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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李妄摇头，微微呼了口气，才能将那句话说出口，“她说——我的妹妹，就是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梦境里难言的窒息与恍惚，又在眼前闪现。
与醒来后的每次独处一样，仿佛眨眼间，便有大量的海水凭空出现，用又苦又涩又咸的海水包裹住他，拉着他往思绪的深渊下坠，神思不属，心不在焉。
以至于师鱼鱼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次，他才听清了牧月的问题。
她向来聪慧敏锐，这次也不例外，看他这副模样似乎就已经把握到了什么，没有要求证明真假或者重复神女说过的每一句话。不是她认为这些不重要，而是她清楚，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先问出口。
所以李妄听见了那个问题。
“如果神女真的是你的妹妹，你还要继续为你的妹妹，为复仇，而杀死她吗？”
第71章
这是很难说清的问题。
多年相处,他们这几人要复仇的理由虽然明面上没有说得特别详细，但彼此多少都了解一点。他们都知道，李妄是为了给家人,给父母和妹妹复仇才会踏上这条道路。可如今得知复仇对象正是自己的妹妹，又怎么接受得了？怎么下得了决心？
甚至连是否能继续走下去，都变成了未知的谜题。
说得更严重一点,这一刻,李妄是敌是友都不一定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顾忌旧情,投向另一方阵营。毕竟在这里的人本就全都是无法忘怀过去,想要复仇的人啊。
所以牧月才需要一个答案,所以这里的人都需要一个答案。
李妄沉默了很久，久到其他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出声。
“我大概……还做不到。”他有些坦然，也有些愧疚,却仍然把这话说出了口。
如果可以，李妄希望自己能够斩钉截铁说做得到，能够去做,绝不会就此放弃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目标。
可正确的事情与感情好像总是难以相容。心里再清楚,分析再透彻,决心再坚定，只要一想到那可能是自己的妹妹，是疼爱了保护了那么久的妹妹,是模仿了学习了那么久的妹妹，他就狠不下心,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说“做得到”了。
大概是模仿妞妞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从儿时到青年，他总算学会了其中的一点精髓,学到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慈悲心肠。这个时候，竟然真的说不出欺骗自己的假话了。
李妄垂下视线，一时不太想知道其他人会是什么表情。鄙夷、愤怒、讥讽……无论哪一种，似乎在这一刻都足够刺伤真心。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清朗的男声从旁传出，那人语带笑意，“太好了，本来我还担心了一下，要是你特别痛快地说要杀了她该怎么办，现在这样总算能安心了。”
“什么？”李妄怔了一下，看向师鱼鱼。
师鱼鱼这才露出点惊讶来，过于明显的仿佛故意为之的惊讶，“嗯？如果是你，有一个毫不犹豫说要杀死自己亲人的同伴，难道不会担心某一天会被暗中捅刀子吗？如果是这种人，我可不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李妄哑然，半晌才道：“这不一样……”这和他想的也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便有接二连三的赞同涌来。
祝笑笑：“战斗的时候，果然还是知根知底知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伙伴。”
颜玉麟：“的确，这下我们该考虑如果面对神女，到底要怎么出棋了。”
两人都没有责怪的意思，李妄微微张嘴，下意识看向了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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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最高位的女子面色不变，竟然点头了：“确实如此。李妄不能对上神女，但神女如果能因旧情落入陷阱，或许还有别的机会。”
为什么会是这样反应？为什么……为什么不责骂他，不怪他，不朝着他发火？
李妄有时会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同伴。比如现在，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冷嘲热讽，只等来了再平常不过的结论。仿佛无论他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他们都不会为此心生怨恨，都不会对他生出怨怼，更不会随便将他弃之不理。
他们只是平静地、从容地，接受了他的答案，包容了他的任性，承认了他的自我。
这可真的是……
他想叹气，却又觉得不该叹气的。这段思索的功夫里，牧月等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将他梦境的一切撬了个干净。
“神女居然是这种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完来龙去脉，祝笑笑颇为惊讶，“从之前听过的传闻来说，她怎么会这么，这么渴求爱意？”说出“渴求”这个词时，她显得很是迟疑。
“倒也不是说不通。”牧月抿了口茶，“另一个传闻里，说神女想要最真实的爱，才引得其他神明争相表现，才起了争执打起来，才有了这些个不顾我们死活的神灾。”
颜玉麟摇摇扇子，似是遗憾：“如果神女不是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我还真想见见。这可是那个对无数佳人不屑一顾的李妄承认的美人！”
“这么一说，真的让人心生憧憬。”师鱼鱼捧着脸，瞥旁边的黑发青年，“让那个李妄心动，是很不容易的事啊。”
李妄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种事，也不记得自己有对谁不屑一顾。他当即否认：“我没有。”
然而不止这两人，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开口为他这方面的名誉辩驳的意思，自顾自说起了其他话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女提过妞妞是分魂之一，这么说来，她应该有很多分魂，或许都放在了人间。”牧月猜测，“为了她的某个目的，这些分魂转生成普通人，混入人群。如果能有办法找到这些普通人，或许我们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人质，逼迫行踪不定的神女出现。”
“我们没有能够分辨灵魂的手段，大概做不到。”颜玉麟摇头，“不如从爱的角度入手，设下能吸引她主动前来陷阱如何。”
师鱼鱼兴致勃勃插嘴，“你们不好奇吗？神女到底要得到什么样的爱，到底为什么要得到爱。”
正研究怎么下套的两人头也不回。
“没兴趣，神明那种存在不是人能理解的。”
“那不重要。”
“……”
师鱼鱼啧了一声，想凑到李妄身边抱怨两句，却瞥见了这人不太对劲的神色，他喊了一声，“李妄，你怎么了？”
黑发青年无焦点的视线缓缓挪到他脸上，像是终于从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我应该说的事。”
“什么？”师鱼鱼一面问，一面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他已经接受李妄是个随时会扔可怕消息的人的事实了。
李妄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他看向正激烈讨论的两人，出言打断：“诸位，比起神女的事，有一件事更需要好好聊聊。”
牧月和颜玉麟对视一眼，当即停下了话头，示意李妄继续说。
他缓缓按住了额角，垂下眼帘看，似是疲惫似是懒散，唤了一声：“出来聊聊吧，天道。”
天道。
这是个许久没有出现在话题中的名字。或者说，自从他们拥有了自保的力量，经营了一个颇有实力的组织，走上复仇之路的正轨后，这位最初的引导者就越来越少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不是灵魂中的契约从未消失，祂也会偶尔响应他们的呼唤，指不定他们还要怀疑一下，天道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件事，决定不再管了。
李妄这个时候却说要喊天道来聊聊，这明显非同寻常。
牧月等人皆摆出了郑重的态度，不再出声，静静等待着脑海中宏大又缥缈的声音出现。
不多时，祂来了。
【吾在。你想问什么？】
李妄：“你当初救下我的时候，告诉我，是妞妞用她的命换回我的命，是不是？”
这件事是李妄第一次说起。在此之前，在场没人会知道这种秘密。因此面上不约而同多出几分惊讶。
笨拙些的可能只会觉得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便不再想。
敏锐的会想得更多。比如终于明白为什么偶尔能在李妄身上看见一点不协调感。大概就是因为李妄一直以来，可能自认为在背负某个逝去的生命，代替那个人活着。恰好，在场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笨蛋。
李妄并不在意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眼神。比起之前他说杀不了神女的那会，这种程度的话根本不会引起他害怕的波澜。
他在把话说出口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坦荡。
【吾说过。】天道承认得也痛快。
“但妞妞她……是神女的分魂吧？”他似是笃定，不太明显的停顿后，后面的问话顺畅起来，“你当初真的想救下她吗？”
天道找上他们，帮他们复仇是为了利用他们的力量，得到神明死亡化作的权柄。如果一开始祂就想杀死神明，怎么可能会去救？妞妞又怎么有机会把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他？
要知道，即便是分魂，那也是神明。
这些年的交流里，不难察觉，天道对神明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过，仅仅将他们视作即将得到的权柄保存者罢了。
【吾没有救她。】天道回答得很快，像是明白他的疑惑，又说，【她也不需要吾来救，作为分魂，死亡时即为使命完成，她自会回到本体那里去。】
祂没有否认妞妞的身份。这一刻，心头那一丝侥幸，一丝期盼，灰飞烟灭。
李妄说不清自己是解脱还是陷入更深的纠结。他没时间去细想，只能粗暴地把这些情绪压到心底，继续现在的话题。
“这么说，你骗了我？”他没有生气，质问得像是在打趣，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又像是早就明白会是这个答案，没了惊讶。
【于吾而言，这是事实。不能救她，转而救你，等于她的机会让于你。】天道提出了近乎诡辩的理论，【的确是她换给你的命。】
“呵，真会糊弄。”师鱼鱼冷笑。牧月等人也露出些不虞。
出乎意料，这些年天道似乎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现在祂说话比原来容易听懂得多，甚至学会了人类能言善辩的一面。
李妄想着这些无所谓的细节，又问：“这件事暂且不论。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妞妞是神女的分魂，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次天道沉默了一会，才说：【你们没有问过。】
“我们怎么知道要问什么！”师鱼鱼忍不住开腔，“那时我们对这些神一无所知，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一点，作为指引者，你居然什么都不说？！要是有一天我们遇见要杀死我们的神，我们不问，你也不
喃諷
说吗？”
【不说。】祂平静道，【吾不能窥探你们的想法，自然不知道你们不知道什么，想要知道什么。】
师鱼鱼瞪着眼咬牙，一脸“要气死了”的表情，要不是李妄按住了人，估计都开始砸桌子了。
李妄沉着气，说：“这么说来，你察觉到的、发现的、做过的很多事，如果我们不问，你就不会说，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牧月和颜玉麟反应过来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天道或许藏了很多事，很多真相。但祂仅仅是看着，如果不去问，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他们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天道。
而这背后的意义，深想下去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天道没做声，默认了。
李妄抿紧唇，双拳紧握，间隔了一阵，才抛出了关键的问题：“既然我们问你你才会说，那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开始就选中了我们？”
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这意味着，或许在事情没有发生，还有挽回余地之时，天道什么都没有做。
意味着，为了祂选中的契约者，或许祂在其中引导了神灾的方向，才能造成祂所期盼的局面，造成特定的人死亡。
意味着，很多事，不，一切……或许都在祂的掌握之中。
第72章
天道间隔了很久,才回答了他们：【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听到答案的瞬间，李妄很难说清心底升起的那一丝感情到底是庆幸，还是愤怒,亦或者两者皆有。
他环顾左右，轻易从其他人表情中读出了怀疑与忌惮。显然，没人完全相信天道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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