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那做的小破吉他, 不让人质疑很难。”章漪耸耸肩, “既然你是唱歌剧的, 那你现在来一段我听听。”
“……不唱给你这种不识货的人, 浪费我嗓子。”Kevin吹胡子瞪眼。
章漪笑了,拍拍Kevin的肩膀:“逗你呢, 我信。其实你嗓音挺不错的, 平时就能感觉到,就是话太多了,拉低了你的逼格。”
Kevin被这么一气, 差点都要忘记刚才讲过的话题了。“反正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所以我才会说她不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切麻烦的消灭者。”
方樾思忖着, 下意识地看了后视镜里的Kevin一眼,道:“那个女人能认出你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么?”
Kevin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我们精神病院里有几千号人, 她就算见过我,也不一定还记得我。但是万一她记人的本领很强, 把我认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无所谓了。”方樾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既然她隐瞒了身份,就不会主动认你,不然也会暴露她曾经在那里工作过。”
Kevin点点头。
“当时火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方樾又问。
Kevin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深夜,因为第二天要被传唤去见Brad,他再度失眠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后,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白色的塑料——它来自于他的漱口水杯把柄,是被他硬生生地从杯身上掰下来的。
精神病院虽然不是监狱,但也算半个牢笼,看管非常严格,一切玻璃、陶瓷制品都被换成了塑料,只有窗户是玻璃的,但也是厚度极高的硬性玻璃,轻易无法敲碎。
他拥有的,只有那一小块塑料。很长时间,他都会眺望着窗户外的那片荒芜的风景,手里捏着那一小块塑料片在金属窗棂上打磨。
他别无选择,房间里一切可能被利用的锐角、坚硬的金属都被替换成了圆润的塑料——精神病院设计之初就是这样,主要是为了防止病人自残或伤害他人。
渐渐的,那一小片塑料被他磨出了一个锐角。那个锐角越来越尖,他握在手掌心里轻轻割了一下,便多了一道血痕,深红色的血珠从里面渗出。
明天它就会排上用场——要么划开自己的喉咙,要么划开Brad的喉咙。虽然他热切地、虔诚地祈祷是后者,但他内心清楚,即便是后者,最后他的下场也会是一样的。
他握紧那枚塑料片,正暗暗下定决心时,走廊外响起蜂鸣的警报声,一名护工慌慌张张地推开他的门告诉他多功能厅着火了。他混在人群里逃了出来,和他一起的,大概还有五六百名患者。
“你看到火了么?”
Kevin点点头:“当时火光冲天,全是黑烟。多功能厅是我们平时举办活动、一些晚会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多媒体设备,用起来高温很容易着火。”
“深夜也会使用么?”方樾注意到火灾发生的时间。
“那倒不会。”Kevin也皱起了眉,“但确实是五楼着的火。多功能厅就在五楼。”
正说着,池小闲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摸出手机,找到相册,点开了一张图片,递到Kevin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是他当时在打印店拍的,上面一共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打印店老板,另一位看长相应该是他儿子,两人有同样的卷发和驼峰鼻。
Kevin仔细地端详着,脑子里依稀冒出一个人像,他迟疑道:“陈……?”
“陈启航?”池小闲说出了打印店老板儿子的名字。
Kevin一拍大腿:“对,是他!他跟我是一样的,都是从北方高地转过来的。”
池小闲有些惊讶:“我以为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南方高地的人。”
Kevin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在北方高地的时候就见过他,吃饭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但没说过几句话,只有点眼熟。”
“他是什么原因进去的呢?”
“和我同一期进监狱的获罪原因大致都差不多,更何况他也被转移到了南方高地,所以大概率也是那种特殊犯罪,呃……估计是跟我一批参加了反对高地建设的游行。”
“这么说倒也说得通。”池小闲点点头,“那火灾发生的时候你有看到这个人跟你一起逃出来了吗?”
Kevin摇摇头:“当时太乱了,哪还注意到这么个人。”
忽的一个重要信息闪过他的脑海,他曾经听看护人员提起过这个人。
“他得的是精神分裂。”Kevin补充道。
“你不是说他可能跟你一样是特殊犯罪么?怎么还成真的精神病人了?”池小闲不解道。
Kevin笑了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在里面待久了精神失常是很正常的事情。当你一直和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呆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渐渐忘记自己原本也是个正常人。”
“我记得有次他还在餐厅里突然发病了,抄起餐盘就往边上人头上砸,汤汤水水糊了对方一身,你猜当时他边上站的是谁?”
“谁?”
“Brad。”Kevin道,“当时他正在装摸做样地巡视,实际上只是在病人中挑选下一个找乐子的对象。”
池小闲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后来呢?”
“能有什么后来,陈启航当时就被帅欣带去了Brad的办公室。Brad那脾气,肯定是把他狠狠挨了一顿。”Kevin回忆着,“那之后我再也没在餐厅见过他,我看到过护工把食物送到他房间去。”
正说着,后视镜里忽然远远出现了几辆车模糊的影子。那些车的车身是黄色的,在灰色的路面上格外醒目,像是几只小蜜蜂,看得几人均是一愣。
他们行驶了一路,还是第一次碰到除了帅欣之外的车辆。
几辆车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拉近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这才看清车身上印着黑色的“救援应急补给车”标识。
打头一辆冲他们摁了摁喇叭,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方樾注意到前边帅欣的白色小轿车放慢了车速,打了个转向灯,似乎有意靠边停下来。
“停吗?”池小闲问,“是不是再拿点食物补给啊?我们吃的有点少。”
方樾原本有些担心碰到再碰到军部的人,但这几辆车的车牌都是黄色的,那是消防用车的标识——这些救援车大概率是临时用消防车改装的。
于是方樾也靠边停下了车。
很快从车上下来几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池小闲见没有军官,刚松了口气,却又猛地发现坐在驾驶室的那位倒是穿着迷彩服。只是他没有下车,似乎只是个单纯的司机。
几位工作人员先登记了他们的信息,然后拿来了几袋食物,里面有矿泉水、压缩饼干、罐头和维C泡腾片。
和之前遇到军队相比,这次的信息登记就粗略了很多,甚至没有要求查看他们的身份证。池小闲瞥了眼信息表,发现帅欣用的是个化名。她自己则戴了顶帽子,只见那尖而瘦削的下颌,不见锐利的目光。
帅欣拿过两袋食物后,又问:“请问有没有降血压的药?车里还有老人,药要吃完了。”
医护人员点点头:“基础药有的,但救援物资有限,只能给你一盒。”
这边在登记取药,那头Kevin已经大咧咧地跟一名女工作人员唠上了。那位工作人员生了一张娃娃脸,大眼睛,看上去像是刚工作没多久的,很年轻,很好说话。
“你们这车是去哪儿?”Kevin随意道,“路上也没个军队守卫,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我们回十区。原本是随军的,但路上遇到了一大波丧尸,给我们冲散了。原本就二十几辆救援车,现在就剩这三辆了。”
“回十区?”方樾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是从十区出来的?”
“十区是高地粮仓之一,又有几家药企,物资多,军部就派了大部队去十区建了一个避难中心。”工作人员解释道,“我们是负责出来搜寻难民带回避难中心的,主要就是八九十这周边三个区。”
池小闲心头微动:“避难中心现在有多少人?”
“大概两万多人。”
“有名单么?我家人就在十区。”
工作人员点点头,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出来时我们带了一份,你家人叫什么名字?”
“高美音。”池小闲道,“美丽的美,音乐的音。”
工作人员在电脑里输入这三个字,摁下了回车键,弹出来的结果显示“没有查找到该条信息”。
池小闲瞬间心跌到了谷底,他呆呆地站着,盯着这一行字,半晌没说话。
“有没有可能搞漏掉了?”方樾问那名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道:“输入失误这种可能性很小。不过我们出来也好几天了,这份名单是当时的,后来新收入的难民就不在这份名单上了。”
方樾轻轻拍了下池小闲的背:“说不定是这两天才去的避难所,没登记进去。”
工作人员见池小闲一脸失魂落魄,也迅速反应过来,安慰道:“对的对的,肯定是因为这个。”
她收好物资领取登记表,递给坐在车里的另一名工作人员,Kevin又问她:“你们要和我们一起去十区吗?”
工作人员回过头,“我们还得去趟九区送点物资。”
“注意安全哦。”Kevin好心提醒道。
工作人员笑了笑:“放心,我们不用下车,只要用无人机把东西送到醒目的地方就行了。毕竟出来一趟,虽然跟大部队走散了,任务还是要完成的。”
“你们辛苦了。”
“应该的。”
方樾他们也回到了车里,正要驶离,却见救援车又摁了一下喇叭,那位工作人员竟又折返了回来,敲敲方樾的车窗玻璃。
方樾有些疑惑地降下车窗。
工作人员取出一张照片贴在他窗户边,上面竟是他大学入学时拍的照片,这让方樾十分惊讶。
“你是方樾吗?”
方樾愣了一下,“怎么了?”
“刚才信息登记表上你的‘樾’漏了个木字旁,还好你这照片跟真人很像,不然差点错过你。”
“错过……什么?”方樾不明所以。
那名工作人员又道:“方制凯是你的父亲吗?”
方樾点点头,却蹙起了眉。
对方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工作人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东西,看上去像是加厚了的手机,“这是卫星电话,你父亲托付我们如果找到你就把它交给你,他的号码写在背面了,让我们联系到你之后让你立即给他回个电话。”
“靠!”在一旁听着的Kevin都惊呆了,“不愧是资本家的儿子,还能千里迢迢让救援队送卫星电话,啧啧啧。”
方樾接过电话,却没问关于父亲的事情,而是将话锋一转:“如果有卫星电话为什么刚才不打给避难中心查询一下呢?”
年轻的工作人员一愣,然后一拍脑袋,有些懊恼道:“对不起我给弄忘了,避难中心也可以用卫星电话通讯的。我……我现在就来打一个。”
她拨出号码,似乎信号不是太好,嘟嘟响了好几声电话才被接通。
池小闲的心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
工作人员报出了池小闲奶奶的名字,安静地等了会儿,然后“哦哦”两声,挂掉了电话,抱歉地冲池小闲摇摇头:“没有查询到呢。”
最后一点希望消失,池小闲脱力地瘫在座位上,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当初他因为变成丧尸不敢回去,现在情况稳定下来能回去时,却找不到可以见的人了……
他摘下墨镜,泪水啪嗒就滑了下来。
银星从他的手腕处钻出,伸出小小的触手碰了一下他的泪珠,被咸得抖了抖,却还是替他抹掉了空悬在下巴处的那滴眼泪。
方樾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当初不是让她少出门多储备食物么?说不定她还在家里好好的等你回去呢。”
池小闲渐渐停止了抽搭,揉了把眼睛,定定神,“……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奶奶是很谨慎的人。如果发现外面不对劲,肯定会好好呆在屋子里不出门的。不出门的话又怎么会去避难中心呢?
能建好避难中心就很不容易了,政府的救援队伍应该没有充足的人手再去挨家挨户搜寻幸存者吧。
他越想越觉得方樾说的有道理。
章漪也忍不住来安慰他,“没准还有可能被你爸爸妈妈接走了呢?你爸妈在几区?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闻言,池小闲僵住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慢道:“他们在我小时候出意外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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