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收回收,顺势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年轻的时候在酒吧打杂,人家本来就是女神级别的人物而且还是从政人员,跟我简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有次我从后门出去倒垃圾碰巧看到她被一群混混纠缠,年轻嘛,脑子一热就直接上去干架了,结果自己也受了好多伤。”说到这,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纹身略微停顿,“然后她说感谢我要请我吃饭,总之后面接触次数就越来越多,谁能想到我们真的在一起了……还结婚了呢。”
钱蔚的声音有点抖,最后还苦笑了一声。
寡言人士瞄了一眼旁边异常安静的多动症儿童,看那表情感觉身边就差一盆爆米花。
叶汀不动声色扭过脸,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打破正在迅速延展开的遗憾氛围。
“还有一个孩子,对吧。”
第25章 挖掘回忆
“这你都能猜到?”
钱蔚面如土色,眼睛盯着叶汀。
林枫烨花容失色,眼睛也盯着叶汀。
……
位于焦点处的人眼睛眨巴两下,让气氛自然地冷了几秒才继续说话。
“照片修缮完美,中间的撕裂痕迹也磨得很平整,只是颜色与两边存在色差,再加上两个人的姿势,中间应该不是空无一物的才对,然后我就试探性随口一问。”
那哪里是试探的语气,分明就是证据确凿的陈述语句!
钱蔚的办公室设有高能材料筑成的墙壁,有效隔绝外界的一切噪音,现在门内门外就像两个世界互不干扰,MIRE酒吧忧喜参半。
虽说林枫烨经常在这里鬼混,不过大多时间他都是在二楼的吧台前伴着强烈节奏与自己的干爹相互拌嘴皮子。此时四下安静,话题沉重,父子二人都面向对方陌生的严肃神情,周围温度快要凝固结冰。
林枫烨缓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钱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老钱,这已经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了,后面你可以选择不说。”
叶汀坐在旁边不置可否,脸上的隐形面具依旧冷然平静。毕竟这件事与杜珺有关更与魏同有关,他认为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钱蔚摆了摆手,看着旁边走过来的人哑声道:“一年前在这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我有一种错觉,你和他很像。”
没有说明,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就是钱蔚和杜珺的孩子。
“他叫钱源,取名时本想寓意钱源滚滚来,但现在一想倒是有种希望再续前缘的意味。”
他边说边走到窗前,点了根烟,缓缓放到嘴边紧咬烟蒂,却过了好久才轻轻吐出,皱起的眉眼模糊在升起消散的烟雾中。
“十二年前,七大城不知道犯什么病非得争个高低排位,最直接也最不公平的办法当然就是战争。绀紫城这个位于中间等级的地区很快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小城想要争过去扩充自己,大城想要占过去一锤定音,所以当时绀紫城所有地区都民不聊生。”说到这里钱蔚又深深吸上一口,直到烟灰簌簌落下,周身环绕尽是烟草味道才稳住心神。
香烟安静燃烧,情绪也亦步亦趋变得愈加浓烈。
林枫烨和叶汀安静地呆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发问,他们都知道挖掘回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蔚按了按太阳穴,继续说,“当时的世界就是那副德行,人们天天走在钢丝线上,对死亡都感觉麻木了。但话虽然这么说,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别人身上感觉还是不一样,机械兵爆发性蔓延点燃战火,别说一个小酒吧,整个绀紫城数千条街道尽被炸毁,撤退疏散不及时,我们都被压在了重重的钢板下面,然后……不说了,不说了。”
后面的细节就算不提也能猜出个大概:两个大人被成功救出,而幼小的孩子却没有回来。
这是当年战事中常出现的一种结果。
叶汀低着头感觉胃里如浑水瓶子翻江倒海,一只手默默攥紧拳头放在膝盖上禁不住颤抖,另一只手在侧面偷偷掐着自己的大腿,胸口的起伏也比平时要明显,但是他还在紧闭双眼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我不想刺激杜珺,也尽量少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情,但是,总之最后我们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某种方法,醉生醉死也好,埋进工作里也好,抽不开身就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钱蔚将烟头的灰弹去,视线一动看向旁边的人继续说道:“我一年前看到你的时候,一方面是觉得你是调查局的人可能有些事情帮得上忙,再有就是……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
“老钱啊,有这种事你应该早告诉我。”
“没想瞒着,就是不想提战争,不吉利。”
声音化为回声不断缠绕,叶汀已经开始呼吸不畅,牙关紧咬额头渗出冷汗。
本来想打声招呼再出去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突兀地直接站起一言不发往外面跑去。
“喂!”
林枫烨看到他这样觉得不妙脑袋里轰地一声快要炸开,二话不说也跟着追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钱蔚透过四敞大开的门看向那两个东倒西歪的身影,没有力气去管他们,只能闭上眼睛,手里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独自在办公室里消化情绪。
现在已经是深夜,酒吧里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进入高潮阶段,迷离彷徨的人们随着音乐疯狂起舞,以酒浇头不醉不归,摇曳的灯光打在所有人疯狂的脸上,红酒顺着他们的发丝与下颌缓缓流下。
这一张张脸在意识朦胧的叶汀面前与战争中求救的惊恐面庞交相重叠,忽明忽暗极为惊悚。
在不断被身边人群冲撞的过程中,他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绚烂的颜色把空气撕成一个一个碎片一股脑砸过来,而自己则像是风雨中破碎的蒲公英,马上就要随风散去。
这种眩晕与第一次来酒吧时的感觉不尽相同,或许是生理和心理的区别。
叶汀一路跌到酒吧外面,还没站稳就抱着回收箱开始干呕。所幸这里是酒吧,门口多的是这种失态的人们,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他,就算有也只是唏嘘一下现在不争气的年轻人就快速躲开了。
天空布满乌云,好像快要下雨,几道银蛇般的闪电不时亮起,地面濡湿人影摇晃。
林枫烨急到脚下起火,从酒店里面挤出来后四处张望,然后定睛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倚在远处的回收箱前,霓虹灯光衬得那人线条单薄。
无法平息的不安裹住脚步,他一路踉跄着大步跑过去。
“叶汀!你怎么了?!告诉我!!”
一阵风吹过,叶汀耳朵里都是盲音,用尽理智和力气也只能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走。”
走,离开这里,但这是否同钱老板和杜局长将自己埋在酒里和堆积如山的工作中一样,是一种逃避呢。
叶汀管不了这么多了,林枫烨更管不了那么多。
他站在靠外的一侧小心翼翼把人扶到摩托车上,又将外套又用力裹了裹。只看这人泛白的嘴唇一直无声嗫嚅,林枫烨心中备受煎熬,戴上头盔后启动摩托车幽黑的眼神直视前方。
虽然身上裹着两层外套,风灌进袖子的时候叶汀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后背全都已经被汗浸湿。
千斤重石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把额头抵在前面人的后背上,好像在寻找一个支点。
乌云翻滚,南风带着凉意吹起,雷声轰隆隆干响个不停,好像上天正闷着一场暴雨。
摩托驰骋好一阵,叶汀实在太冷把衣服系紧了些然后无力地睁开双眼,一个个路灯向后移动,也把他的眸子照得忽明忽暗。
林枫烨能感觉到叶汀靠在他的后背有在不时的抖动,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当下的状况,但即使心情再急迫还是不能妄然加速,只能慢慢匀速行驶要多稳有多稳。
酸涩心情麻木神经,冷汗顺着脖子一路流下。
-
直到摩托车行驶到院子里,林枫烨把车停稳,一只手扶住叶汀环上来的胳膊然后慢慢下车,转身看到已经神志迷糊了的人此时全部重心都在他手上。
摘下头盔后的叶汀头发早就被汗浸湿,打成绺贴在耳边,脖颈后略长的发梢还挂着几颗明显的汗珠。
细细的雨丝不由分说从天而降,林枫烨赶紧抱着人往屋里跑。
到室内之后一片冰凉天地,温度丝毫没有回转,他把叶汀轻放到沙发上像是保护价值连城的易碎物品,又马不停蹄去拿毛毯子和烧热水,打开屋里的供暖设备开到最高级别,折腾了好一通屋里才开始暖和几分。
小小一个人整个陷在沙发里,林枫烨端来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暖着,然后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问,就只是那样盯着他。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忍住好奇心的时候。
和那些疑问比起来,他现在更怕眼前的人又在心里做了什么可怕的决定,就像六年前那样。
“叶汀,有些秘密你藏不好就告诉我,否则你就把它完美地封印住别露出丝毫破绽……其实,这些是我之前的想法,早就不做数了。现在我只想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求你把不能跟其他人说的话都告诉我,好吗。”
还是没忍住。
屋外已经暴雨倾盆,雷电交加,玻璃上的雨点七零八落织成一片庞然巨网。
屋内沉默许久,心跳都慢了下来。
“林枫烨……”
叶汀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沙发背,语气轻飘:“你杀过人吗?”
这话一出,两个人心里都倏然发紧,林枫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连摆什么表情都没有选好,就这样呆愣在一旁。
叶汀眼睛透着难以掩饰的麻木望向窗外,晚风携雨吹得树影幢幢,除此之外一片寂然。
“我参与过……钱老板说的那个排位战争。”
第26章 “我有。”
“不可能,那时候我们才十岁,你还在皓……”
林枫烨一瞬间醒悟,瞪大双眼直愣愣看着眼前。
他明白了叶汀刚刚为什么那么反常,明白了叶汀六年前为什么会从那里毫不犹豫跳下去,明白了叶汀为什么一直以来痛恨魏同,也明白了当年初遇时对方的冷漠和疏离。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人在皓白区经历的事情远比他长久以来脑补的要痛苦得多。
“你……你愿意告诉我皓白区实验基地的事情吗?”林枫烨从沙发上站起来半蹲在叶汀的面前,狐狸桃花眼认真起来也可以只映出一个人。
“我……”
话还没说完,窗外的天空突然一白,雨夜闪电倏然划破长空,随之是震耳欲聋的轰响。
叶汀感觉自己一贯坚实的屏障裂出一道细痕,他原本只想与扎根心底的破烂皓白区一起消失在世界上,但与六年前一样,上天总会在他“愿望实现”前一秒通过旁枝末节的方法救下这不值钱的命运。此刻,可能是今天在酒吧里面那一小段不能称之为感触的感触又让他燃起一缕倾诉的欲望。
恰好倾诉的最佳人选正在面前真诚地做好了倾听准备。
“可以先说一下,”叶汀抬眼与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四目相视,“我好像知道魏同许给杜珺的空头支票是什么了。”
“是什么?”林枫烨话音刚落,好像就从这人眼里看到了隐隐泛着的久经风霜之色。
“应该是,仿生人。”
————
——
叶汀从小就居住在荼白城皓白区,有个小房子住着勉强维持生活。他从来没见过生他的人,对养他的人也只是缘分不多见过两面,记得名字却对容貌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像他这样的并不是特例,荼白城有很多孩子都是如此孤苦伶仃,有可能他们的父母是已牺牲研究员也可能是有不允许透露任务的外派人员,总之这些小孩就混迹在实验基地的边缘地方,呈散养状态。失去保护伞的大家过早走出象牙塔,胆战心惊边试探边生活几乎人人可欺,稍不注意就会丢去性命。
皓白区里有一个几乎占去城区百分之九十的超大实验基地,是构造复杂管理严格的机密区域,里面每天都在进行数以万计的实验和发明,主攻方向是信息流电子元件处理与机械制造。
毫不夸张的说,其他城区使用的功能性机器全都出自此处并带有相应标识。不过正因如此皓白区既被大家需要也被忌惮提防着,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排名永远只高于缃城。
叶汀七岁那年为了躲避外面的欺凌偶然躲进了用于实验的数据库。
这里平时肯定是安装机械翅膀都飞不进去,但当时正巧数据库遭到不明人士入侵系统漏洞,直接或间接导致实验机器人全都断联了控制。
所有研究员都在焦头烂额想办法解决问题,根本没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孩子混进实验重地,又或者是看到了但实在没精力去顾这小毛孩子。散弹枪扫描失效都变成儿童玩具□□,机器卫兵更是失控如石雕屹立不动。
他就这样一路晃晃荡荡通过一架悬空桥梁走到实验基地的中央大楼。那时候的实验室还没有像后来那般阴晦沉闷,亮白的墙砖地面不沾微尘。
当时他肯定想不到那是自己未来九年都走不出的地方。
进入未知领域,小叶汀东看西看像是跟同龄人一样在玩某种探险游戏。经过几堆破烂控制器之后,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中央操控盘像是倒挂在房顶的巨大蜘蛛,这是二号操控盘同时也是备用的,上面的设备都是老旧型号无人更新,导线貌似也断了几根。
看上去不是预备役,更像是废弃的。
现在这个时间段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号实验室的一号操控盘前弥补漏洞,这个入侵的人技术高超且非常狡猾多变,补完一个漏洞之后就会再自动生成两个,这样下去恶性循环无边无尽。
叶汀身上没有要保住饭碗的包袱,平心静气蹲在角落里接通所有开关,意外发现这机器竟还很争气地可以使用,除了有些卡顿和时不时雪花屏。
他精细地擦了擦二号面板以及它前面的椅子然后才不情不愿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屏幕上一串又一串本应该在小孩子眼中是天书乱码的程序。
镜片反射着屏幕上的幽幽蓝光,头脑飞速转动。
这一刻,外面纷乱被自动阻隔,他出奇平静地将手附在键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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