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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月这才看清往日过于善心的这位朋友，在历经多次妖兽袭击，救治更多人后，尽管身形消瘦许多、皮肤粗糙许多，却磨砺出了一颗更为明澈的心。她有些感慨，很快把预备的方案说了个透彻，也安排了相应的人去准备。
“我不是你，做不了这么面面俱到的事。”听完后，祝笑笑忽然说。
牧月以为她在自我贬低，便劝道，“无妨，你只需按我说的来做，不会出错。”
“我做不到的。”祝笑笑还是摇头。
牧月想要叹气了：“笑笑你……”
“阿月，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别人做不了。”祝笑笑紧紧盯着她，“所以，你要活下去。”
“……好。”
这么答应的那个人，最后倒在了掩护撤退的路上，只留失去主人的白虎徘徊不去。
要求承诺的那个人，在另一场战斗中以一己之力救下数百人，在枯萎的植物环绕下也陷入了永恒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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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刻，祝笑笑想起一次或许微不足道的对话。
“我记得阿月你们之前说不打算阻止神灾了，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意料之中吧。”牧月漫不经心，“我们活在这里不是吗，虽然说了那么多遍，可要怎么对同样活在这里的其他人见死不救？神不会救我们的，只有人能救人。能救的话，为什么不去做？”
“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声说完了后半句，“我希望能成为朋友眼中的好人。”
祝笑笑想，阿月一直都是个好人啊。从第一次见面，她在河岸边救下落水的自己开始，她就一直这么觉得了。
为什么这样好的她会死呢？
来寻她们的贵公子一身狼狈，与高个子的朋友苦战许久，最后剑碎枪断，力竭而亡。
“牧小姐，在下没法子了，拜托你，出出主意……”
“哈，老子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种畜生嘴下！不行，你给我来一剑……”
想要救下他们的游生便一刀一刀，砍出了归路。
“不要，死……”
时间的刻度在此将他们分割，留下过去与现在。
天外天入口大殿的厮杀仍在继续。
“这是什么鬼地方？”
师鱼鱼啐了一口血沫，一个鲤鱼打挺滚到了残破的建筑物后方，开始怀疑自己领了来找李妄的任务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他原以为天外天该是个戒备森严、易守难攻的地方，谁知道这里居然不仅没有看守，还喜欢搞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是无差别打人那一套。
就算自诩为神，打架的时候，不也跟人一样压根没有理智吗？
师鱼鱼一边腹诽，一边指挥着其他人隐蔽跟上。他急着去找李妄，把一件必须要告诉他的事带到，所以必须……
他猛地一缩手，还是没能完全避开，殃及池鱼的光刃飞过，小臂上当即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汩汩鲜血留下，激发他血液中的妖力。立刻有神明察觉到这一丝异样的气息，穷追猛打过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击接踵而至，师鱼鱼一口气都不能喘，狼狈逃窜在各种攻击之中。
可寡不敌众，即使有几人帮忙分担火力也只是杯水车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慢下来的动作又给自己增加伤口，陷入致命的死循环。
如果是一般人，早已滚落在地，按住伤口，大声呼疼。
可师鱼鱼一步没停，他激发妖力，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血液飞溅，给鲜红的耳饰又添了两分明亮。他甚至露出个肆意的笑来。
这样被人围追堵截的日子，他儿时经常有。毕竟捡到他的老头子以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时常会有人联合上门寻仇，自然牵连到还不能独立的他。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跟着老头子到处跑，他想去哪里都有办法，没有一个人抓得住他。
这次也一样，他想去找李妄，没人能抓得住他！
踏入那扇门的那一刻，师鱼鱼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李妄！
尽管气质有些改变，模样也好像变得精致了一点，但他认得出来，是那个哭得很好看的李妄。
他眼睛发亮，兴奋得直喘气，跑得太久腿都有点发软，但他还是很高兴，他扑上去，凑在他耳边，得意道，“我找到你了！”
李妄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高兴。他按住他的伤口，打量他身上的血迹，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你……”
“我还没说完呢。”师鱼鱼感觉自己好一点了，喘气的幅度小了很多，就是说话不太顺畅，他努力把那个必须带到的秘密小声说了出来，“听我说……”
“我知道了。”李妄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却又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僵硬得不敢下手，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了师鱼鱼的背上，“你、你很冷吧？”
冷？
师鱼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在发抖，下一秒他又想，怪不得他会觉得李妄的怀抱温和得不得了，是因为他很冷啊。
可为什么会冷？
他转动迟钝的脑子，瞥见了衣服上的血迹，顿了一下，才对李妄说，“就这一次……你别哭啊。”
李妄摇头，没说话。
师鱼鱼想伸手抹掉李妄眼底那些亮晶晶的水珠，可他没有力气，只能勉强蹭蹭他的手腕以作安慰。
他闭上眼前忍不住想，只这一次，他觉得李妄的眼泪——看上去真伤心啊。
比一万次掉进水里还要伤心吧？下次、下次，他稍微安慰他一下好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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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抱着冰冷的朋友，像是回到了失去一切抱着妹妹的那一天。
他们都一样冷。
这样的冰冷中，却又不是相似的一无所有。
他面前站着个小女孩，一个和他妹妹长得一样一脸天真可爱的女孩子。
她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李妄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少了点什么，“这是你的幻境。”
“不对。”女孩竖起根手指，“幻境要根据现实编织，我不会凭空制造幻境。这里不是你塑造出来的吗？你一直很担心朋友们的处境，所以我才特地变出来给你看的呀，你瞧，他们的事你都清楚了。”
“这里发生的事，现实不是绝对会发生。”李妄自语着，动作轻缓地把师鱼鱼放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对。”小女孩嘟起嘴，“都说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我只是让你同时看见了而已。还有，不要用那种目光看我！”
“什么样的目光？”李妄一步步靠近了她。
“就是、就是……”她说不出来，气得跺脚，“总之很不舒服的目光。”
李妄没有答应，站定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你是我的妹妹吗？”
“你希望我是，我就是。”她给了个狡猾的回答。
李妄点点头，问她：“我的妹妹本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你希望叫什么？”
“名字？有什么意义？”
“代表了家人的祝福与爱。”
“爱？”小女孩眸光亮了起来，“我想要一个好听的名字！”
李妄顿了一下，嗯了一声，他靠近妹妹，低下头，抱住她，像是那天在黑夜中保护她一样。
不知为何，神女没有挣扎，似乎沉浸在取名的乐趣里，接连提出了好几个方案都被否决，最后撅起了嘴。
“就叫做月芙不好吗？月亮和芙蓉花。”
“不好，而且，父亲其实选过了名字。”
“叫什么？”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几乎与她一样。
所以李妄捂住了她的眼，低声道。
“芃芃，草木丰茂，向阳而生。叫做芃芃。”
一柄利刃她的后背而出。
他刺穿了她的心。
也刺穿了自己。
师鱼鱼冒死带来的消息，是游生和古银在梦境中窥到的秘密——要杀死虚幻，就得杀死最大的幻想者。
这里最大的虚幻是什么？
不是师鱼鱼，不是这些人间的景色，是已经死去的妞妞。只有妞妞绝不会再出现了。
此刻，能看见妹妹的他，构成了虚幻的中心。储存全部神力的一击，足够杀死一位神明。
崩碎的世界中，他抱住失去力气的妹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
“你为什么要杀我呢？我是她，她是我。你不明白吗？”神女看向他，“妹妹不是你最遗憾、最亏欠的人吗。”
“是。”他嘴角溢出血沫，“但你也是我最恨的人。你真的把我的妹妹，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曾经，和我的现在，都夺走了。”
“可是，我对他们并无杀意。”神女显得有点委屈。
李妄：“我知道。其实我想过很久，想过不去杀死你的理由，也想过要杀你的理由。可见到你之后我才明白，你会主动引起灾难，你会为灾难的到来感到高兴，你在追逐无意义的爱。你不死去，这一切不会结束。你执掌虚幻，会引诱他人，不是吗？”
“嗯。我能满足任何人的幻想，所以他们爱的似乎是我，又似乎……”女孩脸上有些迷茫，“不是我。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得到真正的爱？”
“爱填不满你的虚无。你是虚幻，你可以成为任何人，被任何人所爱，那你自己呢？你找不到自己，你永远在用他人的爱填饱想象中的形象，你无法满足。”
李妄的呼吸微弱了下来，“不过，或许天道能告诉你该怎么办。祂大概……什么都知道。”
月芙听见那心跳消失后，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眼角，好像会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一样。可是什么也没有。
神明怎么会有眼泪呢。
“……奇怪的人。我本来可以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神明，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但是……这样死在你怀里，似乎也不是件坏事。下辈子，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第78章
“生与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取决于观察的远与近。”*
命运的观察最为细微，也最为多变。
作为执掌命运的天道，祂从一开始就已经看清了所有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从生到死,正如须沧曾经说过的那样，对祂来说，维度是相同的。
李妄曾经问过祂,是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他们,那时祂回答不是。
祂选中的人,并非随意选中,而是模拟了命运与路线,在无数产生回应的人类之中选出的。李妄他们并非一开始就被选择的改变命运者，而是在多次的预测与模拟,最终确定下来的最佳人选。
祂早已知晓这一切的结局。
祂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遭遇什么样的事件，会有怎样的相处，也会一路奔向盛大的死亡。
那是无数个命运中,无数个死亡中,祂完全熟悉的结局。
祂冷漠,祂无所动容，祂无比冷静。
一切都顺从规划的命运前进。
直到祂与人类同行，亲眼见证一场场生死。
人类并不知道,祂与他们已经无数次相遇，无数次重启。
无数次,祂见证死亡。
为了让命运走在恰如其分的道路上,祂将无数可能性变作真实，催动既定的人物站在合理的时间点,做合理的事。
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同样的人。
然后最后一次，漫长到祂都难以忘记的最后一次。
对那个人类来说大概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谢谢你。”
被赐予了悲哀命运的人类，清晰了一切的人类，向祂诀别。
那是李妄进入天外天前最后对祂说的话。因为封锁，天道无法一同进入天外天，但祂早已知晓那一刻的结局，也清楚面前的人类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毫无疑问，他会死在这里。
祂并不感到意外，却感到一丝不可控。
天道与神明天生立场相悖，因为祂必须夺走神明的权柄，必须成为完整的“天”。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足够毁灭的力量，力量需要被统一管理在祂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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