
“好,我下次改进。”
“下次改进?”范哲睿顿了下,意会过来,震惊。“你做的?!”
“我最近在蛋糕店打工。”白宗易端来红茶,催促他多吃点。“跟老板学的。”
翻白眼。“你还可以再天怒人怨一点吗?”
“什么?”
“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长得好、脾气也不错,现在还能做一手好甜点——你要不要把一些优点让给别人?”
白宗易开心笑了。“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
“好过头了,找不到缺点可以吐槽,我会很无聊的好吗?”
“我做菜不行。”
他试着学做菜,发现自己真没天赋,不是烧焦就是把盐当糖、把味醽当醋,搞错调味料或弄错放的时间。蛋糕就不一样了,从简单的台式蛋塔到现在的草莓蛋糕,一做一个准,他也很无奈。
范哲睿听完,大笑。“我跟你刚好相反,我永远搞不定糖跟香草精、无盐奶油、有盐奶油这些东西……我做的蛋糕永远像土石流一样瘫在那里。”
“那我们就是互补了。”白宗易托腮看他大快朵颐的模样,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做东西给喜欢的人吃是种幸福。
喜欢的人?
是的,生病的那天早上,莫名其妙被刺激苏醒的欲望一度让白宗易非常苦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更因为心跳加速的异常反应,没能好好品尝范哲睿为他做的第一份早餐,光是掩饰尴尬的生理反应就够他忙的了。
因此还刻意没有联络范哲睿,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找答案。
第一个礼拜,白宗易专心消化自己的情绪,范哲睿也没来找他,这让他松了口气。
到了第二个礼拜,白宗易开始担心了,主动拨他手机却都进语音信箱,留言也不回,才发现如果范哲睿没有主动联系,自己根本找不到人。
不知道他住哪里、做什么的,不知道他还有哪些家人、认识什么朋友。
意识到自己对范哲睿一无所知,白宗易慌了,一度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范哲睿这个人存在。
幸好,第二个礼拜才进入第三天,范哲睿就回他简讯,说他工作很忙,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分不开身去找他玩,要他好好照顾自己,打工小心。
范哲睿的简讯稳住他担忧的心,更在这段时间的忧心忡忡里发现自己的感情——
他喜欢他!喜欢这个眼睛带笑、戏谑逗他,作弄他、威胁他的男人!
自虐吗?他不知道,可这个最初威胁他就范的男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百口莫辩的时候,用绝对的信任站在他身边帮助他,还有彻夜的陪伴……
上一回被照顾是十岁以前的事,从母亲丢下他和妹妹以及父亲之后,他不再撒娇、
不再依赖、不再软弱,就算到现在仍然无法克服母亲离开前留下的心理阴影,白宗易都选择隐瞒家人,自己面对,因为——
没有人能替他坚强。
他没有机会示弱,却得到范哲睿意外的安慰。
你长大了,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也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范哲睿这句话如今是独自面对闪电打雷时的凭借,透过反复背诵转移注意力,也不断重复那晚他给自己的拥抱以及隔天早上的意外亲昵。
咳,白宗易承认,他想念范哲睿的吻还有咳咳,不好说。
白宗易没有太多挣扎,只要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身体就会起反应,骗不了人。
一念一天堂,心态的改变足以翻转一整个世界。
白宗易先前想快点长大、比他好、比他厉害……这些基于竞争崇拜的小心思瞬间质变转化——
想跟上他脚步,站在他身边,与他并驾齐驱,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再只是单方面接受他的保护,而是一起面对。
他想……成为配得上他的男人。
“……真的不错吃,你还学了什么?列个清单来。”贪吃鬼附身的男人感受不到男孩的千思百虑,磨刀霍霍准备点菜。
范哲睿询问声拉他回神,蛋糕只剩三分之一,男人嘴角沾了贪食的证据,雪白的鲜奶油在俊秀的脸上添加可爱的俏皮。
不该用可爱形容男人,但此刻的白宗易只想得到这两个字,也不小心说出口,让对面的男人皱了眉。
“男人不会因为喜欢吃蛋糕变成少女,不要乱用可爱说我。”这就是他很少在人前吃草莓蛋糕的原因,以前某个不长眼的青梅竹马就这么笑过他,还叫他范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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