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秦灿一眼。这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在问秦灿“现在相信我了吗”,又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内容。
只是可能因为体温升高让他感到不适,秦灿看到他恹恹地皱了一下眉,低下头,取出了包里面的伞。
他最后又看了秦灿一眼,转过身,撑着伞,走向了雨中。
秦灿下意识地想要喊住他:“你……”
“欸,怎么冒着雨就这么走了?”
一路小跑过来的郝七月也愣住了:“你们俩刚刚在聊什么呀?我还想和谢前辈亲口道谢呢!”
郝五周在旁边凉飕飕地插了句嘴:“之前不是还说他总冷着脸叫你害怕,怎么现在又开始一口一个‘谢前辈’了?”
郝七月红着脸大声辩解道:“我是无差别地惧怕除了你和秦哥以外的所有成年男性谢谢。只不过刚才他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帮了我嘛,所以我就想说声谢谢怎么了?”
“还有秦哥你怎么回事?”
郝七月看向旁边的秦灿:“手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手心看,半天也不说话,是今天移液枪拿太久了吗?”
秦灿没有说话,只是无声无息地蜷缩了一下指尖。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谢以津脸颊上的温度,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但是方才那人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没事。”秦灿须臾后沙哑地开口,“……生物学不存在了。”
星期四,谢以津在影像室里拍了一上午的线虫生殖细胞肿瘤的图片。
伦敦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下雨,而且预计只会在周末有一场小雨,所以这几天谢以津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
谢以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这样的性格让他非常适合从事科研工作。
他果断冷静,做事目的性极强,会先分析出最有效率的路径并笔直地一口气走下去,不会拐弯。
人不是守恒的分子质量或结构固定的某种蛋白,而是有情感和思想的动物。谢以津从来只会实话实说,从不拐弯,这导致他在人际交往方面的发挥永远是一塌糊涂的。
比如那个雨夜,他摸到了秦灿手感惊人的腹肌和胸肌。他想在未来摸到更多,便在第二天直截了当地问秦灿愿不愿意和自己发展长期的交易关系,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像是变态。
被秦灿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直到那天秦灿在电梯里面红耳赤地和他坦白,谢以津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方式好像出了一些问题,以至于让别人产生了严重的误会。
但谢以津认为他已经通过那天下午的雨证明了自己没有性骚扰的意图,误会解除,他和秦灿现在是两清的关系。
所以当被秦灿堵在影像室门口的时候,谢以津感到了一丝疑惑。
影像室非常昏暗。谢以津拍了很久的图,眼睛有一些干涩,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的灯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微微眯起眼,才发现门口站着比自己高了很多的一个人。
屋内屋外的灯光对比比较强烈,秦灿褐色的眸子像是加在威士忌里的冰块,温柔明亮的红棕色,简直像是在发光。
谢以津觉得亮得有些刺眼,所以他的视线下滑了一些。
今天秦灿穿了一件常见的运动系卫衣。
虽然卫衣宽松,但也能看出来他肩宽且骨架大,尤其是大臂和胸口的布料微微隆起,那下面是藏着的肌肉……
不能再看了。谢以津在心中提醒自己。
他发现秦灿的身上好像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的视线停留,于是便侧过了脸,重新看向了屋内。
影像室的高级显微镜要先预约才可以用来拍图,谢以津以为是自己超了时间:“我已经拍完了。”
秦灿愣了一下:“我不是来拍图的。”
感受到谢以津困惑的目光,他抿了抿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他们上次的对话结束得有些仓促,此刻空气有些微妙难言的尴尬。
秦灿像是憋了很久,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道:“上个月我邀请了你来我的生日派对,当时你答应了,但最后没有来,是因为那天晚上下雨了吗?”
谢以津回忆了一下:“是的,那天应该有一场中雨。”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你,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他提醒道,“而且你也说了我可以选择不去。”
秦灿:“你一直独来独往,是因为你的身体和伦敦的这些雨吗?”
谢以津:“这是最主要的两个原因。不过我本人也并不需要社交提供的便利和情绪价值。”
秦灿下意识反驳:“你从不社交……又为什么会欠洛嘉嘉一个人情?”
谢以津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细节都会记得。
谢以津:“因为我叫她帮我代购了玩偶。”
秦灿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玩,玩偶?”
谢以津想了想:“你也许会有一些印象,那晚咱俩在床上的时候,旁边躺着一只粉红色的兔子,那就是她之前去德国——”
他的用词之大胆依旧叫秦灿耳根发热。秦灿根本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只能立刻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谢以津安静片刻后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就像我那天说的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未来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谢以津停顿了一下,含蓄地说:“因为和其他人比,你要更特殊一些。”
秦灿突然开口道:“你在雨天抱着软乎的东西,就会好受一点?”
谢以津觉得这个人的问题似乎有些太多了。
但他还是耐心答道:“与其说是软的,不如说是抱着手感好的,又或者是温暖和解压的物体都会改善我的症状。”
“有东西抱的话,症状会轻一些,东西如果足够好摸且温暖的话,症状还会减轻得更明显一点,所以——”
秦灿又一次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谢以津觉得眼前的青年非常奇怪,他问了很多问题,却每次都不等自己将答案说完就说“我知道了”。
同时他也发现秦灿脸上的神情是很复杂的,纠结、欲言又止以及羞耻等杂乱的情绪混合在一起。
秦灿已经在胡言乱语了:“那你为什么不能把玩偶带到实验室里,雨天的时候抱着……”
“因为有的雨会下很久,在实验室里多待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风险,我没有让更多人知道我身体缺陷的打算,不过我确实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留了一个备用应急的小玩偶。”
“为什么偏偏向我提出了那样的交易?”
“因为我不希望那个雨夜的情况出现第二次,而你刚好在实验室工作,当然也因为你很好摸。”
“……”
谢以津不明白秦灿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也许只是科研工作者对一个独特的病症感到好奇,但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客气地回答了秦灿很多问题。
谢以津:“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我需要尽快回去处理刚才拍完的图片。”
这一次谢以津没有再等待秦灿给出答复。他侧过身,试图从秦灿和门框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胳膊。
秦灿可能是太急了,又或者是力度没把握好,谢以津被拉了一个踉跄,他转过身,却直接撞到了秦灿的身上。
秦灿又高又壮,两人身形差距不小,谢以津的头直接撞在了秦灿的胸口上。
又一次猝不及防埋胸。
两人都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谢以津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秦灿也吓了一跳。
雨夜的记忆同时涌进两人脑海,谢以津沉默,秦灿也尴尬窘迫地愣在了原地。
谢以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眼前的青年又一次莽撞地开了口:“前辈你先不要说话了!”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秦灿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个病是真的,如果它给你的生活带来的影响真的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我的存在真的能带来很大的改善……”
“当然,如果你真的可以和我合作那个课题。”他补充道。
他咬了咬牙:“那么你之前提出来的那个要求,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作者有话说:
小秦的底线:我可是坚持了足足三章捏!
第9章 摸一下
实验室里的风云人物之一洛嘉嘉,这两天终于从美国开完会回来了。
洛嘉嘉是个做事风风火火每天妆容精致的女强人。她从乔纳森刚成立实验室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一路从研究生跟到博后,从辈分和资历来讲,除了乔纳森和谢以津外,她可以算是实验室里的大姐大。
所以他们几个中国人私底下聚在一起的时候,都叫她一声嘉嘉姐。
洛嘉嘉先是给他们分发了旅途中带回来的礼物,然后就是惬意的交流时间。
郝七月:“嘉嘉姐你简直不知道你走的这一阵子都错过了什么!让我给你好好复盘一下,嗯……首先是艾米在生日派对上许愿说今年想要个男朋友,当时她的眼珠子死死地黏在秦哥身上了!”
洛嘉嘉拍拍秦灿的肩:“不错不错,臭小子桃花还是该死的好,我记得上次不还有个俄罗斯交换来的凯瑟琳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吗?”
秦灿简直百口莫辩:“那个真的只是一直记不住仪器怎么用,你们俩真的……差不多得了。”
郝五周:“对了姐,你到底是怎么和谢前辈认识的啊?”
郝七月也反应过来:“哦对对对,当时我孤立无援孤苦伶仃地在茶水间里遇到了刘勃,然后嘉嘉姐你在群里说搬救兵,结果我等了半天一抬头,看到了谢前辈,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接下来五分钟的内容秦灿都快能倒背如流了,因为这几天郝七月已经无数次地向他复述了当时谢以津是如何风轻云淡地出场,又是如何三言两语就让刘勃的脸在瞬间变成了菜色并在最后落荒而逃。
洛嘉嘉听完哈哈大笑:“其实以刘勃在实验室这两年的产出来看,他这篇虽然不算顶尖,但也算是拿得出手了。只不过在谢以津的眼里,确实只能算水刊一篇,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点破。”
“我当时听说你一个人和刘勃碰上了,怕他又恶心你,就发了个消息问谢以津能不能帮我去看一眼。”洛嘉嘉啧啧摇头,“据我了解,刘勃的自尊心早已支离破碎,估计得有一阵子不会再惹你了。”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呀?”郝七月拉着洛嘉嘉的胳膊,忍不住八卦道,“你竟然还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俩不会——”
洛嘉嘉:“您可打住,我俩其实一点都不熟,之前乔纳森让我俩申基金的时候加了个联系方式,后来他主动找我帮了个忙而已。”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神秘秘:“你猜他叫我帮他干什么?”
郝七月:“课题来往吗?也不对啊,他不是一直自己在做课题吗?”
洛嘉嘉说:“错啦,与科研无关,他叫我帮他代购一款毛绒玩偶。”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就连寡言沉默的郝五周都忍不住问:“……玩偶?”
洛嘉嘉:“没错,我记得我还有图片来着——看!”
洛嘉嘉将图片给所有人展示了一圈,收获了一众惊讶的感叹声。
唯独坐在角落的秦灿神色微妙,今天话格外地少。
洛嘉嘉感到奇怪:“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不觉得这个答案非常具有反差感吗?”
秦灿嘴角勉强动了一下:“是……挺意外的。”
郝七月盯着照片,睁大了眼睛:“哇!这家玩偶我知道,手感超软超级好,就是价格太离谱了,我只买得起他们家的小号捏捏乐挂饰。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家的玩偶都是超贵的定制款啊!”
洛嘉嘉:“我觉得铁定是给对象买的,他当时选的还是个巨大的粉色垂耳兔,好几千欧元呢,而且肯定还做了不少功课,买之前还特地叫我摸摸质感好不好。没想到看着冷冷淡淡一个人,对自己心上人竟然这么上心呢~”
郝七月喃喃:“哇,原来是有家室了啊。”
洛嘉嘉奇怪地看着秦灿:“秦灿你到底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这么劲爆的八卦都不爱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你?”
秦灿整个人早就成了一座雕塑。
他强制自己回过神来,硬着头皮顺着她说:“哈哈……怎么会?我很惊讶,真的很意外呢,完全想不到他这种人会买这样的东西呢。”
洛嘉嘉对他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是吧是吧。”
茶水间的门外传来动静,他们抬起头,刚好看到谢以津和乔纳森并肩站在走廊里聊着什么。
秦灿:“……很少看到乔纳森笑成这个样子。”
洛嘉嘉:“正常啦,他前一阵帮乔纳森申到了一大笔米,谁和钱袋子讲话都会忍不住笑成一朵花啦。”
郝七月在旁边苍蝇搓手:“我要不要去和他道谢?可是我好害怕!所以我要不要去?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哦!”
门外谢以津和乔纳森已经结束了对话。
乔纳森转头向办公室走去,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谢以津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低下头看了眼手机,随即抬起头,转过了身。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场,所以走进茶水间的瞬间,整间屋子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安静了下来。
谢以津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秦灿的脸上。
他对秦灿说:“你一直没有回复我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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