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桥信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起身去扶,“等等,花沼小姐坚持住啊,小心摔到头!”
他的身影离开了屏幕,但一闪而过的焦急神色却生动鲜明的落进了费奥多尔的眼中。他微微一顿,有些恍然的压了压胸膛。
神的孩子,变得像人类了。
他的记忆中,有着一头灰蓝发丝的男孩儿,安静的孤身站在雪地里,透着与世隔绝的疏离和冷清。
***
照桥信去国外的第一个月,还在闷头学着语言,优秀的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精通了至少三门语言,日语,英语,还有其他掌握程度足够日常交流的小语种。他们从小就给照桥信创造了良好的语言环境,就像人们常说的,赢在起跑线上的孩子。
那个时代,电子设备远没有现在发达,没有智能手机,没有花样繁出的软件,人们重视和朋友的每次团聚,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制造聚在一起的机会。
照桥信可以心安理得的呆在家里,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他们去的时候,莫斯科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时不时就会飘起雪花,城市的中心对路面的清洁工作做得很好,几乎不会有积雪产生,但湿淋淋且散落着盐渍的地面仍然让照桥信很不适应。
总感觉水渍会随着脚步渐到裤子上。
——从灰扑扑的地窖里出来都一尘不染的照桥信认真的想到。
陌生却美丽的城市,冷冽且清爽的空气,以及,人们并不热烈的态度。
随妈妈去商场采购的照桥信穿着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有的连体棉衣,戴着厚厚的帽子,盯着商标上的文字发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边安静得过分。
装束原因应该是有的,但一路下来,照桥信没有被一个欧巴桑拦下来,人们多是扫他一眼,然后用一种惊异的眼神和同行的朋友快速聊两句,他们的语速很快,音量又压得很低——毕竟当众谈论外国人并不算什么有礼貌的事——照桥信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索性就不会被外界的信息打扰。
人们仍然关注于他的外貌,但会碍于明显的种族区别不上前搭讪,就连妈妈带着照桥信去商场内的儿童游乐场休息时,照桥信都没有被围起来。
只是没有被围起来罢了,仍然有好奇的孩子过来邀请他一起玩,维持在正常吸友范围内,但这对照桥信而言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体验了。
“你来自哪里?会说俄语吗?”
“你长得真好看。”
“要一起去玩转转椅吗?或者比赛谁爬云梯最快?”
照桥信全都拒绝了,然后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荡到回家。
呵,五官深邃长得漂亮的猴子也是猴子,我不需要和猴子说话。
他极端的杜绝所有人递过来的好意,扮演起高冷的酷小孩,每天用自创名言洗脑自己:只有弱者才需要朋友,只有弱者才会被情感左右,只要冷酷无情,就不会受伤。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愚蠢的,是空洞的,就连喜爱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和
恶念,
没错,照桥信的中二病来得有些早。
无数次拒绝带来的效果是显著的,照桥信成了孩子们眼中无欲无求的独行侠,一身神秘的东方气质,拥有着仿佛大人一般的心智——这种评价全靠他的脸加分,因为同样的事迹放在其他人身上,孩子们会觉得他是不合群的外国怪胎。
而用另一种词来形容,没有朋友的照桥信无疑是孤独的。
只是沉浸在酷小孩人设里的照桥信觉得孤独是强者的标配。或许这也能被称为另一种意义的孤僻症?
“现在的我,就算是上学也没有问题。”
出国的第二个月末,照桥信表情寡淡的这样说道。
妈妈捏了捏他的脸蛋,“可是信,现在已经是期末了,学生们要放寒假过年了。”
以豪情壮志想要进入俄罗斯小学的照桥信蔫了一下,“那等下学期吧。”
日本的新学期开学日是四月,而俄罗斯是九月,照桥信不想再在幼儿园里混,打算直接跳一级。当时只想用知识隔绝外界的他觉得跳级很酷,就适合他这种不屑与同龄人同一步调的“天才”。
而且他对这里与日本完全不同的文化起了兴趣,觉得外国的猴子们可能会有趣一些。
新年对于每一个国家来说都是重要的日子,街上大雪纷飞,却终于有了人烟。装饰的灯盏,商场的音乐,以及人们忙着为家庭聚会做准备的身影。
但是这一切都和照桥信无关。
他除了陪妹妹在屋子里散步,就是看电视里奇奇怪怪的节目,然后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穿着臃肿到走路都难受的连体棉服。
但照桥信也会好奇第一次见到的暴雪天气。
大人们知道那种天气有多么恶劣,而照桥信只是从未见过能把人的视野都遮住的大雪,他见天色并不昏暗,偷偷跑了出去。
空气冷到让皮肤通红,刺骨的寒风更能吹到他麻木,照桥信站在自己熟悉的小公园里,突发奇想的摘下了帽子,去感受暴雪天的纷杂与宁静。
俄罗斯地广人稀,这个城市很大,照桥信并没有住到市中区,他居住的一带有些地方简陋到像是乡下,没有漂亮高大的建筑,也没有浓郁的草木作为妆点,
这个冬天看上去只有雪是美丽的。
照桥信在雪中继续扮演酷小孩儿。
不管怎么看,他那仰头凝望天空的模样都非常傻,因为摘下了帽子,他的发丝上很快落下了洁白的冰晶,就连睫毛上也覆盖了一层白,看上去——
像是雪精灵一样。
意外看到这一幕的少年如此想到。
他静静的凝视着光秃的山林间门,那串蜿蜒且浅淡的脚印,痕迹的尽头站着表情冷淡的孩子。
是相较于他们更加柔和的五官,但却十分耀眼。
雪地反射的光芒会映在他的眼睛里,那双瞳眸亮得惊人,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的父母呢?”一个孩子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又是这么恶劣的天气,看上去很像是走丢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少年菲奥多尔好心的问道,“或许……你会说俄语?”
照桥信闻声看向了他,“我自己认路。”
“哦。”
他们的初遇就是这样。
但还没有结束。
照桥信觉得自己的孤独氛围被破坏了,转身打算离开,他被冻得发懵的脑子有些迟缓疼痛,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抬脚就走。
“啪!”
照桥信摔倒在了地上。
可能是雪过于深了,几秒中就能让地上一片银白的暴雪,已经在照桥信站着不动时积攒出相当可观的量,雪面除了厚,还很滑,鞋子底部的纹路都被填得满满的。
照桥信忍了忍,没哭,爬起身继续走。
“啪!”
没走两步,他又摔倒在地。
“……”这对有着冷酷小孩儿包袱的照桥信是巨大的打击,他竟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摔倒了两次!
“需要帮忙吗?”对方出于人道主义再次问道,
照桥信自己爬起来,甩甩头抖落身上的雪。
“天这么冷,你没戴帽……”逐步走近的费奥多尔一顿,话音不知不觉消失了。
被暴雪遮掩的模糊视野中,那孩子的模样清晰起来。
如同电影里调慢了倍速的画面,面前的孩子发丝飞扬,精致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鼻尖耳朵染着红晕,眸子中终于升起了几分倔强,却仍是寡淡的情绪。
……太漂亮了。
费奥多尔震惊到失去了言语。
世界上有这么完美的孩子吗?
不谙世事的纯真,让人忍不住保护的清澈,还有令人欣慰的坚强。
对方走丢了吗?
看上去需要一个足够温暖的房间门。
少年跟上还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独自行走的孩子,在对方又一次摔倒时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
隔了不知道多少层布料的接触让费奥多尔感受不到照桥信的体温,却能感觉到他的轻盈和柔软。
“前面是湖泊。”一直心知这点却未提醒的少年说道,“你看上去迷路了。”
“要跟我回家吗”!
第55章
我遇上变态了??!
照桥信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他稍微自怜了一下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然后暗叹——果然世界上的猴子都一个样。
他打了个寒战,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地窖里的三天。
他信任的老师也是以这个理由让把他领走的,只是他在半路上改了想法,因为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妹妹,于是礼貌又愧疚的对老师说了抱歉,而见他要走的老师几乎是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捂住照桥信的脸把他捞起来就跑。
照桥信从没感受过大人的力气能如此恐怖,对他而言就像不可撼动的磐石一样,等终于被松开,他已经被丢下了地窖。
做了这一切的男人似乎也觉得亏心紧张,如同偷了一个众人窥觊的宝物,满心惊喜惶恐的将其藏了起来。
“不要。”照桥信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这句话在他看来就是魔鬼的引诱,连带着被拉住的手也令他心生厌恶,“我爸爸待会儿来接我。”
对方松开了手,照桥信脚一滑又要摔在地上,但少年稳稳的拽住了他连体棉衣上的腰带。
脸和地面只有一拳之隔的照桥信:“……”
费奥多尔轻笑了一声,“有人来接要在原地等的,小朋友。”
暴雪变得更大了。
天空变成了暗淡的昏黄色,雪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沙粒,人眼的可视度越来越低,棉服逐渐因为长期浸漫在冰冷的环境里而失去保暖作用。
他们处在朦胧的小山林中,照桥信四处看了看,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照桥信慌忙站稳,原地转着圈的试图找熟悉的坐标。
有个柔软的物什被轻柔的套在了他的头上,在这冰天雪地中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家伙轻声说,“天气很冷,在外面要戴上帽子,不要随便把它拿下来,会生病的。”
照桥信抿紧了唇,他想了半天,没想出该怎么描述自己家的位置。
觉得上小学也没关系的自信小孩儿其实根本没有怎么用俄语和别人交流过,一切能力都只体现在书面答题和听力读写方面。
照桥信抬眸瞅着他,努力分辨着这个人的五官。
……年纪不大,穿着
棉衣也会令人觉得瘦弱,眉眼的具体形状看不太清,这里连路灯都没有,但是给人的感觉很亲和。
“请问,你有手机吗”
“没有。”
“……不想跟你回家。”照桥信小声说,“但是……很冷。”
对方怔了怔,照桥信看到他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然后,他的手被拉了起来,明明牵引的力度并不大,照桥信却觉得自己不会摔跤了。
“跟我来吧,迷路的雪精灵。”
雪精灵这个词照桥信没听懂,不过他也没在意。
“你的父母如果报警,这个天气也很难出警的。”他用手指压了压嘴唇,语气很悠长,被暴雪的噪音吞了不少,“大雪封路不说,这里的办事效率…也低到有些令人发指。”
不是社畜也不需要为生活奔波的照桥信对这些没有什么感悟,他只是在言辞间察觉到——这个人说不定是个好人。
他一步一脚印的跟着少年,将脸缩进领口,费奥多尔为他特意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到了看不清台阶的高坡还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一下子提了起来。
“小心滚下去。”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
“不愿意告诉本名的话,俄语名也可以,总要给我一个称呼你的方式吧,难道叫你雪精灵吗?”
照桥信脑海里飞速略过了一大堆俄罗斯男名,挑了一个不那么大众的,“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啊,重名了。”
照桥信:“?”
他随口说道,“那就叫弗拉基米尔吧。”
“总感觉这些名字和你很违和啊。”费奥多尔说道,“那么,晚上好,亲爱的弗拉基米尔。我叫费奥多尔。”
孩子没有回答他,费奥多尔也没有强求,“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呢,时间和环境可都不太好。”
“因为天气很凉,很适合让发热的大脑清醒一下。”照桥信的语速很慢,时不时混着奇怪的语法错误,但足够让母语者听懂他表达的意思,“而且这种天气下,街上不会有行人。”
也就不会有视线。
费奥多尔低着眸子瞥了他一眼,“难道不是被偷渡
带到这里的吗?”
照桥信茫然的抬眼,偷渡这个词他没听懂,而费奥多尔继续说,“这种人很多哦,不过你看上去被照顾得很好,但……”
但人们的喜爱和欲望总是同等的。
他还以为这孩子受了什么苦楚,借着天气的掩饰逃了出来。
大概艰难的在暴雪中行走了十分钟,照桥信的视野里出现了亮光。
他的脸都快被冻到麻木,牙齿止不住的打起了颤,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开,拉着他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照桥信被风吹得很难抬起头,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在下一个呼吸间被裹上了一层带着体温的柔软。
是一条雪白的围巾,接触了风雪的那一面结着霜,落到照桥信脸上的却是温暖的。
“注意保暖。”名为费奥多尔的俄罗斯少年对他说。
照桥信呆呆的看着他,对方微弯着腰,半合的眼睑下是一双瑰丽的紫红色眼瞳,像是泛着幽光一般带着暗芒,他裸露着精巧的下巴,唇瓣只有惨淡的几分血色。他对待孩子的手法很温柔,让照桥信感到了羞耻般的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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