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口罩,拽起背包下了车,哨所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最老的那个她几乎说不出型号的防护服,像个喷毒气的,朝她款款走过来。
她一边打开后车厢取东西,一边介绍说:“我是补给员,天黑了,我得在你这儿落脚一晚上,有空房间吗?”
“有。”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向晨曦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但姓名有点想不起来了,多问了下:“你叫什么?”
“何染。”
“你好。”她打完招呼,取出个厚重的黑箱子拎着,何染在前面带路。
进入哨所,她瞥向四周。一进门左手边就是满墙的陈旧防护服,防护服下遮掩着一块公示板,前面是楼梯间,楼梯间两侧各有一个更衣室,更衣室右侧依次是盥洗室,厨房,还有一个似乎是用来储存东西的地方。
何染坐在门口贴墙的一排换衣凳上脱靴子,她有点同情,又有些敬意,轻轻提醒说:“现在有一种注射液,在荒野不用穿防护服四个小时也能保持安全,我出来的时候多带了一些,一会儿给你留两支。”
那个臃肿的防护服蠕动了一会儿,传出闷闷的一声:“哦,好。”
靴子咔哒一声,终于脱下来了,何染去脱另一只,然后把防护服从头顶上拉起来。
在何染掀起来,视野被挡住的一瞬,她掀开墙上防护服的裤腿,看了看公示板,皱起眉头,把裤腿轻轻放下。
公示板上显示有九个人,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模糊的,在相片的位置上都是陈旧的,枯黄的纸片,上面画着诡异的线条,但似乎是湿透了,线条洇开,糊成一团,看不出形状。
何染终于脱下防护服,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把沉重的黑盒子递过去,何染接过上楼,请她坐在换衣凳上稍微等待。
向晨曦对何染有了个初步的认识,三十岁左右,黑色及肩长发,单眼皮,身高一米七四到一米七七之间,衣襟有廉价咖啡的气味。即便在室内,非工作场合,也披着研究员的白大褂,里面是件亚麻色的衬衫,下面是松松垮垮的一条涤纶裤子,普通的白色棉袜和室内软底鞋。神情很疲惫,唇色很淡,声音很平静。腰间有枪,手心有茧,但动作很慢,警惕性也很差。
何染很快就下来了,双手托举着黑盒子,盒子上面放着厚厚的工作日志。
向晨曦在工作日志封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了补给员的章,独自走到车里把收容样本的黑盒子和工作日志专门存放好,再从车里拿出一张表格走回来。
“补给清单,但有点晚了,明早上交接吧。”她在清单下面另起一行,写:三三四号潜能溶液3ml,在数量上填写2,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何染同意,接过来,又上了楼。
她转过身看扫视一楼的墙壁,看见了一个老式挂钟,指针显示是十二点。
时间一直是污染区域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她按了下腕表,精神值96。时间是晚上八点。
但稍微凝神看,发现钟表的指针都不动,也没有机械的声音,看起来应该是坏了。
现在她不能完全确认这个哨所不正常,但也不会因此失去警惕。现在还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这是个污染区域,何况哪怕这里已经被污染了,以刚刚看到的何染来看,危险系数也比外面的雾气小太多了。
在污染区域内过夜的任务她也不是没做过。
何染再下来时拿着一条毛巾,对她说可以擦擦头发。毛巾温暖干燥,她不由得对何染印象更好,主动说:“你想回据点内吗?”
“嗯?”
“一直待在哨所不寂寞吗?”
“是有点,”何染看起来不善言辞,微微笑着摇头,接过她擦完头发的毛巾,轻声细语地说,“我们的员工宿舍在三楼,我也在那里,有好几个空房间……我一个人照料不过来,可能房间里会有一些残留的污染什么的,我不知道你……”
“没事,你打开门的时候有感觉吗?”
“也还好。”
“那没什么关系,污染浓度不太高的,我都能应付。”
“好。”
“残留的污染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死了嘛,那些房间我都没有再打开过。”
确实,会有一种情况,就是人死得不太惨但确实和污染有接触,会形成一些小范围的无伤大雅的污染,比如说一些无害的鬼打墙,或者半夜的呓语,接触时间久了就会发疯,但这种浓度,一晚上时间,对她影响不大。
而且她看到何染这样坦诚污染这件事,心就放了下来,基本排除了何染是污染物的可能,毕竟污染是要悄无声息地把人融入到自己的体系当中,一旦点破了“污染”,对方就很难被同化进来。
第25章 空房间
向晨曦走上三楼,墙面被粉刷出洁净的银白色,刷了木纹的门泛着棕黑色,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污渍,像是经常清洁打扫,符合她对何染的判断。
她余光轻扫,杂物间的门和盥洗室有所不同,盥洗室占地面积大一点,其他房间,一共九个,均匀排列。
何染走在前面,向晨曦看见她走路时习惯两只手都插在兜里,拔出来拿钥匙的时候,露出了袖口的咖啡渍,额前的一绺头发垂下来,眼睛也低垂着,了无生气的样子。
走廊里时不时传来一些老旧木板剐蹭的嘎吱声,又像是有人在挠门似的,但何染像是没看见,把钥匙插进去,轻轻拧动,左半圈……
向晨曦经常见到这样的人,当然,出现最多的地方,是退役军人安置院,汇聚着一些对人类有不菲的功绩但半死不活的人,如果你需要他出任务,他就站起来跟着你走,但你问他做点什么,他也提不起兴趣,耷拉着眼皮,好死不如赖活着地熬着日子。
“你当过兵?”门开了,向晨曦随口一问。
何染点了下头,想了想,解下一枚钥匙递给她,给她演示了一下复杂的□□:“没有必要情况,就不要出来乱逛,好好休息。”
向晨曦更加放心了。
有一些污染区域,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则,代表着污染物的某个事件,比如十二点绝对不要照镜子,宿管查寝千万不要出门,绝对不要去坐过山车之类的,如果违背了,就会死得非常惨——超过污染等级的那种惨。
而何染是个温和的没有怨恨的老兵,坦诚地对你谈污染,虽然有点少言寡语,但每一句提醒都务实又熨帖,经得住向晨曦逐字逐句地分析其中有无规则陷阱:好好休息,当然,她进来只是落脚,但对方给了她干毛巾;不要出来乱逛,当然,晚上视野不好的情况下乱晃不是自找死;没有必要情况,不就意味着事急从权,她这位补给员如果判断要出来干点什么都可以随意么。
哪有什么污染区域能制定这么宽容的规则?
当着何染的面,她看看宿舍内的陈设,门后有挂衣服的挂钩,一张靠墙的单人床,床边的书桌有四个抽屉,桌上悬着一盏能源灯,桌前一张普通的椅子。
接过钥匙,向晨曦在何染面前演示了一下,顺利打开了门,收好。
何染说:“我住那边最后一间,门上有我的名字,如果我不在一楼看书,就在那里。”
她顺着看过去,比了个OK的手势,朝何染善意地笑了下:“我想检查下屋子里的东西。”
何染嗯了声,脸上没什么不高兴的。
她摸向能源灯的灯管,完好,打开,屋子里暖融融的一片光
依次拉开抽屉检查,都是一些陈旧的衣物,有T恤有短裤,大都是黑白灰,从上到下依次是内衣,上衣,裤子,然后最后一层抽屉,是一只磨损很重的旧皮鞋,大概是四十三码。
在污染区域内出现单独的鞋子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举起鞋子,何染伸手接过,脸上浮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腼腆的笑:“之前没有燃料,收集皮鞋烧了。”
向晨曦看着何染,何染收起那只鞋子,靠在门边看她继续检查。
她对老兵的敬畏又窜了起来,于是说:“是之前补给不够了吗?”
“还好。”
她张了张口,还是对她说了那个消息:“我很尊敬你,但通讯关闭……稻苗据点沦陷之后,长河……”
“嗯?”何染似乎是走神了,没听清楚她说的,她想起自己刚刚差点把机密说出来,憋了回去,回去继续检查。
关上抽屉,掀开床单,用匕首挑开墙纸,毫无礼貌可言的一系列检查活动之后,向晨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放轻,解说似的朝何染笑了下:“最后一项。”
她蹲下看床底,能源灯照不过去的地方,她拿出手电晃了晃,只有灰尘漂浮。
何染在兜里掏了掏,最后没能掏出什么来,掏出来的右手搭在后颈搓了搓,指了指身后:“盥洗室的能源我接通了,如果不想下一楼,二楼的厕所和淋浴间都能用。”
“不,不用浪费能源。”向晨曦终于放心,说自己没有别的要检查了,何染转身要走,刚走出没两步,又转过身来:“我有个问题。”
“请说。”
“我刚刚看了补给单……这次的补给比之前多了很多。”
“啊,是。”
“有战斗任务?”
何染这话问得很迂回,当有战斗任务的时候,补给员就很难准时到达。何染在问下一次的补给。
向晨曦的话就堵在嘴边,还是没忍心说出来,手指插在齐耳的短发里抓了两下,欲言又止,何染似乎已经看懂了,微微点点头:“不要紧,祝战斗顺利。”
也不是因为战斗……向晨曦把话咽回去。
何染转身离开,她用腕表卡在门缝,接着反光看何染的背影,确认对方已经下楼,她将门反锁,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脱掉了鞋子,躺在床上。
按照习惯,她执行任务时是不脱鞋也不脱外套睡觉的,但是她想到自己的鞋蹭脏了床单,何染要洗也要费一番工夫,对方看起来就是在任何清贫的环境下也会保持卫生的那种人,物资匮乏成这样,她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按了下腕表,精神值94,正常范围内,到陌生环境内的紧张会让精神值缓慢跌下来,但熟悉之后就会趋于平稳甚至回升。
想了想,关掉能源灯,闭上眼睛。
向晨曦心里揣着事情,她特别想对着何染把底交了,何染长了一张不太亲切的脸,但是你看见她就会直觉她绝不会伤害你反而会保护你。但越是这样,她越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长河据点还没沦陷,但是人类已经决定后撤了。
人类在战后大片大片沦陷土地,好不容易建立起点状的据点,再从据点修复公路网变成单薄的线条,眼看就要变成面,中间的一些据点开始沦陷,让起初的设想成为废纸。
最新的计划是,将所有的人类汇总到沦陷较少的七片区域,聚集所有的人力物力重新开始夯实七个圆圈,再由这些圆圈向外,环状拓展。
旧计划的哨所被放弃了,新计划开始之后,这里就不会再有任何补给,也不会再有人来收取样本,考察工作成果。
上面的命令是,绝对保密。据点内有相当多的人也不知道这个撤离计划——那安全的圆心资源有限,没办法真正容下所有人,只能挑选高素质公民进入。
但那些辛劳守望的人呢……向晨曦睡不着,何染看起来是个很温厚的人,一旦想到这守望了这么多年的人,坚持着没被污染,最后孤零零地死在荒野中,她就觉得有点难受。
只不过,得心硬下来,名额有限,她能做到的事情也很少。
索性不去多想,她深呼吸,让自己进入睡眠。
她又睁开眼,决定次日一早告诉何染偷渡进据点的办法,如果何染有那个能力独自偷渡进据点,那一定也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办法进入被选中撤离的名单中。
这个决定她很满意,睡意很快袭来,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耳中的播报声吵醒的:“少尉,精神值79,精神值79。”
发生了什么?她猛地拔刀坐起,按了下腕表,正好看到精神值从79跌落到78的一瞬间。
她记得能源灯的位置,砰一下按开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四周没有多出来新的东西,四周没有变化,泛着暖光。
她按了下腕表,精神值78。
又稳定了。
黑暗中有东西?是什么?她为自己小看了这个区域而懊悔,让她悄无声息地跌下去15个精神值?她没做梦!
但看起来伤害值有限……所以何染一直锁着,就也还好,感觉不出来。
她坐在床上思考,按动了三次腕表,精神值都没有再往下跌。
也就是说是黑暗的问题。
她只是来过夜的,无意和污染物打个照面去消灭对方什么的,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消除污染的方法就是把该区域暴力推平,一梭子炮弹下去什么精神污染都没了。
如果开着灯,对方就能和自己相安无事的话,那开着灯睡也没什么关系,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之前在陌生地方都不会随便关灯,这次倒是有点太悠闲,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不由自主就按照平常的习惯关了灯。
她刚要躺下,忽然看见床边自己的鞋子似乎不太对。
她是坐在床上脱鞋,那厚重的靴子从脚上拿下来,垂直地砸在地上了,也就是说,不管乱不乱,鞋尖一定朝外。
此时两只鞋的鞋尖朝内,像是有个人穿着它走了过来,面朝着床,还排得非常整齐,好像在床边立正。
她赤脚走在地上,一边在想和鞋有关的缘故,一边警惕地开着手电筒照床底。
还是空荡荡一片,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
按了下腕表,精神值77.
思索一下,她关掉能源灯,在那一刹,飞快地用手电筒晃向床底。
光柱笔直地冲向黑暗。
一双硕大的黑眼睛正在看着她。
第26章 滴答滴答
她伸出匕首,把这东西拽了出来。
是一个巨大的毛绒熊,有一双漂亮的黑塑料扣眼睛,沉甸甸的,硬邦邦的,被匕首刺过的地方,流出一股腥臭的血。
她把毛绒熊扔在地上,看看自己的鞋子,又看看毛绒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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