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翟好半晌才抬起头去看林无漾，眼眶有些很淡的红：“我有时候在想，其实做个普通的仙，或者做个凡人，即便是低阶的魔，也比现在要好。”
身居高位者，手握权柄，承担的却也更多。
林无漾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大了些。
殊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异想天开，还是其他的什么。
“你想清楚了？”殊翟顿了顿，又带了点希冀：“风祈呢？你若是——你不考虑他吗？”
殊翟能看出来，林无漾对风祈的爱护之心，先掩盖真身护他安稳长大，后是凝出结界阻他于战乱之外。
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劝住林无漾，那便是风祈。
林无漾闻言，伸手抚上手腕处的红线，嗓音轻柔低缓：“他说要陪我一起死。”
“胡闹！”殊翟猛然从椅子上起身，脸色铁青：“疯了！我看他真是疯了！你也疯了！”
他本指望着用风祈劝下林无漾，可没曾想风祈比林无漾还不怕死！
“你以身献阵尚且可以击杀姬矣，他凑什么热闹，你之前不是一门心思要保下他，如今怎么——”
“一个人太孤寂了，”林无漾轻飘飘的打断殊翟的话：“我大抵真是疯了，这一次也想尝尝有一个生死都能同行之人的滋味。”
林无漾顿了顿，抬眸去看殊翟，神色惬意：“我很高兴。”
殊翟的视线落在林无漾身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几次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愤愤道：“疯子！全疯了！”
林无漾的视线从殊翟身上移开，落在了窗边的一小枝荔枝树上，戏谑着开口：“百仙合力阻止，你都力排众议要给个天后身份，明知他要杀你，却也连句重话都未曾说过，你又好到哪里去。”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殊翟被噎了下，想到古玉，苦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揶揄我，再怎么样，我和古玉也不会——”
不会死——
殊翟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他没办法对着林无漾说出这个字。
其实对于神仙来说，大家活了太久，对生死一事反而看的淡薄许多，可如今看着林无漾，殊翟只觉得这个字太过沉重。
“活着彼此折磨，与相伴之人携手赴死，”林无漾呷了一口茶缓缓起身，垂眸去看殊翟，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散出的光平静又淡漠：“谁又能说得出，哪个更好呢？”
林无漾说完便转身慢悠悠的挥手打开紫宸殿的门。
荆野听到声音略微侧过头去看。
林无漾径直朝着荆野走去。
殊翟坐在原处看着林无漾走动间衣诀飘飘，清冷绝尘，可周身散出的温和与烟火气，是他自认识‘无恙神尊’时，从未见过的。
殊翟自顾自的发着呆，视线中已经看不到林无漾和荆野相携的身影后，依然没有回过神。
没多久，有仙侍突然从内殿冲了出来，嗓音惊慌：“君上！天后要自毁元神！”
自毁元神……
殊翟垂眸去看尾指上一根绛红色的线明灭着光，闭上眼敛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对着仙侍沉声开口：“不用管。”
他用心头血护住了古玉元神，凭古玉那点修为，没有他的允许，想死都死不了。
仙侍原本怕古玉出事会变迁怒，闻言松了口气，应了一声后，就退下了。
殊翟摊开掌心，散发着浓稠雾气的黑色降书，他看着降书，喃喃道：“是啊，谁又能说得出，哪个更好呢？”
殊翟话音落下时，掌心的降书便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散的干净。
*
姬矣在魔界，感受到降书被毁的时候，手中的酒杯被狠狠捏碎，他咬牙开口：“无恙！”
姬矣下首的魔将看到姬矣动怒连忙下跪：“魔尊息怒！”
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姬矣没想到林无漾宁愿死都不愿意与他一处！
以身献阵，如此大义，真不愧是众神之主！
可这众神之主，却与一个修为不过千年的凤凰成婚！
他毕生所求，别人却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他如何息怒！
姬矣不明白，那个凤凰有什么好的，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凤凰！
同样都是对林无漾存在那些心思，凭什么那个凤凰就能得他悉心教导，疼爱有加！
明明那个凤凰也妄图囚禁他，凭什么那个他一只手就能碾死的凤凰不仅没有被厌弃，反而还让林无漾更加爱护！！！
姬矣思及此猛然伸出了手，方才跪了一地的魔将顿时面露痛苦。
姬矣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森冷骇人：“那就用你们的修为来平息我的怒火吧。”
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停的朝着姬矣的掌心钻去，一地的魔将，很快就失去了生息。
吸收了别人的修为，姬矣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开口：“还不够。”
毁了降书，林无漾是铁了心要与他不死不休了。
修为涨的好慢……
太慢了……
这点修为于他所要的，还远远不够。
有一种久违的无力感在心口蔓延开来，太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感觉过这种无法掌控战局的感觉了。
若是他没有强行冲破封印，而是能略微等一等，等着封印自动消散——
“无恙——”姬矣挥手，一地的尸体便消失不见，他寒声开口：“也就只有你能让我理智消散了。”
强行冲破封印会让他重伤，可明知是这样的情况当有人传音告诉他林无漾并未对那凤凰的举动有过一丝一毫的怒怪时，他还是忍无可忍了。
姬矣重新坐回骨座，沉声开口：“来人。”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姬矣身侧，看着空荡的大殿，面色平静。
“去帮我找些修为高强的人来，”姬矣眸色晦暗，缓缓开口：“越多越好。”
女子闻言跪在姬矣身侧，面色变了变：“尊上，短时间内吸收太多修为，对您——”
“快去！”
女子抿了抿唇：“是。”
待殿内恢复到空无一人的状态后，姬矣猛然吐出一口血，落在黑色的衣服上几乎看不出，唯有唇色艳红。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有巨大的反噬，能驾驭的太少太多，大多数人都会死在反噬之下，以前他尚且有些顾虑。
可如今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强大到难以匹敌，他才能让林无漾连以身献阵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定会——”姬矣从怀中取出一块月牙白的帕子，神色癫狂：“得到你！”
得到一个活着的，只能在他身侧的林无漾！
姬矣随手拭去唇上的血，缓缓的站起来，还没等他转身方才的女子便出现在了殿内，神色慌乱。
没等她开口，外面长长的钟鼓之声已经响起。
“尊上，仙界突袭！！！”
姬矣的身形短暂的颤了一下，他的手扶在骨座之上，神色怔怔，良久，他轻笑了一声。
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恐怕就是林无漾了。
知道他的降书不过是缓兵之计，更知道只要他得以喘息便会不管不顾的汲取修为，所以即便带着伤，也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活着的机会。
林无漾想杀他，除了以身献祭没有别的办法，他爱护不已的凤凰也劝不了吗？
不知为何，姬矣此刻反倒开心了起来，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
林无漾到底选择了与他同死，而不是为了那个凤凰苟千年安宁。
太好了，这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林无漾永远都是那个不会让任何人影响的林无漾。
他不行，那个凤凰也不行！！！
姬矣大笑出声笑的他身形都有些晃动。
跪在地上的女子愣了下：“尊上——”
姬矣良久才止住笑声摆了摆手，嗓音里的笑却未散去：“迎战吧。”
“尊上，仙界是要牺牲那位神尊，尊上还是先避战，来日方——”
“避战？”姬矣召出诡憩，嗓音低沉：“如今已是避无可避。”
林无漾突袭，抱的是必死的心，他如何能避。
*
无妄海上。
数月的厮杀已经让这片海被鲜血染的黑红，发出了阵阵的腐臭气味，刺鼻难闻。
血光蔽日，让整个无妄海变成变成了一片阴惨惨的修罗地界，遍地的残破肢体，内脏，手脚，头颅，到处都是……
无妄海四周都已经寸草不生，只有无所归处的孤魂。
荆野负手而立，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站在林无漾身侧手中的金色长鞭缠绕在掌心。
“如今霜厌你能使出几分的灵力？”
荆野看了眼掌心的长鞭，语气平缓：“至多不过五分。”
霜厌是凤凰法器，但荆野如今的修为即便承了上古神力，也无法完全的发挥。
五分，已经很好了。
林无漾看着荆野：“你怕吗？”
荆野唇角散出笑，狭长的丹凤眼内温和清润：“与你同行便不怕。”
荆野的嗓音很轻，可落在林无漾的耳中，却比上好的琴音还要动听。
林无漾召出还凝，还凝剑身的流转着灵力，发出阵阵嗡鸣，是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
夜色降临，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些。
林无漾身上的银色盔甲在黑夜里散出微弱的光。
荆野的视线悄然地落在他身上，心口处的跳动变得急促又强烈。
林无漾是很艳丽的长相，但身上的气质却疏离又清冷，这样无欲无求的人该是不谙世事的谪仙，而不是手握利剑的战神才是。
“我还正愁不能把凤凰羽翼折断，今日你就带着他来了——”姬矣飞身至半空，看着与林无漾并肩的人，眼里杀意陡生，他把视线落在林无漾身上：“以身献阵也需要让我重伤，阿恙，你猜是你我先死，还是这凤凰先死呢？”
第79章 疯批徒弟的强制剧本
“你我？”荆野嗤笑了一声，语调散漫：“你也配与我的师尊相提并论吗？”
林无漾在他身侧眉眼轻轻的扫过去，嘴角微扬。
“你的？”姬矣歪着头，一双眼里的森冷散开：“我倒要看看，你羽翼断裂，凤凰骨碎之时，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姬矣手握弯刀，刀上散出浓稠的黑气，他的视线落在林无漾身上，有很浅淡的希翼浮出，在看到林无漾没有任何反驳之后，悄然散去。
紧接着有巨大的妒意在心间升腾而起，即便是生死关头，他才是林无漾最大的敌手，可林无漾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徒弟！
姬矣的视线落在林无漾看荆野的眼神里，他认识林无漾万年多，从来没有见过他看谁是这样的眼神。
温柔又缱绻，像是山涧里的潺潺溪流，润物细无声。
这一刻姬矣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姬矣站在半空中，有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在鼻尖散开，他突然放下了刀，手背上的蓝纹蜿蜒，连脖颈处都隐约可见：“曾几何时，你看我也是这般的似水柔情。”
林无漾下巴微扬，一身的清冷疏离里隐约流露出一抹傲然之色，昳丽的面容之上仿佛有月华般的清晖在流转，潋滟的桃花眼里散出讥讽般的厌：“你吸收了上古凶兽的修为，它吃了你的脑子是吗？”
荆野在一旁听着，方才还晦涩森然的眼神透出一抹淡淡的愉悦，斜睨着姬矣的目光变成了和林无漾如出一辙的嘲讽。
姬矣和林无漾相伴十六载，这是事实，甚至姬矣远比他更早的认识林无漾，荆野无法忽视自己难以压制的嫉妒。
不仅仅是姬矣，任何一个先于他认识林无漾的人都让他嫉妒。
但是没关系，不论生死林无漾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姬矣说的话他不爱听，更是不信，柔情似水？
真是得了噫症。
林无漾的性格淡漠异常，没有情丝，他不可能爱任何人，何谈柔情似水。
可这样淡漠得人，却拥有神性，心系苍生。
姬矣太蠢，竟然以林无漾为由弑仙屠神，断了那十六载的最后一丝情分。
荆野眼尾微扬，手中的长鞭散出金色的光，身后的凤凰羽翼若隐若现，把林无漾笼罩。
姬矣轻轻的眨了眨眼，看着林无漾和荆野敛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握起弯刀：“阿恙，待我杀了你这个小徒弟，你我再慢慢叙旧。”
这个人实在太过刺眼！
林无漾催动还凝，冷寂的剑光流转，他冷笑着开口：“凭你也配？”
刀刃相撞之间，发出刺耳的声音，两道灵力相撞时，一黑一白间，清洌可怖的气息随之喷薄而出，脚下的无妄海都被掀起阵阵雪浪。
荆野手握长鞭跟在林无漾身后，鞭身的璃火流转出赤红的光。
荆野是林无漾一手教出来的，两个人是第一次并肩作战，可林无漾一个眼神过去，荆野就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出击。
姬矣挡住林无漾的剑，身后的长鞭袭来他嗤笑了一声：“不知死活。”
说完，姬矣侧身，手中弯刀旋转，直冲荆野而去，林无漾眸色微变，快速挡住这一击。
姬矣见林无漾如此，眸中戾色加重，反而不去和林无漾缠斗，而是招招冲着荆野而去。
“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真没变，以前我自身难保时，你对我温润和善，怎么？”姬矣看着把荆野护在身后的林无漾，嗓音嘶哑：“我们的无恙神尊，就是喜欢这种调调是吗？”
姬矣这句话戏谑轻浮，荆野收回长鞭，对着姬矣开口：“他只是喜欢我，不论我强与弱，他都只喜欢我，你——”
荆野说到这顿了下，在林无漾身后扯出了一抹很淡的笑，手臂上的伤痕正在朝外渗出血丝，可却挡不住他的愉悦，再开口时讥讽的反问：“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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