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想让许星桥帮我找人这事,怎么说其实都是我理亏。毕竟他不认识我,也不欠我的,我也没什么一定能让对方答应帮忙的好处。求人办事的时候态度应该诚恳一点,真诚一点,这点我是知道的。
于是我十分诚恳、真诚、乃至真心实意的“威胁他”:“帮我找到一个人,不然我就把我‘偷东西’的事情栽赃到你头上,反正我是可以说走就走的鬼。”
他也十分诚恳、真诚、心甘情愿地答应我并对我发出了赞叹:“你特么!”
赞叹完之后他问我要找什么人,我掀开前胸的伤疤给他看,本意是想告诉他你看见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了吗?这个人对我真的很重要!
但我指着自己胸前那道狰狞的疤,无奈地叹着气边说着“我要找一个”边望进许星桥的眼里时,就那么一瞬间。
仅仅就那么一瞬间。
排山倒海的记忆朝我汹涌而来。
我看见燃烧的篝火与挥不散的烟雾,看见两军对峙的疯狂和百姓撕心裂肺的人吼叫,看到这些画面都散去后,火光冲天的场景。
那场大火烧的真烈。
我想。
下一秒脑子里凭空而起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烈吗?”
“我们南方酒烈,人更烈,你要不要试一试?宴舟。”
试什么?
我想。
我明明是要跟许星桥说找人的事,为什么会看见这些画面?
我明明......望着的是许星桥的眼睛。
但这些疑问也只是一瞬间的,他们从表面上看,只发生在我语气停顿的那几秒里。我一边愣神的再次重复道:“我要找一个......”
一边通过许星桥的眼睛,看见那火光冲天场景里带着血的画面。
我看见那把原本应该别在我腰间的长剑被人抽出来,剑锋掠过火星和砂砾,裹挟着凌冽的风,又带着泪和哭喊刺进跪在地上的我的身体里。
血溅四方。
疼的叫人分不清真假。
我看见那双我昨日才夸过好看的眼睛在记忆的幻影里蓄满了泪,他捂住了脸,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只能在喘不过来气的抽泣中断断续续地问道:
“为......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记忆外的现世许星桥还挥着手睁着他疑惑的双眼问我:“谁啊?你要找谁?”
纷杂的记忆画面就这么被他一掌挥散。
我终于把原本要说出口的那句话说完:“我要找一个......把剑插进我胸口......杀死我的人。”
许星桥点着头站直腰,看起来陷入了思索,半晌才猛地一转头望向我,语气浮夸的惊讶:“杀死你的......你要找一千年前杀死你的仇人?!”
是啊。
我想,
我从醒来的第一天就这么想。
我要找到那个把剑插进我胸口,杀死我的人。
我找到了。
那么现在我应该如何称呼他呢?
是按照现代社会的法则说:“你好,许星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还是该按照我内心没有缘由山呼海啸向我涌来的一句——
“好久不见,我的仇敌。”
节日番外平安喜乐,年岁不负。
端午那天,墓园难得的下了一场小雨。从许星桥接到三千万的工作到现在,很少有这么凉爽的天气,他干脆关了空调,抱着两个半截的西瓜坐在墓园前面的院子里吹凉风,和白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白艺吃不到东西,只能眼馋地看着另一半西瓜落到宴舟手里,还被宴舟嫌弃切的不够雅致,放在一旁置之不理。
“嘁,冰糖西瓜最好吃了,没品味的东西。”许星桥撇着嘴小声吐槽了一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又被他手动翻回来。他想了想,大度的单方面原谅了宴舟这个从古代过来没吃过什么好吃食物的鬼,用勺子把瓜瓤最中心最甜最红的那一块挖出来,刚想给宴舟,又心疼地放下去,最后用勺子把那最红的一块分成了两半,盯着那分的不均匀的一大一小两块西瓜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是把较大的那块不情不愿地递给了宴舟:
“这块最甜了,便宜你了。我也就想着你没尝过,白艺但凡能吃我都不给你。”
“不吃。你是不是对古代有什么误解,这东西虽然稀缺,但我也是尝过的。”宴舟靠在自己的墓碑上吹着雨过后的凉风,嫌弃的在许星桥递过来的勺子上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他手里那本《中华上下五千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许星桥嘱咐道:“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许星桥:“......”
不气不气,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许星桥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道:“那么请问这位多读书但是失忆了的先生,你还记得西瓜是什么味道吗——给我吃!”
宴舟拿书挡着往后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吃。”
“哎你......算了。”许星桥原本撸起袖子要跟宴舟这种执拗的性子大干一场,眼睛一转又想起什么,把西瓜放在原地往厨房走,背对着宴舟似乎行色匆匆:“都忘了都忘了,粽子叶还没拿出来,晚上还要包粽子。”
然而他走到厨房的拐角,却身形一闪,躲在墙后面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宴舟的动作。
宴舟先是看了会书,而后假装不经意往厨房瞟了一眼,确定视线里没有看到许星桥的身影,才伸出手拨拉了一下西瓜上的勺子,一边念叨着“真有那么好吃?我才不信”,一边在白艺“嗯?”的眼神里抄起勺子,快准狠的把许星桥刚才想让他吃的那块西瓜送进嘴里。
无籽西瓜甜爽的口感在嘴里炸开,宴舟舔了舔唇缝,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厨房里的人短时间内并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立马学着许星桥刚才的样子,把半个西瓜捧在怀里,拿着勺子大快朵颐起来。
白艺咂舌:“脸疼吗宴哥?”
宴舟还没深刻体会“打脸”的含义,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一千年没吃过东西加上失忆连食物的味道都记不得这两个叠加buff害惨了宴舟,让他对一切好吃的东西没人任何的抵抗力,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厨房偏角某人拿出的手机光轻轻一闪。
手机摄像头无声地咔嚓,宴舟偷吃西瓜的景象就这样被留在了许星桥手机上。
许星桥哼哼一笑,转手把照片备份到多个软件上,对着宴舟吃西瓜的背影张牙舞爪。
“跟我斗宴舟,我就说没有人能拒绝夏天的西瓜!这下可让我抓住你的小尾巴了吧,下回再敢威胁我,我就让方圆十里的鬼都知道你偷吃我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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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蝉鸣格外长,随着风声在整个墓园回荡,颇有一种不眠不休的意味。午后的太阳一点点消融,小雨也在吵吵闹闹的笑声里渐渐平息,唯余下凉爽的微风,在小院拿着蒲扇的一人两鬼间到处飘荡。
夜色渐渐蔓延开来,有零星的萤火虫被香气吸引来,和宴舟的肚子一起发出饥饿的抗议。
宴舟捏着蒲扇的杆百无聊赖地瞎转,伴随着肚子的“咕咕”声,平静的向许星桥阐述着他的意见:“饿了。”
“你还饿?你还饿?!那一整个西瓜几乎都被你吃了,你还饿!”
也许是因为天气难得凉爽的原因,连电力都想罢工不干了摆烂。墓园小屋突如其来的停了电,杀了许星桥和锅里煮的粽子一个措手不及。大过节的本就不好找维修工,更何况是让人大半夜的跑来墓园修电路。许星桥这个打工人体打工人之苦,不想让别人过节还要出来干活,干脆让宴舟在院子里搭了个简单的炉灶,捡了点废木材烧灶煮。
炉灶简陋,全靠宴舟不知道从哪继承来的鬼斧神工的手工技艺撑着,勉强能架上锅烧水,但排气系统别提多差,白艺扇了一会柴火就被呛了一脸灰,被宴舟和许星桥挤走,轮番用蒲扇扇着。
许星桥扇了扇眼前的白烟,气得拿蒲扇指着宴舟用力点:“你好意思喊饿吗?要不是你非要吃什么炸鸡粽子,把那一整只炸鸡都塞进粽子里,也不至于那粽子越包越大,煮到现在都没有要熟的迹象!”
宴舟动了动嘴要说话,许星桥看出他的意图立马堵回去:“别跟我提你说西瓜口味的粽子也可以这件事!吃什么口味粽子的人都忍不了你这个!好好感谢老天爷让你这一千年都当鬼吧,不然我真怀疑你还能不能活一千年!”
白艺在一旁眨着眼睛偷笑,宴舟被许星桥吼的耳朵疼,无奈地一耸肩:“我是想说,太暗了,我去抓点萤火虫回来照亮。”
许星桥不耐地一转脸,刚想说“去去去,只要别来霍霍我的粽子你怎么都行”,然而恰好,他转头的时候有一只萤火虫落在宴舟眼边,一闪一闪的,又被宴舟聚拢着手捉住,放进白艺找的玻璃瓶里。
那一瞬间他眼前白光一闪,好像有什么画面在他脑子里急呼而过,他看不清那些记忆都来源于什么,只模糊地听到一句笑言——“大白天的你送我萤火虫做什么?”
那声音太过耳熟,以至于许星桥一时怔愣。等他再抬眼的时候,宴舟已经拿着那个小瓶子满墓园找萤火虫去了。
他按下了心里异样的感觉,转头又去研究令他头疼的粽子。
宴舟回来的时候,粽子已经被从锅里捞了出来。
粽叶被剥除,露出晶莹剔透的内芯,夹着金灿灿的炸鸡,朝宴舟的味蕾疯狂招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最好别偷吃,内芯没熟。”许星桥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顶着一鼻子灰警告宴舟。“刚白艺拿筷子扎了一下,粽子包的太厚了,内芯的米都没熟。别愣着,过来包饺子,今晚改吃饺子了。”
宴舟不死心地拿叉子戳了戳,在一堆炸鸡中发现了夹生的米饭,只能悻悻地作罢,拿着萤火虫瓶过去,和许星桥一起包饺子。
三个人,哦不,一个人两个鬼。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来自千年之前,一个是北方人,最终包出了三种不同形态的饺子。
白艺的大饺子是她指导、许星桥捏的,不细致,但好歹能看出一些北方饺子的特色。宴舟的就有点......惨不忍睹,捏完像奇形怪状面团一样的饺子遭到了许星桥的放肆嘲笑,许星桥还嘚瑟的向宴舟展示了他捏的工整又漂亮像金元宝一样的饺子,就快把“呦呦呦呦呦,这都不会啊”的挑衅字样写脸上了。
宴舟看着许星桥捏的饺子边渗出来的油没吭声,环着手憋着坏。
果不其然,饺子下到锅里,许星桥包的漂亮的元包饺子破了大一半,瞬间变成了一锅面汤,而宴舟其貌不扬的丑饺子却一个没破,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倔强翻腾在沸水里,没有一个边肯认输。
宴舟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许星桥那锅饺子旁,揣着手观赏了半天,慢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评价道:“嗯,包的不错。可惜啊,都破了。”
那欠揍的语气,挑着眉的姿态,气得许星桥当场就要拿着擀面杖跟他决一死战。
还是白艺拿着筷子挡在两人中间,拨拉着锅里的饺子无奈扶额道:“您二位谁也别说谁了,宴哥的饺子一半没熟,谁比谁高贵呢。今晚我们到底还能吃上饭吗?我不用进食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俩,好好想想这一锅饺子怎么办吧。”
宴舟:“......”
许星桥:“......”
饭,还是能吃上的。
卖相再不好它也是食物,许星桥炒的肉馅很香,还往里面洒了两勺黑芝麻,香气喷鼻,就连宴舟都吃了两大碗。
没破的那一部分饺子里有许星桥悄悄塞进去的硬币,他仔细辨别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把所有带着硬币的饺子都盛进了宴舟和白艺碗里,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殊不知在场的人全都看了出来。
宴舟趁许星桥去拿酒的功夫,把自己碗里带硬币的饺子拨给了许星桥一半,然后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金元宝,往白艺手里塞了一个,另一个偷偷塞进了许星桥的外套口袋里,顺便朝白艺“嘘”了一声。
“我把剑鞘上镶的宝石当了,金元宝,图个团圆,不必告诉他。”
白艺捏着手里的金元宝,看着碗里包着硬币的饺子,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人的缘分是注定的。
美好的人之所以能拥有别人钦羡的人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足够美好。
温暖会相互吸引,能在寒夜里,烫暖人的心脾。
宴舟和许星桥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即使她喝不到酒,吃不到饭菜,却还是由衷祝愿道:
“你们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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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幸福什么?酒都没有你们就开始说祝词了,这是什么地方的习俗?”许星桥随手扔给宴舟一瓶啤酒,给白艺倒了杯果汁,举着杯子努力回忆着:“嘶......我想想有什么祝词,一个人待惯了,这些场面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祝......”
许星桥仰头喝下一口酒,望着影影绰绰的月光笑起来。
“祝我们平安喜乐,有永远可以向前走的勇气,和随时可以倒下的底气。”
宴舟拿着酒杯在桌上轻轻地磕了下,微微抬了点手:“年年岁岁有今朝。”
许星桥打着酒嗝,躺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朝宴舟竖起大拇指:“文化人。”
白艺倚在凳子上,没喝酒,却也高兴的两颊通红,跟着宴舟许星桥的话边笑边点头:
“嗯,我们都要过得好。”
雾气下坠,月色暧昧。
繁星落城,漫若浮光。
他们相识虽短,却似是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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