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胸口堵得生疼,发出的音节有些颤抖:“嗯。”
“你爸妈反对是吗?”
“嗯……我爸爸……”江厌一提江有为,所有的委屈在那一瞬间都从喉咙涌了上来。
“我爸爸真的不能接受,他,我妈妈,我是单亲,跟着我爸的,我意识到我真的喜欢邵宸的时候,他说如果我是同性恋他就不认我,那天吵架就是在吵这些事,我说服不了他,我不能离开他,我妈妈已经离开他了,我不能扔下他……”
“我爸爸已经六十四岁了……”
委屈太汹涌,江厌的嗓子涨得生疼,说不出话来。
“江厌……”
“岑老师。”江厌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能不告诉邵宸吗……我之前够对不起他了,我不能和他交往还一直吊着他,不能这样了。”
“那是因为你喜欢他,谁忍心割舍自己喜欢的人,更何况那个人同样喜欢你。”
“岑老师,我也,配不上邵宸,就这样吧。”江厌挂了电话。
岑远安扭头看向邵宸,这货满脸眼泪。
“……”
“我就说他喜欢我。”
“……”
邵宸起身,擦了擦眼泪,“他在宿舍是吧?”
挂了岑远安的电话已经八点多了,这次喝得有些多,他踉跄着从地上起身,踢翻一个空酒瓶,爬上床,钻进被窝。
被子上满是香水的味道,这让江厌有些安心。
正迷糊着要睡着,门口一阵响动,江厌微微抬头往那边看,眼神刚聚焦,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
恍惚间看着个高大的黑影,大步走了过来,江厌定睛,看清邵宸的脸。
“你……!”
邵宸走到床边,俯身扑在了江厌怀里。
江厌一阵混乱,像他妈做梦一样。
邵宸隔着被子,双手紧紧的抱着他:“我也好想你。”
江厌混沌的世界突然就明朗了起来。
就像重逢的恋人,江厌的眼睛溢出眼泪。
“喝了这么多酒。”邵宸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你怎么,来了。”
邵宸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
“这被子好香。”邵宸抬头瞥见枕头旁边的眼熟的包装,“是我送你的香水的味道吗?”
“嗯。”
邵宸翘头看着江厌通红的眼睛,他轻声道:“对不起……”
“什么?”
“你和岑远安打电话,我在他旁边,我都听到了。”
江厌脑袋宕机,简直想不起来跟岑远安说了什么。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对不起。”邵宸认真看着江厌,开始解释,“我那天找你,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但是后期的发展确实让我措手不及,我也没想到之后会发展成那样。”
邵宸说的后期发展是什么,江厌当然知道。
想在彻底分开前得到邵宸,所以自顾自的亲上邵宸,甚至想干一炮。
江厌想起来,瞬间被羞\\耻感包围。
他脸上耳朵上的红晕让邵宸的眼中也蒙上一层绯色。
“喜欢吗?”
“什么?”
“我的吻。”
江厌目光落在邵宸的嘴唇上,他抿了抿嘴。他在这些痛苦的日子里,无数次回忆和邵宸的唇齿交融。
“喜欢也不亲你。”邵宸坐起身,歪头看江厌,“什么时候做我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碰你。”
江厌坐起来,吞了吞口水:“亲一下……”
“什么?”
“亲一下……”
“只是想亲一下,还是做我男朋友?”
江厌移开眼睛:“只是想亲一下,这个不算……”
见江厌这怕被说的样子,邵宸笑起来,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邵宸栖身,凑到江厌面前,盯着江厌的大眼睛,拇指抚了抚江厌的嘴唇。
“那你先听我说,以后,你不准擅自把问题搞得只能你自己面对,学会利用资源,利用我。我不用你现在就答应成为我的男朋友,但是以后的每一步我都会陪着你,我教你该怎么办,我帮你。”
江厌愣神,记忆翻涌。
幼儿园的江厌,每天凌晨四点就被郑素送到学校,那个时间教学楼都是锁着的,江厌就被放在门卫大爷那里,一直等到六点多,小小一只跟着大爷去开教学楼的大门,一个人在教室等着同学和老师。晚上放学自己走去学校旁边的补习班,十点妈妈才把他接回家,只有在路上的时候他才能和妈妈待着。那个时候江厌做在自行车后座,紧紧的抱着她,只要抬头,总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他不喜欢星星,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希望她早来一些。被同学欺负,他不告诉家里,也不还手,只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担心家里会赔钱。
他将一切小时候的期望都放在了未来,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没想到一个期望都没达到,爸妈却离婚了。后来江有为酗酒,对他的打骂不断,他脑海里以后的家再也没有了。
自此他对世界好像就开始将就,没有非得到不可的东西,没有非得到不可人,得过且过,久而久之,连遇见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需要帮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个人硬撑着,撑不住就破罐子破摔。
这样的性格,注定是孤立无援的。
直到遇见邵宸,唯一想要的邵宸。
“江厌,我不放弃你,你……”邵宸眼神颤了颤,“你也别放弃我,好不好?”
“好。”
江厌看着邵宸的眼睛,就像在沙漠长途跋涉的人,看见了一片干净的湖泊,隐隐约约看见湖泊那边是大片的绿洲。
“真乖。”
邵宸凑过去,吻上江厌柔软的嘴唇。
江厌深吸了口气,心脏都颤抖起来,邵宸一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拥在怀里。
两人喝了酒,交织的气息都让人发晕。
江厌紧紧抱住邵宸,他咬着邵宸的下唇,直到把邵宸咬伤,他眼角滑落泪水。
“我是你的。”邵宸抵着江厌的额头,为他拂去眼泪,“不用怕。”
“嗯。”
晚上邵宸留宿,把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收拾干净,洗了个澡,把江厌搂在怀里。
江厌一直在盯着他看,邵宸就那么跟他对视,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
一个多月没睡好觉的江厌,终于早睡了一次。
江厌把水粉笔扔进桶里,被各色颜料混杂成奶茶色的浑水溅到了他裤腿脚上。
答应了邵宸问题要一件一件解决,眼下的问题就是江厌的水粉瓶颈期。
邵宸说突破瓶颈期,他的绘画水准会有质的飞跃,这话江厌信,但是突破瓶颈期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眼前的色稿依旧刺激着江厌的视觉神经,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已经实实在在又体会了一个星期了。
江厌感受到邵宸给他点燃的希望之火逐渐越烧越弱。
会不会让邵宸失望,江厌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不知道其他美术生逃避问题的方式是什么,反正江厌是拎着水桶远离案发现场,心里还稍微安慰自己可能是盯画面太久了,期望着出去转一圈,回来看画面能稍稍顺眼些。
江厌拎着水桶刚出了玻璃房子,就看见邵宸从车上下来。
“画完没呢?”邵宸懒懒散散的样子。
“还没。”
自从俩人说开,俩人的状态真不是一般的好。
邵宸跟着江厌走到洗笔池,抱着膀子倚在旁边看他刷调色盘。
江厌瞟了他一眼。
“嗯?看我干啥?”
邵宸就是那种站没站相做没坐相的人,长着一张痞气的脸,做着不羁的动作,真不像个正经人。
倒是挺让人喜欢。
“没。”江厌低头用画笔来回扫着干在调色盘上的颜料,缓缓水流冲在盘子上,颜色一点一点散开,顺着边缘流下彩色的水柱。
邵宸就那样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江厌,盯着江厌的后脖颈。
这段时间实在太过舒适,往日暴力刷盘子的江厌手劲儿都小了很多。
“这幅什么时候能画完啊?”
“不知道。”
“等你画完,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江厌也不知道这幅他要画到什么时候,别人在突突上色铺关系的时候,他在刷上次没刷的调色盘,别人压阴影的时候,他在扣颜料里面的脏东西,别人在深入的时候,他在盯着自己的画面暗骂自己手残。
等他画完,得哪辈子?
“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江厌说不出下次是什么时候,他被邵宸盯得想溜。
但凡江厌心里有鬼,他就无法在邵宸的注视下正常思考。
“就今天,你快画,三两下随便画画完就行了。”邵宸哄着他,“快画哈,我去办公室等你,画完来找我啊。”
换完水,江厌拎着水桶回教室,离老远就看见支在那的那幅破画,又开始糟心。
这怎么画。
江厌坐在凳子上,思绪乱飘,满脑子邵宸等会儿带他去哪里,去吃什么,会不会做点什么。
想着想着竟然开始期待,来了动力。
江厌呼口气,抬手就把这张四开纸从画板上撕了下来。
重新从袋子里抽出一张,贴在了画板上。
再给这幅画一次机会吧。
第30章 瓶颈期
勾线笔沾着赭石和浅蟹灰起型,这是一张暖色调组合。
白陶罐子主体物,遮挡着后方的红酒瓶,左边一颗小哈密瓜,旁边栽着半块,前面一个不锈钢小咖啡壶,罐子右边一个白瓷方盘,满满当当放了一个黄苹果、两个橙子、一个黄桃、一串葡萄,下面压着黄色衬布,木头桌子上还零散放着三个小橘子。
江厌迎难而上,一个物体都没落下。
他左手拖着调色盘,右手拿着中号刷子在颜料盒戳了大块米驼,抹到盘子上,接着沾了一笔紫丁香,春日青,将颜料揉在一起,他没有将三种颜色完全混合,在暖中带冷时,他将颜色刷在了背景上,洗笔后蘸取拿坡里,肉色,浅灰兰刷在桌面上。
画笔在桶里涮干净,汲水海绵蘸去余水,拿坡里、白色、肉色、浅灰兰、天蓝,这是衬布亮部,没有洗笔,接着蘸取紫丁香,米驼揉在亮部颜料上,调出的颜色被江厌抹在衬布灰部,颜色过度的变化时前后联系的,在灰部的基础上继续加了土黄,赭石和一丝桔红。
江厌调色没有固定模板,完全凭感觉来,大面积物体的颜色奠定整幅的基调,这也是江厌这幅画会不会再次画粉的征兆。
先破型后找型,前暖后冷,背景透光,从后往前,从下向上……
他一步一步压阴影,画灰面,所有的要点他一个没落的在脑子里一条一条过着。
色稿完成,画面差不多干下来,他拉开距离,还是发粉。
早有预感,他尽量调整了,但是画面还是不如意。
江厌坐在位子上,盯着蹭上颜料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他扣着指甲里的颜料,太过用力,指尖生疼。
走神间,他看见邵宸端着个杯子从外面进来,一身休闲装,站在门口饮水机旁,稍稍含腰,扶着水杯接水。
办公室必然是有饮水机的,邵宸大老远过来,十有八九是过来看江厌的。
江厌心里一阵慌乱,生怕邵宸过来看他画的这破画。
复读班老师过去跟邵宸打招呼,邵宸喝着水,聊了几句。
看见江厌在看他,立马笑着冲江厌点了点头,做了个手指办公室的小动作,端着水杯大摇大摆离开了。
邵宸没有过来,是在江厌意料之外的,这让江厌那颗感觉到被逼到绝路的心又有了极大的缓和空间,就像他的缓冲剂。
江厌拿起画笔,戳向颜料盒。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画完的。
又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江厌拿着勾线笔蘸了蘸大白,在白陶罐子上点上最后一块高光,瞬间画面就完整起来。
江厌放下画笔盒调色盘,与画面拉开距离,眯着眼睛审查起来。
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幅完整的色彩。
画面虽然还是没有达到他心里的效果,但是这已经是目前最不错的一张了。
终于对色彩重拾起了一丝希望。
江厌敲了敲办公室半掩着的门,没人应。
他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如果邵宸不在的话那他就在这里等他。
办公室三面大落地窗,灰色电动窗帘垂在窗边,通铺的灰色大理石地板,黑色磨砂质感的办公桌。
这冷淡的色调在11月份的萧条下属实有些寒意。
走进办公室,江厌看见躺在皮质沙发上的邵宸。
邵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他阖着眼睛,呼吸均匀。
江厌轻轻走到他旁边,靠近他,目光在他脸上游走起来。
邵宸长得十分英气,笑起来眉眼弯弯,红痣会跟着扬起,感情完完全全不加掩饰,眉毛下方有一个疤痕。鼻梁又窄又挺,邵宸说过他姥姥是俄罗斯人,他是有些俄罗斯男人的样子,直颌,薄唇,笑起来嘴角会挤出一个轻薄的小括号。江厌非常喜欢邵宸笑着看他,明晃晃的感受到被喜欢着,那种安全感,让江厌愿意溺死在他的视线里。
只是不笑的时候是张冷漠的臭脸,但这样长相冷漠的人,偏偏对他江厌示好,温柔,还会对他表现出欲\\望……
说到这,邵宸真的言而有信了一次,自从说了不碰他之后,真的就没再对江厌动手动脚,他这么老实反而把江厌弄得心里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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