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熙阳却揽着两人,把手里封好的文件袋交到两人手中。
“时间有限,我只背下来了这么多,全都写在这里了,还有钥匙,你们一定要还回去,一定要快,顾震山疑心很重,就算毫无破绽他也会查。”
“顾总,”中年花匠正色道,“你真的要单干吗?”
“……嗯。”顾熙阳应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跟着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还受着折磨……我女儿十二年前就丢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你顾总只要说句话,我们这些人,为你死都愿意!”
“暂时还不需要。”顾熙阳说,“去建筑工地,把东西藏好。我很快会告诉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是不是找到地方了?我们可以报仇了吗?”中年男人眼里含了泪水,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太久。
顾熙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拍了拍男人略带佝偻的肩背。“叫几个可信的人,在厂子等我。”
“嗯。”两个男人都应下来,接过顾熙阳手里的东西,迅速从小路避人耳目离开顾家老宅。
顾熙阳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儿他们消失的方向,然后身子一晃,扶住身边的树干这才站稳。
背后的伤疼得火烫,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虽然包了纱布上了药,但这种药效好的民间方子,都是会疼得人怀疑人生的类型。
他是偷溜回顾家的,顾震山不知道他离开过,也当然不知道他回来,顾震山一向刚愎自用,在他眼里,挨了他的打的顾熙阳,永远都会像小时候一样,独自呆在哪个角落里等待自己自愈再出来,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相处。
这次顾震山很可能对他真的起过杀心,但是,十几年的相处,顾熙阳不觉得他能立刻下得了这个手。
如果是陆槿,或许顾震山会毫不犹豫地埋葬,可如果是顾熙阳,他或许会犹豫。
这是他养大的狼崽子,就算最后咬了他的腿肉,他也不会直接弄死了事,更可能的选项是折磨,给他长期的折磨。
顾熙阳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受什么折磨都无所谓,只要能替那些“朋友们”报仇,只要能救下他想救的人……
他在脊背的剧痛中思索着之后的计划,每一步都不能有闪失,一旦出现破绽,陆槿很可能会被他害死……
“明明?怎么坐在这儿?”
顾熙阳猛然睁眼,抬起头看向来人。是到花园闲逛的莫妮卡与杨叔叔,杨氏夫妇。
他猛地站起来,疼得眼前一黑,“杨……杨叔叔,莫阿姨。”
“怎么了?低血糖?来吃点糖,我带了。”莫妮卡迅速从手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顾熙阳。
顾熙阳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甚至尝不出甜味。他满嘴都是苦味,味觉似乎都有些失灵。
“躲在这儿干什么?小陆正在找你,你……”莫妮卡说到一半,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顾熙阳猜出他们的意思,主动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陆槿的身份。”
他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二位长辈。
“……但我对他,是真心的。”
杨氏夫妇静默良久。
“他是你哥哥……”
“不重要了。我很快就会离开顾家,这里的一切,我都会交给他。”
“你……明明,你……唉,你那个爸爸,太苛刻了。”莫妮卡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又把面前高大的男孩搂过来,心头地看了又看。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时候一言不发,阴森吓人,到后面慢慢活泼起来,甚至和杨氏的各种实业企业理念非常投缘,跟着他们也请教了很多兴办实业的经验,他们着实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又肯下功夫的孩子。
奈何他是顾家的养子。顾震山是什么样的人,杨氏夫妇又何尝不清楚,可豪门深似海,身在其中的人,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决定方向,所有人向来如此,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失败。”顾熙阳在莫妮卡肩头小声道。
杨爹严肃:“谁说的!离开顾家正好,我们教你办企业!”
“我喜欢他,他又和别人订婚了……”顾熙阳被女性长辈这么温柔地心疼着,搂在怀里,倒真的生出几分委屈,眼底又湿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小动物一样。
他没有父母,其实从心底,是吧杨氏夫妇真正有看作父母看待的,所以才会和杨明瑞走得那样近,杨明瑞也的确继承了他父母的城府,看起来不着四六,实际上靠谱的厉害,顾熙阳和他在私下所有的计划和事情,杨明瑞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包括杨氏夫妇。
“喜欢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羞耻的。”莫妮卡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心疼道,“喜欢就应该争取。”
“我……”
“林家的千金是个好姑娘,但阿姨觉得她也并不是两情相悦才和小陆订婚的,小陆很喜欢你的,一直在问你去哪了。”
“你们见到他了?!”
“他就在我们房间,和明瑞还有几个朋友一起。”
“他……他喜欢我吗?”顾熙阳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他对我很冷漠……一直都是……”
“怎么会呢。”莫妮卡摸着顾熙阳的头发,“我们提起你的名字,他的眼睛会轻轻地亮一下,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真是胡闹。”杨爹还是有些脸黑,他对于自己家儿子以及“干儿子”都喜欢男人这件事始终难以释怀,但看着顾熙阳失落小狗耷拉耳朵的模样,还是拍拍他的肩,拍的顾熙阳嘴唇一白,差点疼晕过去,但强行压了下去没让他们发现。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你父亲做了决定,把继承权交给了他,这就是他肩头的责任,你原本也并不适合顾家这份生意,我看这样更好。”
“至于你们兄弟俩感情的事情……”
顾熙阳略带期待地看着一向严肃的杨爹。
“咳、你知道我当初怎么追到你阿姨的吗?”杨爹举拳咳嗽一声。
莫妮卡微笑不语。
顾熙阳头一次听到这种陈年惊天八卦,眼睛一亮:“怎么追的?”
“原本她和我大哥订婚,但是我把她抢过来的。”杨爹脸色微微泛红,但是依旧严肃正经,“咳,说这个就是想说,像我们这种家族,感情的事情,如果当时你不去争取,或许这辈子就这么错过了。”
“哦……”顾熙阳有些惊讶,杨氏夫妇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看不出私下感情多好,他其实一度以为两人只是联姻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却没想到其实背后还有这段“狗血故事”。
“咳、这种事情不羞耻,也不丢人!男子汉抬起头!就算他拒绝你,把你送的东西全扔出去,下次还是要继续登门。没有点魄力和毅力,别说感情,商道也照样不成。”
顾熙阳点头:“谢谢杨叔叔!”
“明明,阿姨和叔叔都是你的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我们这儿,小陆也一样,你们要好好相处啊。”莫妮卡再次抬起手捏捏顾熙阳的脸蛋。
“唔知道了……”顾熙阳含糊道。
三人都笑了起来。
夜晚的宴席很快便开始了,众人参与舞会,社交,顾震山在主位被众人围着,聊些生意上的事,还有些他不太干净的道上的那些“合作伙伴”,也有趁着夜晚来看他的,晚宴相对白天更加热闹了。
而陆槿一觉醒来,发觉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顾熙阳的影子,他赶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酒精作用还没彻底消退,他整个人一晕乎,眼看就要向地毯栽去——
一双手在黑暗中托住了他,随后便抱了上来,温暖的热度紧贴上来,陆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放松下来。
“我抱着你,我们从外面花园回房间。”顾熙阳亲昵地蹭了蹭陆槿的脸颊,把呼吸洒在他脸上,然后就要打横抱他。
陆槿却不配合,往他肩膀上一按,顾熙阳疼得哀痛一声。
“怎么了?”陆槿又闻到了血腥味,紧张起来。
“呜呜……好疼,挨打了。”顾熙阳把脑袋钻到他怀里。
第56章
“挨打?”陆槿在黑暗中, 只能看到面前人的一个剪影,微弱的光线让视觉变得晦暗,却反而放大了那丝血腥气, 陆槿在黑暗中摸到了顾熙阳的脸,抬起他的脑袋, 只能看到他一侧的眼睛,幽幽地泛着一点琥珀色的光。
“怎么受的伤。”通过顾熙阳身体略僵硬的反应,陆槿已经确定这血腥味儿是来自他自己。
陆槿这句话并不是一个问句,而他的态度让顾熙阳不得不回答。
“……我昨天去找过顾震山,说我要继承权, 不想让你订婚。”顾熙阳闷声道。
他没有说实话,但不想让陆槿订婚绝对是真的。就算知道陆槿和林月订婚是假戏,他也嫉妒的快疯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槿和林月在人群中, 相拥而舞的样子,郎才女貌,看起来那么登对。
相比之下,顾熙阳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陆槿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了。看到陆槿和林月站在一起,顾熙阳就明白了。有些气质是他没有的, 那种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他这种搏命的疯子是学不来的。
但他所有的, 也只有这条命罢了。
“他打你了?”顾熙阳都能听出陆槿语气中的“皱眉”,随后感觉到陆槿的手顺着自己的肩膀往下查探,很快便感觉到了绷带的存在, 陆槿手指一顿。
顾熙阳:“……背后, 打了几下。”他把脸埋在陆槿胸口, 试图贪恋更多面前这个人的温度和气味。
“胡闹!”陆槿生气了。这是第二次顾熙阳听到陆槿对自己生气,之前是在江城大学那天晚上, 陆槿浇了自己满身冷水,要自己放弃继承权,把“赴死”的机会让给他。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还是因为继承权吗,还是因为……心疼自己的伤。
顾熙阳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地如同酒酿。在陆槿面前,他总是有种想要“放肆”发泄情绪的冲动,悲伤,欣喜,很多很汹涌的爱意。陆槿给他全部的包容,是顾熙阳在任何人那里都没有体会过的安全感,可以容纳他发疯,发狂,失控,陆槿都会拉住他,神色清明地拥住他,语气淡淡地告诉他不能这样。
可是不会对他动情。
但他已经弥足深陷,又怎么走得出这段从开始便淬了剧毒一般的关系。
“我没有胡闹。”顾熙阳在一片黑暗中说,“我昨晚去郊区的陵园了。”
“去那儿做什么?”陆槿想起顾震山之前说过的一件事,关于“陆槿”的生母,就葬在郊区的陵园。
“我得到消息,有人告诉我,顾震山书房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着关于计划的资料,而钥匙就在他‘最爱的人’手里。”
“……他这种人渣,一辈子也不配说这个字。”顾熙阳狠狠说着,“从小,只要我挨了打,顾震山便暂时不会找我,我趁着这个机会,去阿姨的墓前找到了钥匙,就在石板下面的空洞里。”
“我没给她带花,陆槿,如果你下次去见她,替我多带一束花吧。”
陆槿想起地下室走道尽头的那幅巨幅油画,赤|裸的女性死在绿色的地砖上,样貌和自己惊人的相似。
顾震山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怀念自己的妻子,他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把妻子死亡的现场画面冷冻,成为永久的艺术品,一生都在那场对至亲的虐杀里沉醉。
“最爱的人”,在她的墓碑下藏着肮脏的钥匙。讽刺的字眼。
“我不会替你带。你自己亲自带着花去。”陆槿说,“所以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什么?”
“关于……原始实验室的地址。”顾熙阳说。
这句话一出,室内静了下来。
良久,陆槿才开口:“在哪。”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听不出什么起伏,顾熙阳觉得他问什么都会是这个语调,即使是下一秒就踏入地狱的入口奔赴死亡,陆槿也还是会这样问一句,“门在哪”。
顾熙阳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又往陆槿身前走了半步,彻底贴住了对方,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尽情向对方展开。陆槿没有躲开,只任由顾熙阳抱住他,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我们可以去早上那间房里说吗,那是我的卧室。”
陆槿没有回答,黑暗中,双方面贴面,如果有人从后门外看进去,只能看到一对亲热的情人相拥。
可两人却都沉默着撕扯着气氛。
在顾熙阳连续吻了好几下陆槿耳垂上的痣,将他耳廓吻得微微发烫之后,陆槿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道:“走吧。”
顾熙阳如获至宝,扶着陆槿从后门绕着小花园,来到老宅的主楼。
宾客们还在后院花园里热闹,聊着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生意,谈着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项目,拿着足以撼动股市的股票,每个人都高不可攀,可他们衣香鬓影,看起来如同虚幻的影子。
命运的手掌握着每个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主动走到这里,但命运的手推向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陆槿的人生从没选择过。
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把刀,他不需要有感情,有留恋,他只需要杀戮,拯救。这就是他的责任,是他永远不可逃离的命运。
但今晚有人给他选择的权力。
顾熙阳关上浴室的门,看着靠在洗手台前的陆槿的眼睛,默默地解开身上的衬衫,身上的绷带渗出的血色看起来狰狞可怖,混着黑色的药水仿佛一幅抽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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