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一掀袍摆,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盏茶,道:“我来阻止你走上邪途。”
殷诏夜冷笑道:“可笑。”
平溋道:“表哥,你这是跟外头的树说话呢?”
殷诏夜没吭声。
平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有些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可以知道的就是,慕韶光这人绝对不简单。
他想了想,笑吟吟地开口道:“表哥,你怎么这么不客气。唐尊使对你可够意思了,这回就是他找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不见了,才把我叫醒一起寻你的,又亲自把你从结界里面扯了出来,连我说我去都不行,你好歹也该道声谢吧?”
能稳坐龙皇之位的也不是简单人物,他这话看似劝说,实际上是把慕韶光过来的情况给殷诏夜交代了一遍。
殷诏夜却看了平溋一眼,道:“那你什么也不干,在这是干什么用的?”
平溋:“……”
他的最大作用大概就是当出气包了。
殷诏夜贬损了他一句,顿了顿,也还是说道:“没看到本体,擅长蛊惑人心,制造幻觉,与魇魔有些像,但本质不同。”
魇魔诞生于人的情感和欲望,心结越深,越容易陷入幻境,迷失神志,难以脱身,最终被魇魔吞噬;而这次的妖物,虽然同样以人的执念作为诱惑,却好像并不是要把他困在那个幻境中。
殷诏夜简单把他在幻境里遇到的事讲述了一遍,略去了一些其中有关他心事的细节。
慕韶光和平溋一起听着,殷诏夜说完之后,平溋皱起眉头,说道:“这东西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不是要把你困死在幻境里面,那么难道是……诱惑?诱惑人屈从于内心的情绪,走上邪途?”
他说着,忍不住悄悄看了殷诏夜一眼,心说自己这个表哥倒是根本用不着诱惑,人家自己压根也就没想要走什么正道。
殷诏夜沉吟片刻,终究看向慕韶光。
那人正反客为主,坐在一边,十分悠闲地举杯喝茶。
他道:“来都来了,不说两句?”
慕韶光似乎笑了笑,但这点微薄的笑意在茶水氤氲的雾气之下又像是个幻觉。
好在他随即便啜了口茶,放下杯子,悠悠说道:“它在等你求它。求它真正在现实里实现你的心愿。”
平溋道:“那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它想要什么?”
慕韶光道:“看看庆雍付出了什么代价,岳长青有付出了什么代价呢?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它是怎么找上来的。”
他抬眼看向殷诏夜:“你都求过谁?”
殷诏夜和平溋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突然一起望向了面前的神龛。
殷诏夜将袖子一甩,袖风扫过,将神龛打翻在地。
道家拜三清,佛家拜观音,除此之外,家中神龛里时常供奉的,往往还有财神、灶神等像。
但面前神龛里放着的,却任何神明也不是,而是一只张嘴大笑的泥人!
这东西不过茶壶大小,雕刻的手工很粗糙,用的材料也不过是普通的陶泥,看起来有些嘴斜眼歪的,但能看出来雕的是只年轻女偶,身上穿着鲜艳的衣服,头上耳上颈上挂着饰物,衣饰都可以取下来,就像是小孩子游戏取乐的玩具。
但此时在这种氛围之下,却让这件原本普通的东西平白变得诡异起来,连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都显得死气沉沉。
殷诏夜毫不避讳,直接用手将泥人拿了起来,打量片刻,指尖微一用力。
这泥人果然有蹊跷,他用了一成力道,竟然连条裂缝都没在上面捏出来,反倒隐隐感觉其中生出些微抗力,就好像……他手里捏的是个活人似的。
殷诏夜的眼中闪过几丝兴味,五指慢慢收拢。
这时,慕韶光却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道:“慢着。”
殷诏夜真是受不了他随随便便摸自己了,沉声喝道:“干什么?!”
“你又要干什么?”
慕韶光道:“把这泥人里残存的邪气吸去,然后呢?找到背后的妖物一起吞噬,提升力量。殷师兄,练功可这么心急啊。”
殷诏夜觉得慕韶光的指尖上好像带着火,烫的他从手腕到整条臂膀都要烧起来了,随即被他点破目的,心中又是一凉。
这冷热交织的滋味实在难以言喻,殷诏夜转过头,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恨恨道:“唐郁,你一次次插手我的事情,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是觉得我当真不会和你计较?”
慕韶光仰头笑了一声:“你来计较啊。”
话音落,两人的身形忽然同时动了。
慕韶光脱手放开殷诏夜的手腕,手掌却顺势向下疾拍,直冲着泥人打去,将其打向半空。
殷诏夜五指成爪,扣住他的肩膀,向外甩出,另一手将广袖一甩,卷住泥人,顺势扯回。
然而就在这一瞬,慕韶光却突然顺着殷诏夜的力道,往他胸前撞去,同时右手倏地翻上,揪住他胸口的领子,将他一把按在了背后的树上。
泥人从殷诏夜的袖子中滚落在地,被慕韶光一脚踢开。
两人这番动作快若闪电,但因主要目的在于争抢泥人,因此虽然激烈,倒是没有什么杀气。
泥人滚开,两人的动作也僵持住了。
慕韶光把殷诏夜压在树上,殷诏夜的并拢的手指却也虚点在了慕韶光颈侧的血管上。
谁都不好先挪开,可是那泥人,殷诏夜却也没有拿到手。
慕韶光的目光中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一闪而逝。
——他看到殷诏夜身上的颜色变了。
自从得到程棂的眼泪之后,慕韶光就拥有了从他身上流动的颜色窥探到他真实心情的能力,殷诏夜那滴眼泪虽然没有带出全部的魔神力量碎片,可在这方面也有着同样的效果。
而此时,他被慕韶光坏了事,原本应该恼怒或者憎恶才对,慕韶光却眼睁睁地看着殷诏夜身上覆盖了一层浅红色,将之前的黑雾冲散了。
从程棂身上,他知道红色应该代表的是高兴、喜悦才对,可是殷诏夜应该没什么可高兴的地方吧?
而且这红色还在不断翻腾,冒泡,就好像水沸开了一样。
代表着高兴到冒泡,还是这条龙要熟了?他们龙族的情绪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伸过来,捡起了地上的泥人。
手的主人正是平溋。
他把泥人上下抛了抛,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来这个便宜倒是被我给捡了……啧,该给谁好呢?”
平溋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一扬,已经有道白光灵蛇吐信一般地从袖子中冒出来。
平溋语气随意,笑容中却带着些锋利的意味:“唐尊使,亲疏远近有别,虽然我对你没什么恶感,但还是请你适可而止。否则……”
他说话的同时,白光已经转眼化作一柄龙纹利剑,正对准慕韶光的后心击去。
剑还没到,殷诏夜的手突然从慕韶光的脖颈上移开,拂袖朝着平溋的剑锋卷去,打偏了平溋的剑。
殷诏夜怒道:“你干什么?”
平溋:“???”
——不是,你中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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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平溋:是不是人啊!!!我表哥当着我的面绿我,我还给他捡装备呢!!!!总有一天我成功娶了老婆把他吊起来听墙角啊!!!!!
宝贝们,这个文文不是切片,我总觉得切片好像到了最后还是只有一个人喜欢主角一样,有点少……
这文就是大家也不会认错,也不会移情别恋,都喜欢韶光,最后全员皈依猫猫教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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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宝月琉璃
殷诏夜一收手,慕韶光就也跟着收回了对殷诏夜的压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平溋一眼。
就是有那种人, 不需要长得多么美丽, 但顾盼神情之间便能带出千万分的颜色来,比如眼前的唐郁。
这一瞥极轻, 极快, 却明艳生辉,如月华破云倾泻, 雪光映日而出。
那是一种充满着讥讽、冷淡、与傲慢的……美。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平溋心中有些恍惚,剑锋点地, 好一会才道:“表哥, 怎么,打错人了?”
殷诏夜闭了闭眼睛,将心中诸般情绪都牢牢合入眼底,没有回答平溋的话。
这段日子, 他总是在想慕韶光接近他的目的, 好的坏的,什么样的理由都琢磨过。
但殷诏夜的挣扎,却不在于慕韶光的“好”与“坏”, 而是他根本就不该去在意这些。
重活一世,由死还生, 本应视众生如白骨骷髅,眼前只有前路, 不该因人动摇, 不该心存妄想,不该再被那些可恨的奢求迷惑, 将自己又一次送入深渊。
遇上那个七情阵,他上一世都没有被迷惑心神,没想到今生竟然会动摇到了那个地步,要不是后来杀妫海腈的时候被当头棒喝清醒过来,只怕真的就要栽进去了。
果断决定离开合虚,寻找内丹,也有很大的原因是要远离慕韶光,结果这么快就又见了。
下意识将平溋的剑挥开那一刻,盘旋在胸口的情绪仿佛找到出口,恼恨、无奈、惶急、期盼……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是忧是喜,或许连自己都辨不分明。
殷诏夜问慕韶光:“你当真要阻我成事?”
慕韶光说:“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靠吞噬内丹提升功力的危害,长此以往,轻则神智失常,经脉受创,重则走火入魔,发狂而死。就算你说你自己的生死与人无干,但这个过程中,又要有多少人无辜受累,因为你的行为而丧命?所以我当然要拦。”
殷诏夜道:“你跟一个魔修讲仁义道德,天下苍生?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慕韶光不紧不慢,从容说道:“只是解释我们合作的理由而已。”
此言一出,不光殷诏夜,连平溋都一挑眉,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来:“这是从何讲起啊?”
慕韶光道:“一方想要得到妖物的力量,一方想要阻止,那么共同目的必然是先将那妖物找出抓起来,如此,岂非目标一致,天作之合?”
平溋先是被慕韶光拔了片鳞,又因为慕韶光被殷诏夜打歪了剑,心里直觉得这个唐郁克自己,原本打定主意对方无论说什么都要唱反调,结果张了张嘴,愣是没想出来怎么反驳他。
平溋倒也不禁笑起来,摇头叹了口气:“唐尊使啊唐尊使,你可真是太会说了,都把我给说的没话了。人才,人才啊。”
慕韶光道:“不敢当。所以二位意下如何啊?暂且合作,抓住那妖物之后,谁能达到目的,各凭手段。”
平溋看了殷诏夜一眼,悄悄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答应不?”
殷诏夜冷冷地说:“他不安好心。”
平溋道:“所以答应不?”
殷诏夜:“……答应。”
平溋:“……”
两人对视片刻,平溋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暴戾的表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殷诏夜的声音中带着戾气,问道:“你想打架吗?”
平溋忍俊不禁,摇着头说道:“表哥啊表哥,我发现对那泥人许愿还真有几分灵验,我刚说完要给你找个心上人填补填补空虚的内心,这不就来了?你算是栽了,老实承认吧,你就是喜欢你这个师弟。”
殷诏夜沉默了好一会,平溋说得这么直接,也做好了对方突然攻击自己的准备,法诀都暗暗在袖子里捏好了。
但殷诏夜最终什么也没做,反倒带着几许迷茫问他道:“这便是喜欢吗?”
平溋说:“你听了我的话没生气,还反过来问我,那就是了。别怀疑,相信我,我喜欢了慕韶光那么多年,这方面的眼光是专业的。”
殷诏夜愈发心烦意乱,冷笑道:“那有什么用?到现在慕韶光都没正眼看过你吧!”
平溋发现这个表哥真的讨厌,几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反驳道:“胡说八道!他还跟我比过剑,比剑的时候怎么能不拿正眼看我?这世上有几个人跟慕韶光比过剑,你比过吗?!他那样做分明就是已经看到我的付出和诚意了!”
殷诏夜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在心里想,我真要像他这样?喜欢上别人就会变成这种白痴神经病吗?
平溋道:“说实话,表哥,你也知道,我本就是奉母命阻止你胡闹的,虽然唐郁这个人吧,跟我有点犯冲,但是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样,你放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我凭借我丰富的经验,帮你把他搞到手,如何?”
他说完之后,见殷诏夜要开口,又连忙抬手:“停,别再拿慕韶光说事了,像他那样的修为、人品、相貌、身份、才情,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
平溋夸着夸着,又想起慕韶光来了,忍不住自己陶醉了一会,这才接着说:“所以一时半会追求不到也是正常的。唐郁你俩是师兄弟,你近水楼台,再有我这个军师稍加参谋,肯定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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