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头的少年,熟练的挥动着马鞭。
帘布随风卷起,露出车中那位,雅人深致的面貌。
赵明熙倚着车窗,撩起布帘向外看去。
昨夜的骤雨,将土地浇湿,变得泥泞不堪。
但雨后的清风,总是带着拂去烦闷的清爽之意。
马车赶了多时,终于走上了官道。
泥淖的道路上满是行人的脚印。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背着破烂的包袱,艰难的迈着步子往都城走。
赵明熙皱着眉头,放下布帘。
白池听着车内的吩咐,渐渐放缓车速。
不多时,马车便踏入了都城城门。
此时的城门喧闹不已,人群推搡的想要往城里进。
可城门的守卫却是手持着兵器,威胁着拦截。
白池打听后,回到马车说道,“那些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难民,他们想要进城,可城中下令,不许难民进入。”
听罢,赵明熙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望着那拥挤的人群,赵明熙面色很是凝重。
难民的数量众多,要是进城,定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
“主子...”
“嗯?”
“主子...”
白池抿紧唇瓣,犹豫了半晌才恳切的问道,“主子可有法子能帮他们吗?”
他打心底里信服赵明熙。
在他心里就没有主子办不到的事。
赵明熙难得听到白池对他的请求。
他这才想起,白池在遇到杨浩旷前,也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眼前这些人的日子,是他曾度过的每一日。
白池见赵明熙不答,手攥着马鞭,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若是帮不了...”
“若是我帮不了...”
赵明熙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问道,“你当如何?”
“我...我可以拿我的工钱给他们...”
主子心善,给的月钱也多。
才不过几月,他就省下不少银两了。
“就你那三瓜两枣,能救几个人?”
倒不是赵明熙打击白池。
但他手里攒的钱,怕是加一块,都不够城门那群难民,活个两日的。
“可...可是...”
“行了,我也没说不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白池眼看着赵明熙要答应,赶紧急声问道。
“只不过,这事确实是个烫手山芋,不好处理。”
一旦弄得不好,便会被官场众人抓住把柄,更甚至会讨百姓的厌恶。
眼见着,白池的神色越发沉重的担忧了起来。
赵明熙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抚道,“放心吧,便是烫手山芋,我也有法子把它变成香饽饽。”
“真的?!”
瞧着白池眼中的惊喜,赵明熙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转身进入马车,稳稳的坐下。
白池见状便一扫郁结。
他盘腿坐下,笑着甩起马鞭,赶着马车往城门走。
守卫看到华贵的马车,推开身前的难民走近。
“请问...”
“安王府。”
白池熟练的掏出令牌,给守卫看了一眼。
守卫想到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后,立马正色。
他拱手歉道,“是小的不识!还请王妃恕罪!”
他稳住躁动的马头,回身看着拥挤的人群,喊道,“安王府的马车进城!还不都让开!”
这一身怒吼,让吵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难民怔怔的看向那辆马车。
“安王府...王妃在里头?”
“退...快退开!莫要挤着王妃!”
“娘!那马车好好看...”
“莫吵!别惊扰了王妃!”
难民们推搡着彼此,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他们拢着身上污秽的衣物,生怕碰脏了马车。
安王平息了战事,收复了遂城。
虽然他们还暂且回不去边城,但他们对于安王的感恩,却是铭记于心的。
安王是他们的恩人,安王妃亦是。
众人的视线紧跟着马车进入城门。
他们眼神复杂,但心存感激的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车影。
马车绕过几条大街后,稳稳的停到了赵府门口。
花霖听着门牙的传信儿,赶着到门口,来接赵明熙。
“灿儿可好?”
“世子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昨晚哭了一回...”
花霖搀着赵明熙下车,仔细的回道,“估摸着是想主子您了。”
赵明熙点了点头,迈进赵府大门。
在前堂徘徊的冯莺,看见他后,笑着对怀里的覃风遥道,“灿儿看看,是谁回来了?”
“啊...爹爹!”
看到来人是赵明熙后,覃风遥大笑着,俯身向前,追着想去抱他。
“方才还跟奶奶这般好呢!”
冯莺笑着把孩子抱到赵明熙怀里,她打趣道,“一瞧见你爹爹,眼里就没别人!”
“灿儿可闹阿娘了?”
赵明熙抱过覃风遥,边抚着后背,边问道。
“灿儿这般乖,哪会闹人的?”
冯莺指尖搔弄着他的肉下巴,“是不是啊?灿儿...”
“咯咯咯...”
覃风遥笑着钻进赵明熙的颈窝里躲痒,“爹爹...”
赵明熙宠溺的捏了他的脸蛋子,转头向冯莺问道,“父亲可在府中?”
冯莺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在书房看云廷的策论呢。”
“劳烦阿娘再带灿儿一会儿,我...”
“爹爹!”
一听爹爹又要‘抛下’自己。
覃风遥紧搂着赵明熙的脖子,哼唧的说道,“爹爹...不走嘛...”
细嫩的脸颊磨蹭着撒娇,“灿儿...一起...”
赵明熙和冯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泽昀就带着灿儿去吧,也碍不上什么事儿。”
冯莺心头一软,劝说道。
“爹爹...爹爹...”
有了冯莺的应和,覃风遥越发从容的撒娇,“灿儿...自己走...”
他生怕累着他爹爹似的,还表示可以自己走着过去。
赵明熙被他磨蹭得无法,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来,“好好好...爹爹带灿儿一块去。”
覃风遥闻言,越发开朗的大笑了起来。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冯莺望着逐渐灰暗的天色,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用了晚饭再走吧。”
赵明熙也没有拒绝,“那便麻烦阿娘了。”
“说什么麻烦的,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说着,冯莺便先走一步,往厨房去了。
赵明熙则抱着覃风遥来到了书房门口。
第172章 如此的荒诞凄凉
马车趁着夜色晃晃悠悠的来到王府门前。
赵明熙被白池搀着下车后,又从花霖的怀中接过已然熟睡的覃风遥。
稚嫩的小脸,埋在温暖的大麾里头,睡得香甜。
白皙的脸蛋透着粉嫩的光泽。
赵明熙抱着覃风遥来到卧室,他把孩子放到床上,动作轻柔的解开覃风遥身上的大麾。
就见,覃风遥的小手紧抓着一把簇新的长命锁。
指尖拨开小手,想把长命锁拿出来,可小人似有所感的哼唧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翻身,把长命锁压在身下不说,还攥着不肯放手。
“爹...爹...”
赵明熙无可奈何的轻笑一声,看着覃风遥皱起的小脸,脸上更是带上了温情的爱意。
他俯身凑到覃风遥的脸侧,抬手抚着他脸上的睡痕。
“或许...真是天意吧。”
‘凡尘琐事,贫僧本不该掺和,但...或许是天意...’
漠尘从袖中掏出一把镶嵌着红石珍宝的长命锁,递给了赵明熙。
这是赵明熙一年前,托尹博送来给他开光的。
那时,覃风遥刚到坛渭郡不久,早产的他,身子虚弱娇小。
赵明熙担忧不已,便叫尹博请人做了把长命锁,交给漠尘祈福开光。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了作用,这一年覃风遥的身子,越发康健,长得也越发好了。
‘你可记得,你曾将世子的八字交于贫僧?’
‘自然。’
祈福开光,需有八字才行。
可赵明熙不明白,漠尘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那你可知道...世子的八字与大皇子覃修善的相契。’
赵明熙望着漠尘沉寂的双眸,听他继续道,‘人有轮回...而他们二人之间,差的正是二十年整。’
漠尘的一字一句,落在赵明熙身上,让他险些回不过神来。
他半张着唇瓣,过了良久才找回声音,‘你是说...灿儿...’
‘若贫僧没有算错,世子便是大皇子的转世...’
重生一回,他投胎的仍是帝王家。
可转世之后的人,因魂魄的缺损,与前生已是不同,但在覃风遥出生那一刻,紫微星再次闪烁起了光芒。
也因此,漠尘确信覃风遥,便是已然亡故的覃修善。
但他是他,却已不是他。
‘是你改变了他原本的命数。’
漠尘叹道,‘一切因果皆由你而起。’
‘因果...’
赵明熙喃喃自语。
前世,因夏沁向往自由,却未如愿以偿,而困死在宫墙之中。
她所诞下的孩子,在这冰冷且压抑的深宫里,一遍遍的承受着母亲死亡的自责。
赵明熙曾见过那孩子几次,但每次看到的只有他瘦骨嶙峋的背影。
直到他六岁那年,被活活的冻死在了夏沁自尽的那处井边。
他死前想的也是自己的母亲吧。
或许,他到死都在自责,是他折了母亲的翅膀,是他逼死了母亲。
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害死他母亲的人,并不是他。
若非生于皇权之下,夏沁或许会很爱这个孩子。
但权势的枷锁,让夏沁无法挣脱,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
六岁,没想到他重来一世的人生,也是这般的短暂。
心口难言的思绪,让赵明熙连呼吸都感到撕裂的痛楚。
他半阖着眼帘,低眉望着熟睡的孩子,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长命锁上。
他分明这般幼小脆弱,却在短短三十载放光阴中,被剥夺了两次生命。
紫薇星宿本该富贵荣华,可最后,却是如此的荒诞凄凉。
“爹爹?”
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暖的小手轻拍在赵明熙的脸颊。
覃风遥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眸,五指轻抓着眼前的脸庞,试图擦去款款而下的泪水。
“灿儿...”
“哼...”
听着赵明熙颤动的声线,覃风遥双眼一红,跟着哭了出来。
他丢掉宝贝的长命锁,双手慌乱的抓着赵明熙脸上的泪水。
“不哭...嗝...爹爹...灿嗝...乖...”
他以为是他惹爹爹不高兴了,急得都打起了哭嗝。
“不哭,爹爹不哭了...”
赵明熙抹去脸上的泪痕,紧着抱起他哄着,“灿儿很乖,不是灿儿的错。”
“不是嗝...灿儿?”
“不是灿儿,是爹爹的错。”
“爹爹没错!嗝...”
覃风遥哭得泪眼汪汪,但一听这话,哭声停了,就连反应都快了几拍。
他摆起小脸,‘义正言辞’的重复道,“爹爹嗝...没错!”
“哈哈哈...”
赵明熙被他逗得大笑了起来,“好好好,爹爹没错,灿儿也没错。”
覃风遥看着赵明熙放大的笑意,挪着屁股坐在他的怀里。
“爹爹...”
他乖巧的靠着结实的胸膛,小手紧抓着赵明熙的衣襟。
赵明熙用手指擦去他脸上挂着的泪水,捞过他丢在床上的长命锁。
“灿儿喜欢这个吗?”
“喜欢!”
覃风遥拨弄了两下长命锁上的穗穗,他仰起粉嫩的小脸,望着赵明熙,嗲嗲的笑道,“爹爹...送...”
“这长命锁是能保佑灿儿平安健康,长命百岁的。”
赵明熙笑着把长命锁戴到了他的脖子上,慢声一字一句的说道,“灿儿可要好生戴着,知道吗?”
“爹爹呢?”
覃风遥抓着赵明熙的衣服摸了摸,结果摸了个空。
“爹爹没有?”
小脸一下紧张了起来,他掰着长命锁,想脱下来给赵明熙,“灿儿的...爹爹...”
赵明熙止住了覃风遥的动作,“爹爹不用...”
“爹爹有你跟父亲就够了。”
他捞起长命锁,指腹轻抚着上头的花纹,温柔的笑道,“有你们在,爹爹定能平安健康,对吗?”
覃风遥像是保证似的挥舞着小手,“嗯!”
他认真的点头道,“父父...灿儿...”
“好,灿儿和父亲一块保护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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