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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曾经千疮百孔的躯体中，余临试图再次窥探那种心跳。
不出余临所料，他负伤的双眼已经在世界里恢复如初。
他收起短匕，视线低垂，投射在血泊之中，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悼。
余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Z组织的人并不在乎同行者的死活，怜悯之心听起来十分可笑。
余临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很高兴认识你。”
实际上，余临的心情并不是很好。面对夺走自己能力的人，他本来没有理由保持心平气和。
但03457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很有趣。
03457与他视线交接，那里一汪死水，什么都没有。
于是，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余临忽然想到，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除了任务目标和任务下达者，杀手不会和杀手之外的任何人有接触。
这种行为被视为不忠。
不忠者，会被彻底消除。
余临耐着性子搭腔：“我叫余临。”
03457终于想起来眨一下眼以缓解酸涩。
“……我没有名字。”
余临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
03457又沉默了。
于是余临朝自己肩膀上看了过去。
“我遇到了点麻烦，能不能帮我一下？”
他在告诉对方，自己双手被缚，行动不便。
其实打开这种绳结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但他需要创造更多交流机会，以初步探清对方的底。
03457停在原地，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不安。
“……咳，其实也没多大事。”
初步沟通失败，余临移开目光，松开第一个结扣。
岂料下一秒，03457就疾步朝他走来，不安的神色换成了担忧。
“等，等一下。”
声音是略带嘶哑的，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说过话。
余临抬起头：“……嗯？”
03457蹲下，目光在绳结上打转，拿着刀左右下不去手，就好像接下来要拆的不是绳子而是炸弹。
余临盯着他的侧脸，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余临开始因为骗了他产生负罪感。
心跳声响在耳边，万般熟悉，异常清晰。
余临感觉到绳子断了一根。
几秒后，0345往后挪开，这声音就弱下去了。
金属利器划过皮革的声音钻进耳膜，并不好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余临问。
03457身体微颤，手下动作一僵。
余临很快就发现了，当03457语言中枢进入工作状态时，他就会忘记当前的工作。
“不……不知道。”
余临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告诉你我在四号墓园，但这里应该是初代Z组织遗址，两地相差很远。”
余临看着他。
人类这种生物，在交流时，倾听者总是会习惯性看向讲述者的眼睛，前后两者会在不经意间对视。
当然，话题不会因此中断。
但余临看了他将近半分钟，他不光一个字没说出来，连眼睛都没往这边看过。
余临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招人厌。
终于，03457憋出来一句话：“应该是世界带我来的，你救我的那个世界。”
机体重新开始运转，03457断开最后一根绳子。
余临呼出一口气，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看向03457，说了句谢谢。
03457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烧出一片火。
余临：“？？？”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杀手是在紧张。
小学生面对班主任的那种紧张。
他思考片刻。
“你的刀能借我用一下吗？”
03457：“嗯？”
03457：“嗯。”
作为Z组织的杀手，他的防备心显然不够。
余临接过刀，沉甸甸的，上面还带着对方的体温，那里面承载着对一个陌生人的信任。
不该有的，杀手的信任。
余临观摩片刻，反握短匕，在03457终于敢看过来的时候，向他心脏的位置径直刺去。
第4章 没关系
除非死到临头，否则杀手永远都不能将后背交给任何人。
余临第二次看到了03457的神色变化。
在白匕逼近他胸膛之前，对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飞速往后退去，并习惯性做出一个防御性动作。
紧接着，他左脚踩上远处的障碍物，那几乎是仓库的另一个角落了。
余临看到他的神色锋利起来，比他的刀更加危险。
随后是一个利落的突进动作。
那是身体本能在操控他活动，余临再清楚不过。
他睁大了眼睛，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像丢帧的录像。
“甑——”
耳边几乎是一阵轰鸣，碎发从身前飘过，意识回转。
余光中闪过一道白光，悬停在身后的承重墙上，与脑袋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公分。
余临往右看去，视线刚刚偏移，一股飞来之力便顶住咽喉。
03457胳膊压在他的脖子上，生生将他的头抵到墙上。
余临感觉到手臂发麻，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是被03457打中了手腕。
于是手中的刀再次回到杀手身上，03457将刀背反压在他脸上，完全掌握主动权。
余临试图与他对视，但稍有一丝半点的动静，杀手就会加重三分力度。
他听到03457问：
“为什么？”
余临很确定，03457现在情绪十分激动，因为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知道对方在问什么问题。
为什么救了他又想要杀掉他。
因为有这个疑问在，所以他在最后一刻极力克制住杀手的本能，没有立刻取了自己的性命。
“放开。”
余临说：“我没想杀你。”
老实说，身为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余临显然觉悟不够。
所以在说出这话后，余临自己也有些心虚，就现在情况来看，没事瞎作死的是他，身处下风的也是他。
“我没想要杀你”这种话，大概由03457来说比较合适。
意识到这一点的余临，准备再说点什么往回找补。
可下一秒，压在脖子上的那只胳膊竟然松了力。紧接着刀也被撤走了。
余临没反应过来。
他强忍住干咳的欲望，往回深吸一口气，疑惑地看向03457。
没事了？
对方安静地等他给出答案，刀已经完全收回，看得出来，这位杀手现在依旧没有任何防备。
余临：“你相信我说的话？”
03457想了想，点头。
余临的负罪感更加强烈了。他想了大半天，没理解这是怎么个事。
这次难得是03457主动跟他说话，没打磕巴。
03457：“前辈说，救你的人最有资格拿走你的命。所以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我只想知道原因。”
余临想了下，03457说的前辈大概是那几个人口中的“叛徒”。如果他问的话，对方可能真的会将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悉数奉告，但他不想再掺和进Z组织，45死后，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与他有关。
余临说：“我只是在确认一件事。”
03457思考片刻，问：“我是不是拿走了你的东西？”
他把刚收回去的刀又抽出来，对着刚才余临试图刺下的地方扎过去，在刀尖触碰到战斗服布料的时候，整个刀都消失了。
03457握了握手，说：“负责叛徒清除的追杀小组有十一人，他们一起上的话，胜算最多只有八成。”
余临：“……”
胜算、最多、八成。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03457耿直地解释：“但师兄在，打赢师兄的几率是零。”
余临默默陷入沉思，如果03457对追杀小组的胜率高达八成，那么他之前完全不应该那么狼狈。
当时看到03457的时候，血路在世界里一直蔓延了几十米。可以说，他能愿意将这名杀手收容在世界，除去45的因素，就必须要承认自己的恻隐之心。
余临：“然后呢？”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03457抬起头，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后，就又低下去看手，连声音都不自觉小了。
“然后他们都消失了，除了师兄，都消失了，就像这把刀。”
就像余临从来不会遭遇危险一样，世界会清除能力拥有者身边所有危险因素。
“等一下，那你师兄最后怎么样了？”
如上，余临本身不关心这位师兄的死活，但他不知道短时间内能力是否能回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他就得跟03457一起行动好一段时间，那这个能让03457说出胜算为零的师兄，将会成为最大的麻烦。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03457说：“他很惊讶，走了。”
余临黑了脸。
03457看出他的担忧，急忙解释：“他不会妨碍你拿回自己的东西，任务失败，他最短也要在‘青院’住两个月。”
不光是任务失败，杀手预备军有任何不合规的行为，都会被送进去，45就是在青院用鱼刺刀划开了那个人的身体。
还有其他人。
记忆复苏，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余临推测道：“然后你就被世界带到这里来了？”
03457郑重点头。
余临：“刚才我和他们的对话你也都听到了？”
03457：“嗯，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你。”
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躲到最后才出来。
余临看着他一脸诚实的模样，突然起了恶趣味：“看着我的眼睛。”
03457犹豫片刻，照做。
余临：“零号的眼睛可以杀人，你接下来会死在我的目光注视下。”
结果03457摇了摇头：“不会。”
余临：“为什么这么想？”
03457：“这应该是你世界的一部分，我拿走了你的世界”
“确实是这样，”余临说：“世界会吞噬一切危险因素，所以追杀你的那些人消失了。”
03457听得很认真。
很快，他发现了什么：“你的腿受伤了。”
余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鲜血从裤管流出，十分狼狈。
药效一过，倒是没那么疼了，他差点忘记那群变态做了什么。
03457说：“我背你离开这里。”
——
余临花了三天时间跟03457解释，他拿走的不是世界，而是一种能力。
这种能力最早在他七岁的时候被发现，据说失落之城的没落氏族都有这样一种能力，强大的精神需求让虚拟世界成型，只要能够维持在一定的发展程度以上，世界就可以一直稳定存在。
特殊能力者刚刚暴露时，部落曾遭受过多方围剿，所以他们隐匿冰川一带， 但还是在本世纪初彻底沦亡。
“世界存在值。”
余临告诉03457这样一个概念。
“这是世界毁灭的临界值，你类比一下人类发展指数就会明白了，当世界发展指数低于世界存在值，这个虚拟世界就会消失。”
“任何剧烈的潜意识情绪都会让虚拟世界成型，世界可以来自梦境、童话书，甚至是你自己写下的东西。”
“世界一经成型不允许改变设定，否则将会进入清扫状态，也就是毁灭。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外来者都会影响世界发展指数，这都可能造成设定改变。”
“到目前为止，有七个世界稳定存在，你上次闯进去的地方是总入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好像只拿走了我的一部分能力。”
03457停下笔，抬头。
余临：“借我用一下。”
他在纸上画了个二乘三的表格。
“我们把这种能力分为六个部分。”
03457凑过去看，没有太近，距离恰到好处。
“第一种是创造以防御为目的的世界，我把它叫做一类世界。”
“一类世界是身体本能创造的，就像你在遇到危险时会反击一样，一类世界会在你遭遇危险时主动出现，这就是追杀小组消失的原因。”
03457点头如鹌鹑。
余临：“一类世界以外的所有世界，我统称它为二类世界。我刚才说的那七个稳定存在的世界，也就是你那天看到的几个，都属于二类世界。”
“接下来就比较好理解了，第三个能力是进入一类世界，第四个能力是进入二类世界。”
“第五、第六个能力，分别是带别人进入一类、二类世界。”
余临圈了两个圈。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我发现你完全拥有第三第四个能力，因为你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没影了。”
这个观察成果来自于他去安装机械支撑体的路上，机械师是个老熟人，余临第一次来到里里特的时候，就是他为自己残缺的左手安装了两根机械外骨骼。
那天是03457扶着他去的，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吓坏了这个老熟人。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拿笔敲了敲膝盖上的金属支撑物。
“其它四个能力，你只拿到了极少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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