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帝妃嫔众多,男女通吃,偏好容貌艳丽的美人。
淑妃为他诞下子嗣,又颇具异族风情,胆大热情,给了他一段很是美好的青年回忆。
最后哪怕是死,淑妃娘娘也死在了她最好的三十岁,正是花朵开的最艳丽的时候,只让世人记住她的风情万种眼波动人。
前两世盛承厉从冷宫出来之后,一度成了仁寿帝最宠爱的皇子,谁也不能说其中没有早逝故人的功劳。
容棠知道这里是淑妃娘娘的故居,这座戏台便是仁寿帝当年特意搭起来欣赏淑妃舞姿用的。
他回过头,通过院门望了一眼来时路。
宿怀璟看见他动作,轻笑了笑,道:“看来棠棠猜到了?”
顺着卵石小路向前,经过一座庭院,转弯,行上百步,赫然是兰馨斋,遍植香草的所在。
也正是众人所知道的,月容死前去过的地方。
容棠神色微冷,沉声问:“此事与皇后可有关系?”
宿怀璟便笑,眼眸中的欣赏藏不住,索性任它露出来,他抬手替容棠理了理一路走来有些凌乱的发丝,温声道:“庆正二年,大虞后宫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发生在四月,皇长子病危,太医院众人夜以继日诊治三日,然皇长子病入肺腑,最终不治身亡;其二,时年九月,淑妃娘娘怀孕,本该是阖宫上下庆贺的事,却不知怎的,陛下盛怒,将怀着孕的淑妃打入冷宫,以至其流产,同年腊月,淑妃死在冷宫。”
宿怀璟声音很轻,说着本不该传出来的宫中秘辛。
“据宫中老人说,皇长子发病前几个月,从太医院院正那里收来个熏香方子,说是日日熏服,于他病症有所益处。而头两个月,本来体弱的皇长子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能上马骑射,陛下与皇后都为此觉得很是高兴。”
“可到第三个月,皇长子病情复发,来势汹汹,短短三天之内,本只是体弱的嫡皇子一命呜呼。”
宿怀璟勾起唇角,凑近容棠耳廓,小声道:“淑妃娘娘怀孕,陛下为彰显恩荣,想赐她椒房之宠。可好巧不巧,负责熏香的宫人收拾屋子,翻出来一包香料。棠棠你猜,那是什么味道?”
容棠没吭声,手脚有些发凉。
宿怀璟仍旧笑着,很是天真的模样:“怎么办啊棠棠?有人自以为聪明在我面前演戏,我看不过去,想戳穿他呢。”
“棠棠不会怪我的,对吧?”
第38章
初夏的阳光很是温暖,穿过万里高的云层,落在这一方静谧的庭院,容棠手脚缓慢回温。
他不惊讶宿怀璟会知道这些事。以前他觉得,大反派应该有一些成长过程,他不至于一出场就到了足以逆天的高度。
可这一世看来,先有沈飞翼、后有盛承厉,宿怀璟便是不曾一出场就逆天,他的成长也很令人震惊。
他像是一株长在暗无天日山谷之中的杂草,一眼望去混在漫山遍野的生机中并不显眼,可一旦放松警惕,再回望的瞬间就会发现,整片山谷中生出的草叶,全都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分支。
根系藏在地底,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而触手包围了整座山谷。
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早就是这片山谷的主人。
这发现令容棠觉得一丝丝的惊喜,可同时也生起克制不住的担忧。
——因为宿怀璟说的这事,实情并非宫中老人看见的那样。
甚至前两辈子盛承厉受仁寿帝宠爱,正有这件事的助力。
原因很简单,淑妃是被冤枉的。
淑妃来自异族,擅长用香,皇长子殇没之后,太医院院正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宫中一开始原没有人往那熏香上想。
但等到淑妃怀孕,仁寿帝瞒着她在某一次妃嫔去王皇后处请安的时候,命内务府赐她椒房之宠,这才在寝宫隐秘之处翻出来一包上了年头的香草料。
起先也并非什么大事,后宫妃嫔用香实属平常,并不该有人担心。
可当时淑妃宫中的大宫女,看见这包香草的瞬间霎时慌了神,打翻了一座半人高的花瓶,这才引起内务府总管的怀疑。
对方将疑虑禀告仁寿帝,皇帝疑心重,当即招来太医辨认。
那时的太医院院正正是数月前为皇长子诊治的太医之一,闻到味道的刹那变了脸色,立马下跪。
仁寿帝便知道,他的宠妃藏了事。
院正说,南方有香草,鲜香异常,加以几种香料一起制成熏香,日日熏服,有强身健体、巩固精-元的作用,于先天体弱之人大有裨益。
仁寿帝皱眉,问:“这岂不是好事?”
院正却又说,然万物相生相克,入药之物更是如此。此香草若是按古时传下来的秘方制作熏香,自是好事,但若有人在其中混入北疆极寒之地生长的幻璃草,便会产生毒性,长期熏服,起始几月会激发人体内的自我防御机制,令患者产生精力旺盛的错觉,甚少觉得疲倦,更会觉得自己病症全都好了,愈发兴奋激动,但等防御机制一过,体内积压的毒素与身体透支的后果便会一齐出现。
若是体质本就不好的病人,很容易因此暴毙。
太医院院正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仁寿帝沉默良久,命人带来打翻花瓶的大宫女。
后者却慌慌张张,一面见天颜就跪在地上,一口一个“都是淑妃娘娘吩咐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至此,再也没有查证的必要,天子震怒,将淑妃与五皇子一起,打入了冷宫。
原淑妃宫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应该悉数处死的,但淑妃听到天子判决,未有一句辩驳,只是捂着孕肚,沉静地跪在仁寿帝面前,道:“宫人无辜,此事乃是妾身一人所为,求陛下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于是广德宫中太监宫女,只有大宫女一人杖毙,其余悉数发卖出宫或者赶去其他宫殿。
这段往事写在了小说里,容棠当时看见的时候没忍住喊了一声牛逼!
要不说淑妃怎么是男主他亲娘呢,别的妃嫔如果人证物证搜全了,坐实了戕害皇子的罪名,一根白绫赐死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但到了淑妃这,什么都全了,皇帝还能纡尊降贵亲自来听她一句辩驳。
就算没有辩驳,她轻飘飘一句话,仁寿帝就真放了她宫中下人。
离谱得要死。
哪怕容棠知道这是作者为了给男主金手指,才替他写了一个帝王白月光一般的母妃,也还是觉得离谱得要死。
皇帝与淑妃的最后一面,一坐一跪,怀了孕的妇人风韵犹存,摘了浑身珠佩,褪了绫罗绸缎,以一种素雅到近乎寡淡的形象跪在地上,不为自己叫一句冤屈,却求相伴多年的夫君放了无辜的下人。
仁寿帝午夜梦回,总是会回想起那一道娇弱的倩影、那一缕沁人的幽香。
淑妃死在罪孽最深重的时候,仁寿帝并没有去查她的死因。
可等到盛承厉从冷宫出来,桩桩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水面,仁寿帝恍然意识到,当年广德宫中,淑妃并非认罪,而是心寒。
她不为自己叫一句屈,是因为她为自己的枕边人感到寒心。
相当老土的一个套路,本就是白月光的妃嫔遭人陷害,孕期惨死,死前还温婉善良得为他人求恩典。
这样一个形象,是往后再来多少个宠妃也无法取代的地位。
盛承厉凭此,直接将仁寿帝对淑妃母子的愧疚之心拉到了顶峰。
……
可月容死亡,淑妃冤屈,这两件事都不该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月容死在庆正十年正月初四,冷冬,深夜坠进御花园中的寒湖。
淑妃的平冤也在庆正十年,秋天,皇家围猎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才将幕后黑手揪了出来。
前一件容棠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后一件,是他一手策划的‘巧合’。
容棠看着宿怀璟,后者仍旧笑得温柔,笑靥下蕴含着看不透的深海,他却不觉得恐惧,只是担心。
他怕宿怀璟不知道这事淑妃其实是冤枉的。
如果这样的话,他的行为很可能……成为盛承厉的助力。
他抿住唇瓣,眉梢轻蹙,思索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宿怀璟歪了下头,乖的不行,道:“棠棠想问什么?”
这间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时间快到中午,风与云俱散,阳光落在栽满梨树的院子里,容棠犹豫了片刻,问:“你觉得……皇长子是淑妃害死的吗?”
宿怀璟眨了眨眼睛,又一次为容棠问出口的话感到惊奇。
他觉得容棠该问他究竟在什么立场才能说出他要获利的时候,容棠问的是他告诉了柯鸿雪什么秘密。
他觉得容棠该害怕、逃避,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容棠问的却是一个是非判断题。
宿怀璟看不透自家小菩萨。
却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他宠的不行。
他身上那样多的疑点,换谁来都要猜疑忌惮,他主动将疑点暴露在棠棠面前,容棠却视若无睹。
棠棠那样聪慧,他会看不见吗?
他分明……只是本能纯粹地信任着自己、包庇着自己、纵容着自己,不论他的妻子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目的。
宿怀璟唇角弧度上扬,反问:“棠棠觉得呢?”
容棠心里松下一口气,立马提醒:“我觉得不是。”
“嗯。”宿怀璟点点头,牵着他的手离开这座院子,往码头行去:“我也觉得不是。”
“淑妃娘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若是要做戕害皇子的事,不至于会留下这么多把柄。”宿怀璟说,“任何一件事,太顺利了反而是最可疑的,想找背后的黑手,看既得利益者就好。”
“陛下即位两年,中宫嫡子尚在,宠妃庶子正年幼,一场熏香投毒案,一举扳倒了两位威胁最大的皇子,若说这事是淑妃做的,未免太过愚蠢。”宿怀璟轻声道。
容棠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不自觉捏了一下宿怀璟的手,自己都说不清是潜意识作祟还是在给他夸奖。
宿怀璟便笑了一声,道:“怡妃、如嫔、蕙贵妃……谁都有可能,好巧不巧,这里面一位是二皇子的生母,一位是三皇子的生母。”
“五殿下好聪慧果决的心思,棠棠觉得呢?”宿怀璟垂眸,望了他一眼,眸中蕴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寒锋,“死一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嬷嬷,换来一纸弹劾,留下一个猜疑,再将这场淞园的风波,轻飘飘带到后宫。他只是往水面扔了一颗石子,涟漪就已经辐射到岸边了。”
若不是天然有反感,若不是情绪随着容棠波动,宿怀璟这一天下来甚至忍不住想,他或许会欣赏盛承厉。
会隐忍、懂蛰伏、够聪明,也够狠心。
夺嫡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不归路,一旦踏上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孑然一身,既无党羽也无外戚,他所能赌的,只是仁寿帝一颗愧疚之心、怜爱之心。
可惜未免……太急切了一点。
宿怀璟牵着容棠往湖心岛走,途中路过一座庭院,里面宴席进行到一半,有宾客进去说了件事,紧接着便是鱼贯而出的众人,大多是临渊学府的学子,一个个面上难掩新奇激动,统一朝一个方向走去。
容棠定睛一看,望见人群中的卢嘉熙。
宿怀璟冲容棠笑了一下,道:“棠棠,看来柯少傅那句话说的不对。”
他伸手招来卢嘉熙,问:“要去哪里?怎么如此匆忙?”
卢嘉熙看见他眼神一亮,转眼望见容棠,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去池塘,说是正在抽水!”
“哦?所为何事?”宿怀璟问。
卢嘉熙:“是沐大人!沐大人要查案,他说月嬷嬷的死恐怕另有隐情!”
宿怀璟微笑,放人离开,扭头看向容棠,声音又轻又愉快:“柯少傅总说沐少卿只在乎他那小徒弟,可在我看来,他那徒弟在沐大人心里,可能比不上柯鸿雪一根手指头。”
他歪歪脑袋,乖乖地问:“棠棠,看戏去吗?”
他特意为自家小菩萨安排的戏码,不亲眼看看未免太过可惜。
第39章
沐景序,二十七岁,庆正七年的状元郎,大理寺少卿,生就一副好容颜,惯穿一袭白衣,风骨清瘦,时常与探花郎柯鸿雪出双入对,是虞京城里的新贵青年才俊。
容棠往池塘走的路上,默默思索了很久宿怀璟方才那些话。
月容溺水而亡,事有蹊跷,不仅他们俩能看出来,以沐景序的敏捷,不至于认为此事纯属巧合。
他是这件事里一个不可控的变量。
大理寺少卿本就与案件作伴,沐景序的职责就是查清冤假错案秉公执法。
他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一个人,还是他徒弟的嬷嬷,让他全然无动于衷其实是很不合常理的一件事。
除非在沐景序的判断中,此事最后的得利者会有盛承厉。
只有这样,沐少卿才可能当做没发生任何事,听任盛承星的安排,不问事故,而是闭上嘴巴享受这场折花会。
但是,与沐景序两辈子的相交来看,容棠清楚他是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如果月容死亡一事纯属巧合,沐少卿或许会在分析利弊得失之后坚定不移地为盛承厉谋划出最有利于他的计策。
但如果这事并非巧合呢?
如果非但不是巧合,还是盛承厉亲手策划呢?
沐景序又该如何?
宿怀璟可能随口告诉了柯鸿雪一件宫中秘辛,以柯少傅的才智,任何事情有了一个线头,他就能追本溯源找到最开始的起因。
如果被他发现,他学兄那样倾心对待、倾囊相授的小徒弟,其实并非良善之徒呢?
宿怀璟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
任何事情想要找出幕后黑手,看利益既得者是谁就好。
表面上看来,月容死亡一事最后会成为张阁老弹劾夏元帅的契机,二皇子党会因此事获利。
但仁寿帝最开始安抚盛承星的原因就是盛承鸣这段时间受到了太多嘉赏,使得几位皇子背后的阵营蠢蠢欲动,所以他才给了盛承星不合礼数的奖励。
此举确有安抚三皇子党的意图,但若是二皇子党在这之后又出言弹劾,想要压盛承星一头,仁寿帝又会怎么想?
40/15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