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愚评价:“听起来是段很跌宕起伏的故事。”
“别多想,”方衍倒是挺平淡,“我家挺普通的,太姥养活一家子不容易,很多之前的玩意都卖了,就留下这点老东西当做念想。”
他顿了顿,玩笑般地说:“其实要我说,早点翻出来也没人会发现,就那么大个树枝似的木头,说是烧灶台的柴火都有人信。”
陈斯愚也笑:“没想到你还是个落魄少爷。”
“谁家少爷还要勤勤恳恳出门开店赚钱的,”方衍站起身,转头问他,“你要不跟我去那边看看?”
陈斯愚眼睛一亮:“当然,谢谢你,方衍。”
“小事情而已,”方衍神色淡然,“担不起一声谢。”
上好的檀香燃起来的确有奶香味,但方衍觉得这种气味和陈斯愚想要的应该相去甚远,他领着陈斯愚站在店门口,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开灯,说:“说起来,调香应该用的不是线香吧?我不太懂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提取?或者说保留香料的味道,但在经过加工后,气味不会变吗?”
“那也得先找到比较相似的几种气味才能去考虑提取的问题,”陈斯愚跟他解释,“檀香原料昂贵,从香料公司购买酊剂和精油的成本很高,不如先试着找到想要的味道,再看看能不能自己做出酊剂。”
“酊剂?”
“就是将天然香料浸泡在酒精里,浸泡后再萃取出它的味道,比如说丁香、广藿、纸莎草、沉香。当然,自己做的肯定不如从香料公司购买的好,毕竟我的专业不是香气萃取。”
方衍领着他转过屏风,打开了某扇门,沉静的香气悠悠地飘出来,他转过头,微微挑着眉看向陈斯愚。
说这些话时的陈斯愚看起来沉静而认真,由那双桃花眼带出的风流倜傥都消失了不少,方衍想,这副漂亮皮囊下的内在其实截然相反。
是个挺靠谱的人。
“听起来都挺贵的,”他说,“客人不会要求压缩成本吗?”
“能要求用檀香的客人都不差钱,”陈斯愚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我这儿的特色就是天然香料。”
他说着,对方衍耸了耸肩,笑意轻松而戏谑。
“况且,我正在为客人的成本考虑着呢。”
不是没有道理,但听起来油嘴滑舌的。
方衍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落下,他按开灯,陈斯愚终于看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墙边立着八宝博古架,窗边摆着美人榻,枕头和小毯摆得整整齐齐,而博古架旁的木桌上摆着成人小臂长的一根檀香。
“喏,就是这个。”
方衍示意他凑近一些来看,说:“平常都是刮一点下来打香篆用的,你想闻吗?”
“不用,之前来你店里时已经闻过了,”陈斯愚说,“但我能拍张照吗?”
方衍往旁边让开了点,表达出可以的意思,陈斯愚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转头又对他笑,桃花眼微微弯着,有种英气的漂亮。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别人来看,你也不担心我哪天过来当小偷。”
这么大的老山檀,价格绝对不菲。
“盗窃罪数额重大的,可以处十年以上或者无期,”方衍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除了我家的人,没人知道这根老山檀的存在。”
他对陈斯愚和善一笑,说:“你可以试试。”
话的内容颇狠,但语气轻轻,陈斯愚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笑了。
“开个玩笑,”他说,“我很荣幸能得到你的信任。”
有句古老箴言叫财不外漏,贵不独行,方衍愿意领着他进到这间房里,显然是把他当做了朋友。
明明不过认识一月有余罢了。
其实方衍只是不把这根老山檀当回事罢了——方女士喜爱焚香私藏颇丰,没有燃着香就没有工作的状态,因此摆在店里的这点不过是图方便懒得到处拿,他被自己亲妈养得金贵,也不把这一段檀香当回事。
还不如外头的那块屏风值钱呢。
他盯着陈斯愚,说:“你有时候的玩笑真的很烂。”
说这句话时他显得严肃而正经,仿佛刚才的鲜活松快都是昏暗灯下的错觉,陈斯愚看着他身上的家居服,莫名觉得这人此刻应该把长褂穿上才能显得更说教更有气势。
否则就会和他现在所感受到的气氛一样,不像是在认真提出意见。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方衍对自己勾了勾嘴角,笑意从眼底漫了上来。
“下回能不能讲点有趣的玩笑?”
陈斯愚定定地看着他,心跳有点快。
“嗯,下次一定。”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店,方衍关灯锁门,在冷风和黑暗中听见陈斯愚说:“其实别人都说我这人挺幽默的。”
“看不出来,”方衍转身看向对面,“我下次努力感受一下。”
顿了顿,又问陈斯愚:“还要回去继续琢磨你的订单吗?”
“不用,”陈斯愚说,“我回去把灯关了就好,刚刚已经有了点灵感,等订的檀香精油到了就能开始尝试了。”
方衍笑着问他:“你找到痱子粉的味道了?”
“差不多吧,”陈斯愚没看他,语气很自然,“既然天然的檀香做不到这种感觉,和别的香气一起调配就好了。”
方衍站在街上等他,显得无聊抬眼开始研究陈斯愚的店名,也不知道是不是郑熙的技术不好,刻得花里胡哨,在夜色中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单词。
首字母好像是H,那后面是什么?
Hee?
溏淉篜里
他在脑海中残存的词汇量里寻找了一下,没想出有哪个单词是这个开头的,陈斯愚关了灯出来就看见他神色严肃地盯着自己的牌匾看,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方衍收回视线,“就是在好奇你的店名究竟是什么。”
“Hermit。”
陈斯愚跟他并肩往前走,微微的低沉嗓音在吐出这个词时莫名显得有些温柔,方衍摸了摸耳垂,问他:“是什么意思?”
“隐者,”陈斯愚说,“听说过塔罗牌吗?二十二张大阿卡纳之一,意思是放弃外在诱惑,在寂静的环境里寻找真理。”
“不太了解,”方衍说,“但你要是说风水八字,面相掌纹,我大概还能稍微懂一点。”
“嚯,”陈斯愚乐了,“你还会这些啊?”
“不会,”方衍转头向他,“但小时候街上有位算命先生,我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去他店里玩,也看过点他的书。”
目光对上的一瞬,陈斯愚鬼使神差地问他:“那你看我的面相,是个姻缘好的人吗?”
方衍笑了声,说:“当然好,桃花眼的人,最风流多情,是渣男。”
声音散在夜空中,陈斯愚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尾,说:“不准。”
他语气惋惜:“我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
“那看来我的确没这个天赋,”方衍重新看向前方昏暗的街道,“怪不得那个算命先生不肯收我当徒弟。”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说:“但你是姑娘们会很喜欢的那种类型。”
方衍的侧脸在模糊光线下显得清隽柔和,陈斯愚收回视线,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反而问他:“对了,刚才忘记问,你的那根老山檀能不能卖一小块给我?”
“恐怕不太行。”
方衍故作遗憾地朝他摊了摊手。
“家传的,我妈说只能给未来儿媳妇。”
第19章 “他是你的太监吗?”
方衍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光怪陆离的场景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等好不容易昏昏沉沉醒来时外头已经是大中午时候的刺眼骄阳了,他难受地眯起眼,混乱的梦境顿时被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里躺着好几条未读消息,他粗略地看了两眼,先把无用的通知全部点掉后才打开了郑熙的聊天框。
对方问他:“今天来开店不?我妈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买雷笋,说中午送腌笃鲜过来。”
方衍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十一点零五,应该还来得及。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回道:“过半个小时就到。”
接着是付酽的消息:“烦死了,什么万恶资本家,离职了还要我回去交接资料,硬说一个盘的文档全没了,哥们才不信他的鬼话,跑了!”
附图是两张机票预定信息,一张飞往香港,另一张的目的地是马尔代夫,方衍给他发语音:“不是说要回柳城吗?怎么又变成马尔代夫了,你小子不会正背着好兄弟结婚蜜月一条龙吧?”
付酽秒回:“蜜什么月,这年头哪个好姑娘愿意跟秃头程序员谈恋爱啊,六点起两点睡,拿着青春当油烧,十天半月回不了一趟家,我们对面大厦底下的护卫犬都还三班倒呢,程序员,狗都不如。”
方衍躺床上笑得差点握不住手机,又问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周吧,”付酽说,“这两周又打雷又下雨的,我这老寒腿遭不住。”
实在活得跟老年人似的,方衍笑着笑着还有点感慨——听着挺恐怖,但好像已经成了如今的常态。
希望付酽能活到八十大寿儿孙满堂的时候,他默默祈祷。
最后是陈斯愚的消息,很简短,问他中午吃什么,方衍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打字:“中午和郑熙约好了一起吃。”
陈斯愚没有回,他慢吞吞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时顺便看了眼陈皮,胖狸花正缩在角落呼呼大睡,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时才慢悠悠把眼睛睁开条缝,方衍往角落的食盆里添了点粮,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
“我出去一趟,你饿了就自己吃东西。”
陈皮没理他,闭上眼继续晒太阳,它这几天倒是不乱叫了,吃了睡睡了吃,拿逗猫棒逗它都懒得爬起来看一眼。
也怪不得能长得跟猪似的。
方衍关好门窗后就慢悠悠出了院子,在凉爽的阳光下惬意地眯了眯眼。
好天气,要不是手伤了,他指定把院子收拾出来种点花。
走到古街时刚好碰上来送午饭的郑熙妈妈王女士,那一头标志性的泡面卷发实在太好认,方衍提高音量,遥遥喊了声:“王姨——!”
回头的中年妇女瘦瘦小小,是江南女子普遍的体量,大眼睛柳叶眉,岁月留下的痕迹在脸上肆意攀爬,见到方衍时她笑得和蔼,三两步就利索地走到方衍面前。
“哎呀小方,我刚刚还问起你嘞!”她捧起方衍的手拍了拍,“最近住得习不习惯呀?好多年没回来咯。”
“也就几年而已,我从小就在柳城长大,哪里可能不习惯,”方衍笑着说,“王姨你跟我上次回来时一模一样,我远远一瞧就认出来了。”
“哎哟,我都老好多了,”王姨说到这又一幅来气的样,“要是郑熙那小子能跟你一样听话,我指定能少长两条皱纹!”
“哪里!”方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过两天不是姨你生日嘛,我听郑熙说,他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王姨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蔼了:“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早点给我带个儿媳妇回家。”
方衍嗐了声,说:“这种事也急不来的嘛,郑熙是个很负责的人,婚姻大事当然得慎重考虑,这才会慢一些嘛,王姨您就放心吧。”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我死了都安心咯,”王姨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手怎么样啦?阿姨今天做了腌笃鲜,就等着你过来吃嘞。”
方衍和她往前走去,说:“好多了,过几周应该就好了。”
到了郑家的店里时里头坐着两个人,香辣鸭脖的甜酱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挥之不去,身边的女人脸色陡然一变,嗓音拔高了好几度:
“郑熙!你又吃垃圾食品!”
郑熙嘴里还叼着半截鸭翅膀,听见这身吼顿时一个激灵站起身,鸭翅啪嗒掉在掌心里,他立正站好,字正腔圆地辩驳:“不是外头买的,是你最喜欢的小陈自己做的。”
王女士望旁边看去,陈斯愚也站了起来,对她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餐盒。
“我前天晚上做的一点鸭货,姨你也尝尝?”
“你们年轻人吃就好,”王姨笑道,“这味道太重咯,对身体不好的,你们也少吃点哈,阿姨今天炖了点腌笃鲜,小陈待会也喝点,我先回去给家里那个做饭了。”
陈斯愚笑着点头:“好,谢谢姨,姨你慢走。”
王女士放下保温袋就走了,方衍看向陈斯愚,问:“你怎么在这儿?”
“郑熙喊我来蹭饭,我就过来了。”
陈斯愚看起来比郑熙还像个主人,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后拉出张椅子放到方衍身边。
“吃鸭翅膀吗?有不辣的。”
方衍坐下时往他脚边瞄了眼,好家伙,整整三个玻璃饭盒,全都塞得满满当当,而郑熙坐在一旁吃得不亦乐乎,让陈斯愚看起来不像是来蹭饭的。
更像是来帮郑熙他妈喂猪。
方衍闻久了还真有点馋,边打开保温袋边说:“那就吃点辣的吧。”
谁知陈斯愚还是把不辣的摆到了他的面前,语气十分认真:“受伤了还是得少吃辛辣的,还是吃这个吧,虽然没辣味,但调的味也够了。”
“我说你这次怎么还做了两盒不辣的,”郑熙嗦着手含糊开口,“原来是给我哥们准备的啊,之前是谁说不辣的鸭货没有灵魂的?我想尝尝还不给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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