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灯光下,银亮的刀尖上挑着滴血的人皮,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一时连空气都滞住,只有鲜血滴落桌面的声音。
任开看向刀尖,灯光穿透皮肤上铭着的打火机,显得那只精致的火机越发立体生动。他仰头喃喃道:“原来还是有点痛的,我还以为疼得早没感觉了…… “
他微微一笑,转向呆虎等人,“好了,现在,可以当我是警察了吧?”
任开的神色于这一刻,仿佛有光从他内里射出——是于这罪恶之地绝不会认错的,极致刺目的纯净光芒。
呆虎睁大了眼睛,突发的转变冲击得他瞳孔骤缩。
余东则在他身后,咬牙抿唇,竭力不露声色地往后退,就在他给左右使眼色的同时。
任开摁亮了破烂的手机屏幕,望着闪烁的数字,笃定地跟着数出:“199,200。”
碰!
大门炸开飞去半边,当先的突击队黑背心鱼贯而入,实枪荷弹凝实成无数黑色千斤石,从头压上上百人的心头,紧接着还有更多的干警源源不断涌入,仿如末日天兵。
“别动!都别动!所有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喝声惊醒了梦中人,终于人群反应了过来,有人拔腿就跑,有人去摸家伙,更有不少吓得抱头鼠窜的。
场子里的音乐亢奋地突进到了最高潮,任开踩着旋律,不紧不慢又看了眼仍在滴血的那只打火机纹饰,他将那张皮小心翼翼折叠好,收放到胸口内侧。
再抬眼时,他的表情玩味,显然派对于他这才开场。
任开转身跃上酒桌,余光扫过,只一眼,就捕捉到了余东逃跑的方向,几个手下正围着他,急速往地下车库的位置撤。
任开拔腿,直接冲上了横贯场子的吧台。他借助冲力丝毫不曾停顿,顺势跪低,以漂亮的半跪姿态加速滑过极长的镜面吧台。不断破碎的杯具割伤了他的双腿,直至滑到台面的尽头,他这才单膝单手撑住冲势,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居高临下往前扑去,猛然就将正在逃跑的余东扑倒,两人扭打在一块。
赶来的突击队员很快缠住那些护着主子的手下,留下余东和任开在那儿奋力搏命。
一片混乱中,呆虎头也不回地从他俩身旁跑过,余东正试图勒住任开的脖子,任开竟还有心思伸腿,找准时机,一脚绊倒了正在狂奔的呆虎。
一米八出头,近两百斤的圆敦摔趴在地上,成果壮观,呆虎直接磕掉了几颗牙,满嘴是血,疼得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任开此时已脱开余东的钳制,见呆虎平日心狠手辣,此刻却这副熊样,顿时不管不顾笑了起来,因在打架,他一时差点喘不上气,余东不再和他缠斗,拔腿又跑,任开回神,再度扑了上去。
酒醉影响了任开的反应,他情绪高亢,却毫无章法地在那儿挥拳,余东被硬拳打成了猪头,可他能忍,终于在缠斗间隙摸到了匕首,挥出,任开跳开,到底还是在侧腰挨了个边。
刀锋很利,可任开只感觉到几丝凉意,像他自语的,大多数时间,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毫无停顿侧身抬腿踹飞了凶器,再一个近身压迫,占稳余东的背后,接着双手裸绞,彻底摆平了余东。
场子里的音乐此刻终于停了,全场只剩下哼哼唧唧的吃痛声回响着,团伙的帮众们抱头在地,老老实实等待发落。
任开挂着彩站起来,还没走上两步,就如愿听见顶头上司那熟悉的骂声从背后传来,五个月了,只有五分钟前在厕所听了她骂他两句,此刻他竟还有那么点怀念,那么点踏实。
行出一地碎片的夜总会,朔风吹荡在午夜的街头,警车,救护,消防,各类特种车辆闪烁的炫光将这片街区照映得五光十色,寂静中别有喧嚣。
任开乖乖坐在救护车上,边听训,边让救护紧急处理了伤口,行动后续还有大量的收尾工作,头儿才训了他两句,问了情况,就被叫走了。
上司前脚才走,任开后脚就溜下了救护车,他穿过人群,各色车辆,越过两层封锁线,从彩灯喧嚣处径直走入了幽深的黑夜。
每个人都在忙碌,未曾留意身边人事,但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了他的背影。
“刚走过去的那个就是这次行动的卧底?5个多月,端了大型犯罪团伙?”
“嗯,今天才听说是任开,这小子……怎么,羡慕人家立大功啊?你没看都被折磨得没个人形了,刚场子里出来,我是一点没认出来。”
问话的人露了点同情,但到底八卦之心不死,“听说他搭档之前就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嗯……有说这卧底的苦差是他求来的。你上次听市里请的心理医生来讲课了吗?就搭档出了事,不要过于自责什么的,据说活着的人会有自毁倾向,负罪感之类的,要我说,还用那些狗屁理论解释?谁遇到这事都不会好受。”
任开早已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深入地走进这城市的黑夜,行得越来越远。
卧底期间弄来的车辆当场交了公,此刻的任开在路边随手扫开一辆自行车,跨上,就这么在午夜里疯狂地骑去。
冷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狂乱,好似夜店的音乐还在催着他劲舞。他的身上挂彩,缠满绷带胶布,因打斗破烂的衬衣和残血的污迹也都还在。
他就这样不羁地骑着,骑过这个城市人声退却,只剩草木虫鸣的河滨长廊;骑过白日喧嚣,此刻孤影空寂的商业大街;骑过旗帜飘扬,总也有辉煌灯火的人民大道广场……
他就像堂吉诃德,缺盔少甲骑着他的瘦马,在黑夜里迎向无数看不见的风车巨人,今天,他又成功地干掉了它们中的一个,不问天明。
唐泽明会为他骄傲的吧,可他才是他的唐吉诃德啊,从学生时代的爱慕榜样,到边境缉私线上退下来的英雄,他从来甘愿心服的人只有他。可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个独自上路,咬牙踉跄着去继续他们共同誓言的理想。
浓重的夜色里,远处警局的红蓝.灯火穿透黑暗,遥遥闪烁着。
任开望着那灯火像风一样越骑越近,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哪怕经过卧底的非人生活,也没能让他远离这个地方,他终究还是要去面对,无法逃避内心的呼喊。
第3章
任开越骑越近,直到路口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骑向了警局正门。
唐泽明出事后,他再也没走过局里的正门——那块伤心地,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总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他抛下单车,走进了大楼。
一切还都是老样子,任开三步并作两步上楼,经过熟悉的办公室外,他从隔窗望了一眼东侧那两张相对的桌子,都是一样的空空如也,或许桌面上已经积起厚厚的灰尘。
别说推门进去,任开甚至没有多看几眼,他转身奔向电梯,直接下到了地下楼层,白炽灯刺目而冰冷,始终忠实地照亮着这里错综复杂的走廊。
任开从地下迷宫似的走道绕到了另一座矮楼,这里是解剖中心,他推门进去,如愿看到走道尽头的那间解剖室灯还亮着。
任开上前敲了敲门,几乎没有停顿,当然也没等人应声,就推了进去。
“妈呀!谁?!”
里面的人惊得拿起解剖刀就跳到了一边,明明她身形娇小,冲下解剖台,才到任开的胸口,却还是以标准练家子的姿势挥了两下刀,以示对抗的气势。
“你,哪个?”
任开举高双手,表示投降,随后慢慢将长发拢起,露出完整的脸部轮廓,苦笑一声道:“是我。”
齐素素这回总算是认出了来人是任开,她紧握解剖刀的手这才放下,松了口气,随后忍不住连拍了好几下胸脯,“你进门不会先打个招呼啊?任开!你吓死我了,吓得不轻,哎,让我摸摸看心跳,哎哟,这会儿还心律不齐呢。”
“我说,你一个当法医的,敢深更半夜的加班,不敢认人啊,我怎么会知道你胆子那么小。”任开也有些无奈。
“我不怕死人,我怕鬼呀!你看看你,敲个门也不等应声,一下就进来了,还披头散发,这一身都是什么,绷带、血污,和我昨儿看的鬼片里有啥两样,你说你这半年不见的,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任开踱过去,无所谓道:“真变成鬼不好吗?我还挺想试试这体验的。”
说不定那个从不愿在他梦里说话的人,会愿意对变了鬼的他开口。
“别急,真要变,都会变的。”齐素素翻了个白眼扔给任开,“真是的,我就不该和你这疯……,算了,不说这些了,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任开知道她没说完的意思,并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回正题上,“今晚这么大行动,我猜你就会加班蹲守。我有点私人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也参加今晚行动了?这算是回来了?”齐素素自然是不知道任开卧底的事,局里的同事都以为他给调到边境去协助破获一个大案,也因为唐泽明的事,大家都认为换换环境,离开下,对任开是件好事。
齐素素很高兴看到老熟人回归,没脾气道:“说吧,什么事这么急,都不清理下就赶过来。”
她看着任开像掏出什么珍藏的宝贝似的,从上衣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块带血的人皮。冷光如昼的解剖室内,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块人皮,经受了今晚第二次冲击。
“你,你把证物……”齐素素话都说不利索了。
任开知道她误会了,“不是,这是我自个儿的。”他伸手晃了晃已经包扎过的左臂,又将手举到齐素素跟前,看齐素素还没什么反应,二话不说就动手拆起绷带来。
齐素素忙阻止了他。
她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刚弄下来没多久,我想留着它,就想到了你。”
齐素素到底还是接过了任开手里的皮肤,发现它确实新鲜得很,刚刚剥下来,铁定没超过两小时。
“我想留下它,所以想请你帮忙,帮我处理下。”任开说得十分殷切诚恳,目光始终跟着齐素素的双手在转。
齐素素托着那块皮放到了解剖台上,冲洗,去污,她看着水流下不断受到冲刷的打火机图案,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唐泽明的打火机?”
她的细节记忆能力一向很好,她不认为自己会认错,她的提问更多的是表达惊讶。
“你一个警察竟然去纹身,完了以为就把皮剥了就没事了?现在还要留下来?”齐素素抬头看向任开,她关了水龙头,两手叉腰站在那儿。
任开已经准备好被训被骂,他不介意,他可能做的有些出格,他也不期望有人会理解他,他只想求她帮忙。
任开没想到,齐素素开口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心理医生,你一直推,都快一年了。”
她的眼神那样真挚关怀,语气柔和不带半点逼问,倒像是无奈的请求。
任开站在那儿,只有沉默以对。
“好吧,也许身痛真的好过心痛。”齐素素没有再劝任开,当然更不会训他,只是尽量陈述事实道:“以我大半个医学生的身份和亲身体验过咨询的经历来看,谈话会有帮助的 。”
她重新打开了水龙头,没有再看任开,“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我的,毕竟我只分析死人,不分析活人。”
任开笑起来,引得齐素素自个也笑了。
齐素素继续整理那块皮肤,“你想之后怎么保存?”
“可不可以脱水,之后就像皮革制品那种,就是处理了之后,不需要什么特定条件,就能保存很久。”
“可以,”齐素素仔细地摆弄着,留意到打火机图案的侧面刻着一串清晰的铭文。
她试着将拉丁字母拼出来,“FIAT IUSTITIA ET PEREAT MUNDUS,这是什么意思?”
“纵使世界毁灭,也要伸张正义。”
任开的声音就像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飘来。
齐素素顿了顿手上的工作,叹了口气,“他比我们都更理想,是不是?可能人间只属于我们这样的人,不属于唐那样……嗯,还是不说这些了。”
她又继续手上的事,终于忍不住念叨:“我介绍的心理医生那儿你不想去,局里指定的几个,又都是熟人,你肯定更不想去了。我担心你会通不过评估,每个季度对一线的心理评估,你回了局里就躲不掉,通不过你就得停职。你说你现在这模样,头发都长成什么样了?人都不用问你任何问题,看一眼就能把你刷下来。”
“喂,你干什么?!”齐素素惊觉不对,转头看向任开。
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工具盘里拿起一把剪刀,正在那儿刷刷地剪头发。她听到的奇怪响动就是他剪头发的咔咔声。
“喂!这是……你疯啦?快放下!”齐素素又一次被吓得不轻。
任开好像浑然无觉,利索地又用剪刀舞了两下子,这才把一头长发全扔进了垃圾桶,这下人倒是清爽了,齐素素看他的眼神却完全是在看一个疯子了。
任开满不在乎地道:“这东西不干净?要我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你这儿更干净?这大概是世上最干净的地儿。”他终于放下剪子,可还不忘加一句,“一了百了的好地儿。”
“出去,出去。我这地儿伺候不了你这大爷!不够你疯的,说啥也没用,真是怕了你了。”齐素素就差上手推他了。
任开听话,从善如流走到门口,即将推门出去时,他转头看向桌上那把孤零零的剪子,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真想疯。”
齐素素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操作台旁的几盘子解剖器具,熟悉得就像她自己的左右手,缺了剪刀的那块一目了然,任开精准地挑了消过毒的那一盘。
几天后,任开收到了齐素素还给他的刺青,像个漂亮的蝴蝶标本裱在玻璃镜框内,处理得十分用心,比他想得好许多倍。
深夜,任开驾着车离开警局,将标本盒轻轻放在副驾上。
不知什么时候,调频里突然飘出一首老歌。
太阳星辰 即使变灰暗
心中记忆 一生照我心
再无所求 只想我跟你
终于有天如旧日
并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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