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将军颇有兴味地问道:“你同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我同大将军关系...可好了!我爹爹是杜侍郎,爷爷是当朝丞相,我家小叔叔同世子爷是好友同窗,”那小孩儿神气地道,“世子爷你知道么?国公世子,便是大将军的郎君!”
唐将军想了想,原来是杜大哥的孙辈,想来是杜家老大那一脉。
几个小孩儿听说书听腻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个木头雕的长枪,开始在茶摊前的空地上过家家。
有个背着弓箭的娃娃,大概是扮演的唐怀芝,拿扇子的娃娃往头上罩了根抹额,有些谭状元的样子,女娃娃拿了披帛,大概是扮演的那个公主。
唐将军看了一遍,也没瞧见哪个娃娃像是扮演她的样子。
“今儿该我当大将军了,”杜家娃娃舞着木头枪,扬起下巴,“本朝最厉害的大将军,罗将军!”
唐将军又忍不住插嘴,“本朝最厉害的将军?不是唐将军么?”
“唐将军以前是最厉害的将军,如今年岁大了,必定不如大将军厉害。”
唐将军差点儿跳起来,“谁老了?”
“放屁!”旁边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姑娘不乐意了,上前推了推杜家娃娃,“大将军一身武艺都是唐将军教的,自然是唐将军最厉害!”
杜家娃娃皱眉道:“你一小丫头片子,瞎嚷嚷什么?”
“我不仅要嚷嚷,我还要打你呢!”
小姑娘拿起一杆木头枪,径直朝着杜家娃娃打过去。
眼瞧着要起战火,唐将军赶紧站起来,往桌上放了块银子作茶钱,利落地缴了两个小孩儿手里的木头枪,“别打架,走,给你们买糖吃去!”
第91章 少年(正文完结)
春闱过后, 唐怀芝进了翰林院任职,每日五更后,便要被罗青蓝哄着起床, 乘一辆马车入宫。
新人初到, 难免受那些老古董的搓磨, 案头要看的书册堆积如山。
进了翰林院, 唐怀芝便一脑袋扎进去, 到午膳时才起身, 跟同期进来的几个同僚结伴去膳堂。
几个人边吃边倾吐心中的不快, 恨不得当即去辞官回家,待吃饱喝足,起又精神抖擞地扎进那书堆里去。
上学时, 总想着赶紧读完, 羡慕罗青蓝不用成日读书做功课,真做了官, 才发现还不如当个学生来得轻松。
还好本朝官员待遇极好, 翰林院俸禄也丰厚,自己有了银子进账。
每月领月俸的时候, 都是唐怀芝最高兴的时候, 出宫路过商铺小摊,都要大方地买上许多点心糖果, 还不忘给罗青蓝买他喜欢吃的油馓子。
翰林院待了小半年,秋去冬来, 到了冬至, 京城官员休沐三日。
唐怀芝早就盼着了, 竖起耳朵听着鼓声,鼓声一响, 便飞奔出宫,跳上罗青蓝的马车。
他们早安排好了,冬至前出京游玩,赶在冬至日家宴前回来。
时间紧迫,行李是昨晚便准备好放在马车上的,就等着唐怀芝出宫,径直便出城去郊外别院。
马车里炭火很足,唐怀芝趴在罗青蓝腿上,舒畅地伸了个懒腰,“今儿我就盼着出来玩,想着那鼓咋还不响,一时走神,还被骂了一顿。”
罗青蓝放了盘剥好的核桃在他面前,笑道:“快补补脑。”
唐怀芝抓了一把,囫囵塞到嘴里嚼着,竟还是焦糖炒的,吃起来一股甜香。
“世子妃,”他拉过罗青蓝的手,放到自己腰上,“给揉揉腰,坐了一天了,又酸又疼的。”
罗青蓝顺手在他腰上摩挲两下,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你若是腰疼,今儿晚上可怎么...”
“什么今儿晚上?”唐怀芝嚷了一声,又赶紧羞臊地放轻声音,“我腰疼...你给揉揉就好了,不耽误旁的。”
“唔,”罗青蓝在他屁股上抓抓,“那就好。”
傍晚时分,马车行至京郊别院,院子里的烤肉架子已经安排妥当,烤羊排滋滋冒油。
在廊檐下吃着烤肉,外头又送来两条鱼,都是在河里凿冰刚捞出来的。
罗青蓝在篝火上支了口锅,将河鱼处理干净,入锅调味,煮热乎的鱼羹喝。
并排坐在篝火旁,各自抱着碗,吸吸溜溜地吃进去,熨帖又暖和。
身上热乎了,唐怀芝兴头起来,带着罗青蓝去外头跑马。
北风呼啸,两个人的衣袂缠在一起,他们在河边停下,一起仰头往天上看。
冰凉的一片落在脸上,唐怀芝伸手摸了摸。
严珊霆
“下雪啦!”
他兴奋地仰起头,张大嘴巴伸出舌尖儿,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罗青蓝转头看他,心头一阵柔软。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下来,草地慢慢变成白茫茫一片,往前延伸,显得开阔又辽远。
唐怀芝在草垄上坐下,裹在罗青蓝的狐毛大氅里,露出冻得发红的脸颊和鼻尖。
“青蓝哥,”他往罗青蓝怀里缩了缩脖子,说话时嘴里吐出大片的白气,有些激动地往远处指指,“你看,落了雪的京郊,像不像边境?”
“像,”罗青蓝在大氅下面抱紧他的腰,跟他一起抬头往前看着,“大漠落雪,你小时候见过,如今竟还记得。”
“当然记得。”唐怀芝嘿嘿一笑,抓住罗青蓝的手指,“瑞雪兆丰年嘛!”
他手心热乎乎的,指尖细长纤细,带着练箭磨出来的薄薄的茧。
罗青蓝反抓住他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手心里,很踏实。
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唐怀芝,软软的小肉手拽着他一根手指,往没长牙的嘴巴里送,口水弄了他一手。
“唐唐,”罗青蓝在他头顶上亲了亲,“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唐怀芝转过头,抬起下巴,在罗青蓝嘴上嘬了一口,“二十四年呗!我多大年纪,咱们便认识几年,还用问么?”
罗青蓝笑笑,跟他脑门儿碰着脑门儿,“好久了。”
“久么?”唐怀芝斜着眼睛瞅他,“你腻烦了?”
“不腻烦,”罗青蓝吻掉他睫毛上的一片雪花,“再有一百年都不腻烦。”
“那还差不多!”唐怀芝弯着眼睛笑道,“小唐多可爱,多好看,多招人疼啊!你可偷着乐吧!”
罗青蓝笑着抱住他,“嗯,那我可得抓紧了。”
雪花纷纷扬扬,大将军的大氅里却是暖洋洋的。
一定是因为大将军胸口是热的,又宽又阔。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盐闪停
那时候,边塞刮着和现在一样的风,中原还是破碎分割的局面。
大盛的营帐里坐着位女将军,眉头紧锁,金甲染血。
西北四部的铁骑夜袭,铁蹄声踏得人心惶惶。
女将军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拿起银/枪,毅然走进战火里。
“将军,”一个黑瘦的少年跟了上来,“小世子他…”
“先退敌,”女将军拍拍他的肩膀,“已经派人去找了,他们抓怀芝便是要逼我离开,我若离开,玉门关便完了。”
少年不解地瞪着女将军,突然转身道:“我去救他!”
“青蓝!”
少年头也不回地跨上战马,往东而去。
女将军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擦掉眼睛的泪水,带着将士向西边迎战。
少年打马来到西北四部的营地,噤声瞭望,脸上被尘土糊得脏兮兮,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地像鹰。
敌军几乎倾巢而出,此时的营地守卫空虚,他粗略计算,大概不足两百。
中间营帐里有小孩儿的哭声,伴随着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咒骂。
营帐前的空地上,几个兵围着火堆正在吃烤肉。
少年攥了攥拳头,银枪斜在身后,纵马冲进了敌营。
他径直去寻小孩儿的哭声,身边有刀剑过来了,便用□□过去。
那些羌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兵,不防守,不后退,每一枪都透着狠辣。
娃娃躺在襁褓里,哭得小脸通红。
少年解开胸口的甲胄,把娃娃塞进去,包被的布条绕上肩膀,在胸口打了死结。
他从敌营冲出来的时候,浑身脏污像个血人,战马径直往西跑去,怀里的娃娃安安静静贴着他的胸口。
将军那边的战火还没有平息,少年已经没有了力气,马儿带着他跑回营帐,轰然跪倒,把背上的人摔了下去。
少年摸摸马头,踉跄着往将军的营帐走去。
远处战火烧红了天,身后是破烂的营帐。
少年满身都是血,手握不住枪,硬抓着往地上滑,最后倚靠在还算坚实的帐篷柱子上,颤抖地舒了口气。
边境冷啊,北风呼呼的,没个停的时候。
少年流了很多血,嘴唇都白了,眉毛睫毛都结了层霜,跟身上银甲一个颜色。
也就他怀里有点热乎劲儿。
天上还有一轮月亮,也是银白色,冷兮兮的。
战场上乱哄哄的,厮杀声、喊叫声连成片,冷兵器碰在一起,震得人耳朵难受。
每次兵器碰撞出刺耳的声音,怀里的小孩儿就跟着猛地抖一下。
小孩儿胆儿可小呢,后来长大了也没变,晚上打个响点儿的雷,都得让别人跟着牵心。
少年放下手里的银枪,枪杆上印了个血印儿,已经被风雪冻住了。
他往手上哈了哈气,雪碴融化,手心里沾满血痕,显得脏兮兮的。
少年掀开腿上那块护甲,把血痕在还算干净的中衣上蹭掉,抬起手来,轻轻覆在怀里小孩儿的耳朵上。
小孩儿脸小,一张脸被他手遮得严严实实,隔去了外头的风雪和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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