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抬眼拿过资料袋,从里头挑拣出一张塑封在密封袋内的照片。
照片上还沾着霍竟成的血迹,温冷对着相片上的女孩仔细看了看,相中人笑意浅暖,正立在某个花园中,目色温柔,如水情意仿佛能顺着镜头流淌出来。
她的双耳上戴着一对璀璨夺目的耳环。那副最早被拿到当铺,引发出人质事件的华丽耳环。
温冷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确认了下,才开口道:“这张上面的应该是林晓云,虽然戴着最早在小巷发现的那位受害人的耳环,但两人耳部轮廓不同,可以让队里再确认下。”
任开在旁应声道:“我找齐素素确认过了,是林晓云。”他顿了顿继续道:“霍竟成最后想说什么,你问他杀他的是谁,他说不出话就指着这张相片,是想说杀他的就是杀林晓云的人?”
“应该是。”温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照片,霍竟成手指沾到的血迹点在林晓云的脸旁,很是显眼。他若有所思道:“去看看霍竟成住处还有没有其他照片,我有个猜想。”
任开回应他的,就是直接打响了警灯,横穿过前方红灯的路口。
在霍竟成市区的别墅里,两人找到了大量相关照片,相中人大部分应该是林晓云的,小部分是另外两人。看着这些照片上所有人相似的装扮,说明霍竟成很可能是有意将另两人打扮成林晓云的样子。
任开挑出五六张照片摆成一排,边看边问温冷:“你之前不是说有个猜想。”
温冷看着那排刻意挑出来摆在一块儿的照片,嘴角勾了勾,“我想说的你不是已经发现的。”
他在整排照片的最后放上那张染血的物证照片,现在一切越发一目了然了,这些照片里三个女性都有出现,分别穿着不同的装束,背景也不尽相同,但所有人都戴着一副璀璨的宝石耳环。
从头到尾,直至最后那张染血的照片,宝石耳环始终抢眼夺目,此刻更能看清那个粘着指纹的血迹正点在耳环处。
温冷道:“你还记得技侦那边曾经传来的消息吗?这副耳环的打造手法和用材都很特别,应该是罗国那边的东西。”
任开将照片全部收拢,站起身道:“我记得技侦那儿最后给出的报告说了耳环上主石可能的产区,我当时查过,基本都在罗国境内,你说咱们救过的老朋友查菲能不能帮上忙?”
温冷莞尔,“可以试试。”
以查菲活泼的性格,听到任开他们需要帮忙,自然是一口答应,还不忘在视频会议里叙了好半会儿旧。
收到耳环的高清照片几天后,任开和温冷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有回音了。
局里接待处电话打上来说有位外国专家找,队里面面相觑,谁都没约过啊,等人被领上来,查菲的电话终于也跟来了。
“啊,专家已经到了?真快啊。吴珀是罗国有名的玉石珠宝专家,他懂一些华语,我联系他时,他说正好在你们市……嗯,一位玉石大老板请他去那边鉴定估价。我想人既然就在你们那儿,不如就请他跑一趟了,直接看实物不是更好,呃,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我电话都来不及打。”
温冷知道查菲办事有些跳脱,在罗国机场可是一碰面就认错人,好在他大方向上还算靠谱。虽然突然就送了专家来,让队里好一阵忙活,从补办文件到走程序,但有专家亲自来查看,确实再好没有。
几个小时后,送走吴珀,温冷在技侦给的原始报告上补充写道:耳环主石,无瑕帝王绿翡翠,来自罗国帕钦的矿区。备注,帕钦矿区属于受管控的老矿区,已近乎停产。
根据专家所说,耳环的镶嵌和配色设计也都是罗国过去皇室特有的工艺,可以肯定这副耳环来自罗国的高级珠宝商,吴珀甚至给出了两家限定珠宝商的名字,并特别圈定了第一个。
专家走后,队员在会议室集合,周鹏直说棘手,“这个耳环产地是罗国的帕钦矿区,那地方军阀盘踞,出了名的乱。哪怕有罗国警方帮助,咱们申请到了能去当地调查,都很难有结果。”
张浩在一旁道:“你这说得客气了,这种地方人去了,别说结果了,最可能的事是还没搞清楚从哪儿入手呢,就被人干掉了,深山老林全是兵匪,这还没调查呢就稀里糊涂送了命。”
宋小磊哎呦了一声,“这种地儿,就是罗国政府自个的警队都不敢轻易去吧。”
任开没参与讨论,直接拍板道:“这事要去也轮不到你们,我去向姜队申请,也得申请得下来再说。”他转头看温冷,温冷正盯着手里的帕钦矿区分布图出神。
出了会议室,任开翘着脚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对面低头还在报告慢慢写画的温冷,忽然道:“你有心事?”
温冷停了停笔,还是没抬头,只道:“我在帕钦那儿待过一阵……”
他没有再说下去,脑子里却不停浮现出温冷在罗国时的记忆,仿佛被刚才吴珀关于帕钦的那席话引动了记忆的波涛,此刻各种画面汹涌翻滚而出。
温冷档案里封存的那一年多时光,正是在帕钦度过的。
见温冷不语,任开自己接了下去,“吴珀说帕钦的矿区在罗国地方军阀的手里狠狠攥着,所有矿石只能从他们手里走,那些珠宝商也不过是各大军阀势力的傀儡,而最有可能那个,据说完全是由帕钦军控制的。你说你待过一阵,是和帕钦的军阀打过交道?”
温冷终于搁下笔,沉默着点点头,从任开在会议室发现他有些异样,到出了会议室确认他心里藏着事,这一整段温冷都沉浸在思索中,至此他已大致理出头绪,有了决断,缓缓向任开开口,“故事有点长。”
任开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不知从哪儿摸出烟来叼进嘴里,双手环胸道:“一支烟的时间不够,可以抽上两支。”
两人晃到警局的天台,任开直接翘起长腿躺在了天台的沿边,冬日的太阳晒满他全身,他慵懒地略侧过脸看向温冷,一副你可以开始了的表情。
温冷坐到他身侧,腾空双脚,面向空旷的天地。
罗国除了中央政府以外,偏远的各个山区都活跃着大小不一的军阀割据势力,虽然中央政府一直在努力收缴地方势力,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始终进度缓慢。
长期盘踞在帕钦的军阀势力属于中等大小,霸占玉石矿区的产出交易是他们的经济命脉,此外的资金来源就靠给两国边境的毒枭,走私集团等提供各种保护,从他们的生意中抽成。
温冷在正式进入缉私队之前,其实已经秘密加入,新人的卧底任务就是伪装成边民在帕钦一带活动,摸清某个以夏国成员为主的跨国走私集团的底细。这个犯罪集团危害边境已久,走私数额日益巨大,人货皆贩,而集团成员大部分时间都逗留在罗国,当时正是由帕钦军阀负责保护。
“你是怎么混进去的?”任开呼着烟随口问。
“当时有个线报,说他们内部纷争,有人要搞暗杀。队里商量下来觉得是个好机会,压住了消息以免打草惊蛇,然后让我埋伏救人。
“原本他们要杀瑞察将军,后来将军临时有事没露面,来的是左膀右臂之一的奈丹,结果就是我救了奈丹。”温冷说到这儿脸上带了些轻嘲,“法子很老套,但是很管用。”
“再后来,我和奈丹混熟后,又差不多用了半年,把跨国走私集团的资料都摸清了,而那时奈丹和瑞察将军另一名亲信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吴瑞察已经一把年纪了,两个儿子一个残废,一个死在几年前,他的摊子只能交给下面的两人,于是两个人就差你死我活了。”
任开留恋着看向手里所剩不多的几口烟,吐气道:“看样子,你是时候找机会撤了。”
温冷点头,“缉私队特意安排了一场捉捕作为掩护,我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在交火中跑向预定的爆炸点,然后再在爆炸的掩护中假死逃脱。”
任开听着猛地扔了烟蒂,坐起身来,“这法子危险性不小。”
“没办法,当时太深入,帕钦那儿又盯人盯得紧,要脱身不容易。还好当时年轻胆子大,身手也敏捷,交火加上爆炸,倒是很幸运的只受了点轻伤就出来了。”温冷说着不禁想,人的运气是不是有定额,估摸着是不是那次全用完了,就没给后头那次追大飞的爆炸剩点。
此刻,平静述说着往事的温冷,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澄澈微亮的光,让望着它的人心软得起不了一丝戒备。
任开见此非但没了原本那点慵懒,甚而警觉地换了犀利口吻向着温冷,“你别告诉我,你还想再走帕钦军阀的路子。”
温冷轻叹了口气,看向罗国的方向,他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明显的苍白,日光照耀下,他看上去越发像是由上了色的琉璃所塑。
纯净,易碎。
任开突然就有把火窜了起来,“对那些人来说你他妈都已经死了!怎么去?!就凭你混过的那点熟悉,你就准备在人眼皮子底下再摸一回?你当初怎么逃出来的,还去?!再去,你真不怕……”任开撸了把头发,猛地停顿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温冷显然很清楚他要说什么。
温冷终于转身,由边沿站回了天台,面对面姿态倨傲,就这样和任开势均力敌地站着,“我想得很清楚,也不存在你说的回不去的问题。”温冷笃定道,“你看我如今这一身伤如何?还不包括左肩新受的伤,我这一身正好也是爆炸受的烧伤,哪怕去了帕钦,他要给我来个彻底的全身检查,也只能承认这是医学的奇迹。”
“好!就算你想得理由说得通。你一个消失离开几年的人,凭什么非亲非故,半路待了两年的人想回去,人家就得接受你。好,就算退一万步讲,对方允许你回去了,又凭什么短时间内重新接受你,信任你。”
任开第一次觉得他这个新搭档是不是之前的伤也伤到了脑子,办案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觉得温冷脑子不好使过,怎么这会儿就异想天开了呢。
任开说完,摇着头准备晃回办公室。
温冷看着任开走向楼梯口的背影,幽幽出声:“凭奈丹向我求过婚。”
任开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从楼梯口摔下去,他转身几步奔回温冷面前,皱起眉头,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声又低又厉,“你说什么?”
温冷不紧不慢继续道:“凭奈丹第一眼就喜欢上我,凭他一个军阀始终愿意克制,凭他最后冲进火里,烧到了大半胳膊,还不肯走,是被下面的人硬拖出来的。”
温冷走近任开一步,苍白的容颜在阳光下透着寒意,仿佛琉璃上结了层层冰霜剔透晶莹,他的声音也冷得像在扣冰,“凭这些,我有把握再玩一次火。”
第57章
“我不同意!”任开斩钉截铁否掉重新卧底的主意。
他双眼冒火望着温冷,硬着声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
温冷看着他,面上凝的寒霜丝毫没了消融的迹象,目光仿佛能透到任开心底深处。
他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你当初卧底的时候敢一个人单挑整个帮派,在人老巢中拔枪就喊是警察;
“我第一次见你,你敢卸了防弹衣,赤手空拳进店和劫匪换人质;
“在边境三不管的俱乐部,你车都骑不稳就敢去飙车玩命;
“还有,在没有讯号没有支援的公海游轮上,你敢随时赌上身家性命去救人……”
说到这儿,温冷摇头轻嗤了一下,“和你搭档才多久?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任开不敢干的。你自己怎么玩命都行,玩到个人就能看出你真是在自毁,你都这程度了,你倒过来和我说不行?换成你的搭档现在要去正正经经查点线索了,你立马就翻脸不许了?!
“任开,做人不能这么双标,不能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
任开深吸一口气才没咒出声,温冷这家伙真是嘴太利了,他咬咬牙道:“你这是点灯吗?你这样自投罗网,是准备把自个儿烧得渣都不剩!“
温冷懒得再理任开,抬腿走过他身边时,冷冷道:“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自去找姜队吧,听她命令。”
半个多小时后,任开很有风度地等温冷从办公室出来,他才走了进去。
进门就见姜老大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等着他。
任开反手将门甩上,不客气地滑进座椅,毫无形象坐到姜月面前。
姜月在享受完温冷精彩的称述后,本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再接受任开的轰炸洗礼,知道他会拍桌子闹情绪,搞不好还能给她来点想不到的无赖手段,然而,对面的人坐下后竟出奇地安静,半天没声。
任开垂着头坐在那儿,过了片刻,身体前倾将脑袋埋入了双手。
安静的办公室里,他闷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才重新坐起身来,轻声对姜月道:“我不能让我的搭档再出事。”
椅子里的人没有放什么狠话,声音轻软无力,仿佛喃喃了一句。任开就呆呆地坐在那儿,目光仿佛都不在这间屋子里。
姜月不怕任开胡闹,却怕他现在这个样子,那话弄得她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仿佛对面的人轻飘飘就将自个的命交到了她手上,让她看着办,姜月不得已,只得郑重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还是姜月先打破了沉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轻笑了声,道:“你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和温冷搭档,你说阿猫阿狗都能来咱们队上了?”
任开回过神来,随意地挥了下手,就像要挥走什么恼人东西,终究也忍不住笑了笑。
姜月露出笑脸望着他问:“我记得你可是嫌弃了人家很久,变着法儿想把人家赶跑?都有些什么?把人当贼当众铐起来押上车,在办公室一言不合把人掼上墙揍……”
“我没揍人。”任开话插得很快。
姜月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啊,当场是没揍,保不齐在我没看见的地方,你还有更多为难人家的地方。”
随着姜月的话,任开不由自主就想到后来在更衣室,温冷说他是丧家之犬,他俩针锋相对,差点来了场现场裸绞教学,要不是被张浩撞破,差点真成了“裸”绞。
再后来呢,再后来俱乐部飞车后喝醉了酒,温冷被他睡前卸子弹的疯劲吓到,却还是选择回来夺了他的枪,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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