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摇摇头,“小也,你对我们有所隐瞒。”
姜也并不因为他的看穿而惊慌,而是镇静地反问:“老太爷不信任我?”
老太爷嗬嗬笑起来,“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和阿泽进过太岁村禁区,又掉进博爱病院禁区,两次都成功脱逃。一次可以说是你们侥幸,两次就太奇怪了。小也啊,你知道这次入学考死了多少人么?学院把禁区按照危险等级分为四级,太岁村有四名学院特勤处调查员身亡,被划入二级。博爱病院里死了十多个考生,被划为一级。你真的是凭借自己走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
“哦?”老太爷鹰準般的双眼亮了亮。
“是凭借靳非泽。”姜也面不改色地说,“他很强。”
老太爷大笑起来,不再追问,道:“神梦结社这个词,我很多年前听过一回。那时候我还年轻,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又听到了这个词。你既然不愿意说,我老头子就不问了。现在我告诉你,靳家这扇门里有关于神梦结社的消息。只不过进去可能有点危险,你愿不愿意冒险试试?”
姜也拧眉看了看那扇门,点了点头。
保镖开了门,老太爷拄着拐进了院子。姜也正要跟着走,靳非泽扯了扯他的衣襟。
“抱我,我脚疼。”靳非泽说。
姜也:“……”
老太爷在前面停了步子,回过头来等他们。
李妙妙从车里探出脑袋,“抱、不、动,我、来?”
“……”姜也说,“我可以。”
他弯下腰,把靳非泽从车里抱出来,直起身正要进院子,发现老太爷在笑眯眯地给他们拍照。闪光灯一闪,姜也抱着靳非泽的样子被他照进了手机。
姜也:“……”
老太爷应该不会把这张照片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他欲言又止,考虑到老太爷是长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保镖打开别墅大门,所有人进了客厅。地板上跪着一个人,没穿衣服,单披了条浴袍遮住要紧处。靳若海也没穿衣服,穿着同款浴袍满脸愤怒地坐在沙发上,一个保镖拿枪指着他。姜也放下靳非泽,定睛看,才发现那跪着的人是许媛。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耸动。
“爸,”靳若海气道,“你干什么!”
老太爷在另一张沙发上坐定,道:“我干什么。我先问你,八年前的事,你要不要给阿泽一个交代?”
早在来之前,老太爷就打了通电话给靳若海,把八年前许媛隐瞒靳非泽落入禁区的事儿说了一遍。打电话的时候靳若海冲许媛发了一通脾气,没想到老太爷雷厉风行,听到许媛在他旁边,立马派了一堆人闯进家门,押着许媛跪在了大厅。说到底许媛是他的妻子,衣服还没穿就让人跪那儿,老太爷这么做着实不妥当,他的脸面往哪里搁?靳若海沉默半晌,闭了闭眼,道:“爸,您就不能让这件事过去吗?”
老太爷的神色阴沉如水,“怎么?你不追究了?”
靳若海的脸僵了僵,满脸疲惫地说道:“她是有错,可她毕竟是阿灏的妈。阿泽没有妈了,难道您要让阿灏也没妈?况且,爸,人是人,凶祟是凶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是学院的铁规。您要我说多少遍您才懂,禁区那个怪物不是曼筝,现在这个阿泽也不是以前的阿泽了!”
老太爷盯着他,道:“若海,你自以为你看得清,你真的能做到么?看看那个女人,仔细看看她是谁?”
靳若海竭力忍着怒火,道:“我知道您不喜欢小媛,但您也用不着这么羞辱她!”
老太爷摇了摇头,道:“老高,撕她脸皮。”
高叔走上前,强行掰住女人的脸膛,摸了摸她的脖子,似乎捏住了什么,猛地往上一扯。一个头套被他拽了下来,女人瞬间换了一张脸。那张脸是丹凤眼,白面皮,看着挺俊,就是笑起来有股说不出的邪性味道。“她”身子一伸,浑身骨骼暴涨,周身传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立刻比原先高了一大截,原本瘦弱伶仃的骨架也大了许多。浴袍的衣襟不经意地散开,露出“她”结实的胸肌。
“她”笑了笑,故意捏着嗓子道:“靳家老太爷名不虚传。您怎么发现我的?”
老太爷皮笑肉不笑,“我老头子火眼金睛,专门鉴你这种男扮女装的活妖精。小伙子,正道你不走,走这种不要脸皮的歪门邪道。你这易容的手艺倒是炉火纯青,据我老头子所知,道上懂易容的也就是陕西的老岑家。你和老岑家是什么关系?”
男人道:“晚辈岑尹,在老太爷面前献丑了。”
老太爷问:“我听说岑家出了个叛徒,看来就是你吧。你得了我儿子的掌纹就该走,留在靳家干什么?难不成真想当我们靳家的儿媳妇?”
姜也十分震惊,这么高超的易容手段他只在影视剧里见过,没想到现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例子。上一个男扮女装的还是靳非泽,他下意识回头看,靳非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望向李妙妙,李妙妙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靳若海望着地上的男人,满脸不可置信,指着他说了半天的“你……你……”,愣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那叫岑尹的男人露出个委屈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说:“若海,你我睡过一场,俗话说的好,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靳若海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一副要撅过去的样子。老太爷叹了口气,挥挥手,高叔摁着靳若海给他服下速效救心丸。姜也沉默地捂住了李妙妙的耳朵,李妙妙仰起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小孩子不能听。”他说。
那男人似乎听见姜也说话,看向了姜也的方向。他勾唇笑了笑,眼里流露出无比好奇的的神色,不再故意捏着嗓子恶心人,换成了他自己的男人嗓音。
他道:“江先生,还记得我么?”
姜也猛地抬头。
这个声音……是医院里那个无名电话的声音!
他笑意盈盈,“久仰久仰,原来你长这样。”
姜也还没回话,老太爷眯起眼,道了声“不好”,“我说你怎么不走?原来你是在等着小也。老高,这小王八蛋还有后援,快毙了他。”
“老爷子,毙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小孙子了。”
高叔扣动扳机的手一滞,老太爷两目一瞪,鹰隼般的利光迸射而出。
“你劫持了阿灏!?”
老太爷话音刚落,别墅的落地窗外响起直升机螺旋桨呼啦啦的运行声,震耳欲聋。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光直直照射进来,如同太阳升起,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高叔喊了声趴下,立刻抱着老太爷滚进沙发底下。机关枪蓦然开始扫射,落地窗玻璃俱碎,子弹横飞。姜也拉着李妙妙躲进玄关,外头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保镖全部中弹身亡。靳若海反应迅速,跟姜也一起闪进玄关,只手臂上受了轻伤。
岑尹背对飞蝗似的弹雨,笑吟吟地探出脑袋,望着玄关里贴墙而立的姜也。
“江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助跑,鹘鸟似的跳出破碎的落地窗,把住直升机垂下的软梯。直升机远去,老太爷从沙发底下爬出来,高叔的肩头也中了弹,汩汩流着血。别墅里头满地狼藉,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高叔打了个电话,然后说:“阿灏不见了,看来的确是被他们掳走了。”
老太爷满脸阴沉,道:“家里的摄像头应该把那小王八蛋的脸拍下来了,送到学院,查!这是骑在我老头子脖颈子上拉屎,查出他是谁,埋到西山上去!是死是活,一定要把阿灏找回来!”
靳若海喘着气道:“还有小媛,小媛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还想着她?没脸的东西,丢尽你老子的脸。”来之前那通电话,老太爷听见许媛的声音就知道不对劲,才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他弄死了许媛,正想着说辞,神梦结社闹这么一遭正好接了锅。老太爷沉着脸,面不改色地说谎:“别想了,多半是被神梦结社弄死了。”
靳若海丢了魂似的,坐在破烂的沙发上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姜也看得心情复杂,施阿姨遇难的时候,靳若海一滴眼泪也没流。
老太爷站起身,左右看了看,“阿泽呢?”
姜也也想知道靳非泽哪去了,他正要找人,忽然听见哪里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前方拐角,靳非泽蓦然现身,手上赫然是一把保镖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靳若海的脑袋。
老太爷目眦欲裂,“阿泽!”
靳非泽满脸冷漠,“靳若海,妈妈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话音落点,他扣动了扳机。
枪口迸出灿烂的火花,靳非泽漆黑的眼眸像被点燃了一般,似有烈火丛生,却看不出半点温度。子弹呼啸而来,那一瞬间姜也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清晰的一个是老太爷曾对他说如果靳非泽杀人犯罪,一定会被学院人道毁灭。一念闪灭,来不及斟酌那么多,当姜也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挡在了靳若海前面。子弹打穿了他的腰部,腰间剧痛无比,半个身子瞬间就麻了。
他看见靳非泽惊讶的眼神,火焰在靳非泽的眼中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血色。那家伙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惊讶过,眼睛睁得大大的。
“为什么?”他似乎在说。
腰部太痛了,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姜也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周围好乱,人影纷纷,全聚在他身边。姜也有点担心靳非泽继续杀人,竭力睁开眼,去寻找他的影子。太乱了,一张张模糊的脸闪过眼前,都不是他,姜也找不到。血带走姜也的意识,他强撑着一口气不晕过去,心里头越来越急。下一瞬间,他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靳非泽身上的熟悉气息笼罩住了他。
靳非泽一双手都抱着他,他终于确定靳非泽不再继续杀人。心里安定了下来,黑暗飞速侵入四肢百骸,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后方无人
耳畔响起子弹的呼啸,姜也下意识想,靳非泽又在干坏事?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太岁村的吊脚楼里,几个穿着军绿色马甲的雇佣兵各自据守两侧破旧的木棂窗,漆黑的夜色里火光乍现,紧接着是子弹呼啸而来。弹雨把吊脚楼打得簌簌落灰,所有人都蹲趴在地上,时不时向外射击。
江燃回头,视线落在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身上。她穿着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衣服上被荆棘割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也乌漆嘛黑的,还沾了别人的血。尽管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姜也还是认出她来了——是姜若初,他的妈妈。
“谁让你过来的!”外面的炮弹声太响,江燃不得不抬高声音,“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走出营地!”
姜若初吼回去:“你们屠了一个村子!”
“屠!?”江燃摁着她后脑勺,逼迫她低头埋向一个倒地的村民。那村民的脑袋已经没了,头发丝一样的黑色菌丝从脖子裂口伸出来,摇曳着探向上方,距离姜若初的眼睛只有几寸远。姜若初抓着江燃的胸口,竭力不倒下去。江燃在她耳边道:“告诉我,他是人吗!?”
姜若初不自觉发着抖,硬撑着保持镇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又到底是谁?”
姜也透过姜若初的眼眸看见自己的模样,那是一个极端冷酷版本的他自己,眼神仿佛被严霜冻住,没有温度。江燃说:“你的胆子很大。跟踪我们五六天了,还不放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面吗?你以为是谁把你带回营地?在丛林里还能睡着,我该说你是心大还是没脑子?我早就警告过你这里很危险,只有我们辟出的营地是唯一的安全点。”
“你们是鬼吗?我在那副大红棺材里看见了你们的尸体,”姜若初谨慎地问,“你们是鬼魂特种兵?”
江燃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我们暂时是人,今天要是被神梦结社逮住我们就是鬼了。”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你之前没喝死藤水,大概是碰到了什么,被影响了。那是你的幻觉,姜教授。”
“胡说!我明明……”
姜若初伸手往兜里掏,试图掏出她捡到的手表,可她摸了个空,口袋里空空如也。不对,她明明记得,她捡到了一个滴滴叫的手表。手表凭空消失了。
这时,江燃的对讲机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江燃,我们被包围了。”
“向禁区撤退。”江燃果断下令。
“你认真的?去那种地方我不如现在自杀来得痛快。”
“我们不会待很久,不一定会困在里面。”
江燃从军用马甲的小包里取出电话,拨打了一串数字。电话通了,对面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江燃道:“你说过,我可以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只要你们能做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没错,这是组织对你的承诺。”
江燃深吸一口气,道:“我要立刻撤退。”
电话那安静了三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两个小时以后,撤退直升机会到达太岁村西北三公里外。祝你好运。”
江燃挂了电话,拍了拍姜若初,道,“手放我背上,跟在我身后,我走你走,我停你停,不要探头。”说完,他大吼,“掩护我!”
两个雇佣兵同时踢开门,一边射击一边往外走。江燃举着枪,带着姜若初从他们身后撤离。他们交替射击前进,有落后的雇佣兵被击中腹部倒地,江燃头也没回,继续前进。姜若初以为他没有发现队友倒地,大声提醒他:“后面有人倒了!”
江燃回头,姜也以为他要救人,谁知他瞄准那名雇佣兵的脑袋,一枪爆头。
姜若初愣住了,“你在干什么!”
“他没救了。”
“那你也用不着杀了他!”
江燃冷冷地说道:“我必须确保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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