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阳不知道自己是爱还是恨,他好像一看到陆槿,就陷入混乱,一边恨不得杀死他,一边又想要拥有他。
想要咬住他的脖颈,把那些脏污的血都吸到自己肚子里,替他把这一切承担下来,这样他就永远都是干净的了,什么顾震山,什么地狱,就让这些都给自己一个人好了,“陆槿”永远都应该是“陆槿”,和这样肮脏的顾家,永远都不应该沾上一点点边缘……
他就应该,永远穿着洁白的衣服,坐在高处看着自己,摸着自己的头发,神情隐藏在温和的光里,说:“神会原谅你”。
不……他也不能永远这样,他要被自己压在黑暗里,耳垂的痣红得发艳,洁白的衣襟只为自己一个人敞开,对自己说……
“……再这么做就滚下去!”陆槿忍无可忍,翻过身把他狠狠按在床边,对于这个在自己耳朵边又亲又咬的家伙,他很想动手揍得他以后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但是看他这副委屈的小眼神,举起的手又不忍再落下。
“我错了……”顾熙阳赶紧承认错误,生怕被丢下去,“你打我好了,我不敢了,别把我丢下去好不——嘶疼啊我疼!哥!疼呜呜……”
“……”一听这个称呼,陆槿的手顿时松了几分。
虽然陆槿对很多人类的感情都是没有体验的,但是,他至少明白,亲人对每个人类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软肋。
他的出生是罕见的父母因爱情而结合,原本应该是幸福的家庭长大,可他的父母都是高阶研究所的高层,从事秘密军事研究,自陆槿出生,就在研究所长大,他甚至没有见过几次父母的面,父亲严肃,母亲温柔,是他唯一模糊的印象。童年唯一被允许外出的地方,就是在研究所后面的一片人造花园,那里面是被保存下来的地球上的各种珍稀植物。
在那儿他偶尔可以隔着玻璃见到前来参观研究所的“未来之眼”里的同龄孩子,他们偶尔会有两个人手拉手的,一大一小,陆槿偷偷问过在那里的研究员这是为什么,被告知那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孩子,是兄妹。
因为那一次私下询问,陆槿还被罚整整半年不能踏足那座花园。
陆槿没有过所谓的“兄弟姐妹”,可能在他只存在杀戮和鲜血的人生里,这些都是太过奢侈的想法。就像几千年前的人们看着星空一样,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伸出手就可以触摸那些星星是什么感觉。
顾熙阳突然的称呼,把他的记忆像是闪回一般拉回了模糊却尚且干净的幼年。他还记得,隔着玻璃,他躲在一株高大的植物后面偷看那些孩子,大一些的男孩拉着小他一个头的小女孩,陆槿听到女孩问道:“哥哥,那边的小弟弟也是一种植物吗?”
那男孩看了陆槿一眼,回答道:“那是一棵小草,可能太孤单了,所以变成小弟弟出来玩。”
“那他会有哥哥吗?”
“他没有,他只是一棵草而已。”
“陆槿……”顾熙阳被他按着,感觉到背后没动静,不由得出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陆槿回神,又收紧了几分力道,顾熙阳疼得眼泪汪汪:“哥!我都这么叫你了!你饶了我这次我真的不敢了……”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陆槿放开了他。
“……呜呜我手腕都红了!”顾熙阳终于解脱,坐起来看着自己刚刚差点被掰到背后按脱臼的手腕,可怜巴巴地放在嘴边吹着。
陆槿伸手,略显粗暴地抬高他的下巴,抓住顾熙阳衬衫的两边领口,给他系上刚刚被动作崩开的几颗扣子,一直系到最顶上那一颗,勒住他的脖子,陆槿才满意地松手。
“去那边陪床上。”陆槿要求。
“……那床上太冷了,空调出风口在那上面正对着吹,我冷。”顾熙阳找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撒娇。
“……”陆槿沉默着,正想着要不干脆狠心把他踢下去,就感觉这不怕死的小子又凑上来,抱住自己,空调房里折腾得人几乎要出汗。
“不要赶走我。”他闷闷地说。
……如果这个时候再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陆槿在黑暗中沉默着。
“哥……?”
行吧。陆槿不说话了,径自躺下。
顾熙阳又凑了上来,陆槿忽然翻过身,和他面对面对视着。
黑暗中,陆槿清晰地看到顾熙阳吓了一跳,然后眼神躲闪向下,耳垂泛红,刚刚还胡闹撒娇,可偏偏被这么盯着看的时候,又紧张地大气不出,不敢造次。
“如果睡在我这儿,不许把衣服解开。”陆槿作出最后的让步。
“可是这样难受……”顾熙阳指着自己衬衫最顶上被系死的那颗扣子。
“衣冠不整,想挨罚?”陆槿下意识说出军规。
“……不想。”顾熙阳答应了。
陆槿这才作罢,任由他睡在自己旁边。
顾熙阳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抬起来,放在陆槿的肩膀上,试探他没有拒绝,这才略微收紧力道,抱住陆槿。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陆槿的声音沾着一点零星的睡意,在顾熙阳耳边响起。
“……你可以拿我当哥哥,但不能有别的想法,这是错的,明白吗。”
顾熙阳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陆槿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里的一角忽然感觉有些柔软。这个孩子,他是拿自己当做哥哥的。这个称呼的责任感,甚至让陆槿有了压力。
——面对致死量的敌人和随时都会到来的死亡都未曾有过任何压力的陆槿,产生了这样陌生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原因,陆槿再一次没有出现头疼的症状,黑沉的睡意就像他身上搭着的那条胳膊一样,逐渐包裹住他……
顾熙阳睁开眼。
错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在扭曲的生长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人教过顾熙阳对错。
他怀着所有的警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武装到牙齿,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可以放心地、放肆地亲近。
可他却说这是错的?
顾熙阳才不会管什么对错。反正,等仇恨烧成一把明火,等他拿到想要的地狱之门的钥匙,这一切都会随着他一起灰飞烟灭!
顾震山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培养了十几年完美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依照他的想法拼命争取那些阴暗的权力,最终只是为了一把火烧了这一切。
顾熙阳幻想着那火烧起来的样子,顾震山嘶吼破碎的脸,他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只希望陆槿不会看到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会死得面目全非吧,那样很丑,让陆槿看到,会觉得恶心吧。
顾熙阳把手臂收紧了几分,把脸悄悄埋在陆槿脖颈里。
在仇恨的野火燎原之后,陆槿会为自己哭吗?想到陆槿落泪的样子,顾熙阳就感觉有点兴奋地发抖,嗯……
……啊,坏了。
顾熙阳看到面前的陆槿略微睁开眼睛,然后抬起脚,在他还来不及出声解释的时候,猛地把他踹下了床。
“屡教不改,滚下去。”陆槿呢喃着教训了一句,然后翻身继续睡了。
顾熙阳疼得嚎了两嗓子,幽怨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下看了一眼,委屈地哼唧着自己去了浴室。
浴室的灯亮了起来,水声响起,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陆槿无奈地半睁开已经困倦的眼睛,看了一眼亮起灯的磨砂玻璃卫生间。
隐约可以看到顾熙阳把衬衫胡乱脱下来丢在脏衣篓里。陆槿不再看下去,翻过身继续睡了。
……混小子,真是越来越不知廉耻。
陆槿躺在还残存着余温的被子里,鼻腔里依然残余着顾熙阳身上那种仿佛能让人微醺的淡木香。
这似乎是一种香水。陆槿以前是最讨厌香水气味的,那都是上层那些腐朽的老家伙才用的东西,可是顾熙阳身上的这道香气太浅,又混合着他本身身体的温度和气味,竟然恰到好处地让陆槿觉得可以接受。
顾熙阳洗好澡,最终还是怂怂地重新穿好衣服按照陆槿的要求扣好扣子,幽怨地走到陆槿的床边,不由分说再次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陆槿可能是没醒,也可能是太烦了懒得管,这次竟然没有把他踹下去,顾熙阳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到了天亮。
然后不出所料地再次被踹醒。
“啊……疼……”顾熙阳还没睡醒,眼睛还闭着,头发也乱得不像话,陆槿没太用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他竟然就那样继续睡了。
“起来,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陆槿无奈地把他的手机给他递到眼前。
“……谁啊,大早上烦我,我梦刚做到关键时——咳咳、没,我没做梦,我看看谁的电话?”
顾熙阳迷迷糊糊间又看到陆槿冷若冰霜能把人冰一个激灵的脸,和昨晚自己梦里的人一重叠,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他直接弄死……
他赶紧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坐起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但是这串数字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
“喂,你是,林月?”顾熙阳接起电话,问道。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可似乎刚刚一直在跑步,现在刚停下一样,呼吸有些不稳,她压低声音:“你就是顾家的少爷吧,呵,这些人都是你派来的?想杀了我?还是想要什么?”
“什么……”
“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要跟我玩阴的,顾家的小崽子,给我一个地址,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亲自找你谈,如果你不见我,那就等着我把手上这些材料,发给财经周刊总编的邮箱,到那时候,你就是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开门。”
“材料?你是不是拿到了什么?林月,你现在在哪,不要出去,我马上带人过去找你!”
“哈,带人?小崽子,姐姐可不是傻子——你一个人,或者,最多带一个助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早上,你约地方,我去见你。”
“……好。”顾熙阳心绪不定,神情暗了下来,“明天上午,江城大学旁边有一块建筑工地,明天我叫人清场,我们在那里见面。”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好听的笑,林月爽快地回:“好,就那里。”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顾小少爷,你们顾家那位先生为你在林氏提的亲事,你知情吗?”
“什么?什么亲事?顾震山他——”
“看来是不知情咯?好,我就相信你一次。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你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如果你有哥哥,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就这样,明天见。”
电话被挂断了。
顾熙阳抬起头看着陆槿。
陆槿显然对那句“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很是赞同。
“不行!”顾熙阳果断跳起来。
——陆槿狠狠把他按回原位强行冷静。
“什么不行!先告诉我,她姓林,是不是什么,‘林氏集团的千金’?”陆槿问道。
“你怎么知道?”
“……她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拿到了什么不利于顾氏的证据材料,可是却被人给追杀了……很可能是顾震山干的……所以你怎么知道她?!”顾熙阳很在意这一点。
尤其是在林月说了那句“如果你有哥哥”之后。
林月是学数学的,陆槿也是学数学的,他们肯定能有共同话题!林月在圈里是知名的财务官,她的名气与能力完全就是顶尖级别,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许见她!”顾熙阳抓住陆槿,“我一个人去!”
“咣”一声,顾熙阳被陆槿敲了脑袋。
“呜呜……”顾熙阳委屈地抱住自己。
陆槿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跟着我,服从命令,懂吗。”
顾熙阳点点头。
很奇怪。因为顾震山的原因,顾熙阳内心一直都是非常叛逆好而排斥命令式语气的,什么“惩罚”,“听话”,“服从”,他只要听到就会皱眉。
可是陆槿说出这样的话,就莫名让他想要顺从,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陆槿的语气光明正大,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强大力量。
……就好像拥有信徒的神明一样。
顾熙阳呆呆地看着陆槿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全部打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他遥远得就好像即将远去的飞鸟。
顾熙阳不由自主走过去,抱住了被阳光晒得发暖的人。
“……顾熙阳。”陆槿的脸色黑了下来。
——当被叫全名的时候,就是即将挨打的时候。
这种“家庭规矩”,即使是没有过正常童年的顾熙阳,也在瞬间“无师自通”了。他赶紧放开手臂,无辜地看着对方,就好像不是自己干的一样。
陆槿无奈地看着他,初生的朝阳照在他脸上,把他半张脸照耀得如同金纸一般,另一半被自己的阴影挡着,像是一种灰色的半面假面。
而那双眼睛,依然是深而浓烈的黄色,奇特得甚至不像是人类。这个场景犹如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之图,让陆槿心口一空。
陆槿伸手摸了摸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那半边脸颊,成功惹得他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啧。”陆槿一出声,他又赶紧不敢再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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