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人撩开帐帘之後说的第一句话。
而且谢扶云来的时候神色复杂,令人难懂,段清当时见识浅薄,再加上那人本就是个谁也看不透的人,他便一直没揣测到其中原因。
他以为谢扶云只是途径此地察觉到他,又本着自家养的师弟怎么也得来看看的想法,所以才过来了。
那几日,谢扶云闲散得很,什么也不干,连灵力都用得少,就在他身旁看着他白天救人夜里诛鬼。
他多次问过谢扶云此行有何要事,但谢扶云要么不说,要么囫囫囵囵糊弄过去。
在他处理完村内的所有事情之後,两人即将分道扬镳,谢扶云却突然嘱咐,说没事不要回山。
段清问他山上可是生了事端,谢扶云玩笑道自己惹了长白不快,最近也会避而远之不再上山,所幸也是出山时间,还说反而乐得自在。
那日之後,谢扶云便往不知处而去,段清却无端心有不安,遂连夜回山。
山上如往常一般冷清,萧瑟之风吹拂雪顶生灵。
他步步踏过雪地,所过之处寸不留痕,然後在熟悉的雪洞口被拦住了。
洞口趴着一只白色异兽,初见时他总叫它四不像,可後来谢扶云跟他讲了这异兽的来历,并告诉他这异兽脾气有时也会不好,千万别惹恼对方之後被它抓成小花脸。
“白泽。”段清叫着异兽的名字,问它,“你为何会在此处?”
它平常总跟着谢扶云,从未离开过。
白泽呜呜嗡嗡不说人语,又或者自知解释不清,便想学他主人一样糊弄过去。
段清第一次不顾礼数,掀飞谢扶云的兽宠,转瞬出现在雪洞深处。
那人正在宽衣,听到动静时便重新穿上了衣裳,但段清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就进得那么快,以至于那半边布上雷霆鞭痕的雪肩在他眼中慢慢被白衣覆盖住的时候,他仿佛傻了一样。
谢扶云转身瞧他,似乎知道瞒不住了,便堂而皇之顶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与他说话,但那调笑的声音无论与平常多么相似,落进段清耳中时也是虚弱无比。
谢扶云是爱干净的,虽说行走世间总会不小心受伤,可段清就从未见他受伤之後露出什么狼狈之相。
是以第一次看到谢扶云如此模样后,段清才终于懂得,不尤人应当避道,因为不尤人独行于三界之外,生前可管死後事,死後可还生前障,所以他们应该避天道,人道,鬼道,一切与天命、炁运有关的事都该避开。
不避的後果他也知道了。
虽然有人替他受罚,但他却痛心疾首,悔之万分。
自那之後,谢扶云似乎怕他思虑过多,徒生心魔,便让他在山上休养。
段清本想每日静心凝炁,但谢扶云却总来烦他。
有时谢扶云会叫他煮茶,他便晨起收朝露,出山采鲜叶,往往回山时谢扶云便等在石桌旁,茶煮好後,段清会放到那人眼前,那人总会垂着眸停顿一会儿,然後才端起来喝。
有时谢扶云叫他跟着去某个地方办事,他便会乖乖跟上,但那时仙山总是以帮他除心魔为借口,无故便将他收进劫境之中,是以他常常在应下谢扶云的话之後便消失不见。
而谢扶云似乎从未在意过他心中所想,在他心神稳定後便笑着看他下山,虽然相送,但未远送。
再之後,过了很久很久,他遭了小人报复,泯阴阁混战之中不慎被蝶絮引所困。
黄粱梦後,万鬼待收。
他一直妄想着谢扶云能独自来找他,不以其他闲得无聊的事由,只为他一人。
那天他等到了。
封印大阵也随之落下。
谢扶云一直站在封印之地看着他。
他被鬼王阴炁裹挟着挣扎了多久,谢扶云就看了多久。
可惜那天明月皓空,可惜那天流风回雪。
可惜那天,封印之地荒草丛生,数百里生灵涂炭。
他许是贪心朝露烹饪的茶,自此一睡不醒。
第76章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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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内的大床上,谢扶云嘟哝着醒过来,睁开眼後却还是满眼懒散,一副睡不够的模样。
“师弟……”谢扶云轻喊了一声,困倦道,“是不是有人敲门?”
段清“嗯”了一声,回道:“是那个叫潘丰的馗师。”
谢扶云晃了晃脑袋,终于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似乎想起身。
段清道:“我去开门,问他有什么事,兄长请继续睡。”
谢扶云轻笑一声,已经起身坐到了床沿,抬手揉着脖子:“算了,你去开门准能把人家正事都吓忘了。”
……
玄关门打开後,潘丰脸色阴郁地站在门外,看见谢扶云便没好气道:“我敲了一个多小时的门,你们是睡死了吗?”
谢扶云“啊”了一声,笑得抱歉:“是睡得有点死,没办法,因为真的很累,你都不需要休息吗?”
你和普通馗师的休息需要可能不太相同吧。
潘丰道:“那个不重要,我今天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谢扶云歪头看了看他手中攥紧的灵储袋,侧身道:“那你进来吧。”
潘丰进到屋里,轻轻环视一遍,目光在次卧方向微有停留,然後坐到了沙发上。
谢扶云突然道:“十一,去倒茶。”
主卧门一响,段清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向厨房走去。
潘丰还是不太能适应会有人做出这种模样的偶,是以当段清把茶杯放下的时候,他连段清的手都不敢看。
他把自己的灵储袋放到了桌子上,斟酌良久才开口道:“谢扶云,自从你死……自从我们以为你死了之後,看到唐明又带了个一模一样的,我们就误以为你被别的偶替代了,那段时间对你不太友好,抱歉了。”
谢扶云喝了口茶。
“没关系。”他道,“所以能说正事了吗?”
潘丰微微一愣,看向谢扶云的眼睛,最後无奈一笑。
“你应该猜到了吧。”他语气低沉,“我来找你的原因。”
谢扶云轻轻“哦”了一声,戳了戳桌上的灵储袋。
“因为你的那只人偶?”
“嗯。”
“他有灵了?”
“是,一早就……”
“你点的?”
“不是!他就不是我做的!是……是之前的一个朋友,他是个疯子,得不到想要的,又快死了,就做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偶,偷偷和我的血结印,想折磨我一辈子。”
谢扶云静静听着,挑了挑桌上那个灵储袋的抽绳:“能放出来看看么?”
潘丰攥了攥手,然後施了召偶法印,唤了一声秦宇。
秦宇出现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眼睛上没再戴着绑带。
谢扶云冲秦宇招了招手。
秦宇看了眼潘丰,在对方点头後走到谢扶云面前跪了下来。
谢扶云抬手,用食指点在秦宇眉心,用灵识探了一下。
指尖与额头相交处发出一阵很轻的白光。
片刻之後,谢扶云道:“有魂魄。”
潘丰皱起了眉,便听谢扶云吐出惊人之语――
“你这只偶体内有一缕魂魄。”
“什么?!”
潘丰看起来毫不知情,神色都惊悚起来:“难道是他……他真的从来都没想过放过我……”
谢扶云看他一眼,收回了手指,淡声道:“这缕魂魄的主体已经入冥界轮回了,但他魂魄不全,估计你那位故人的下一世会是个五感缺失之人。”
“世有前世今生之说,你那位故人这一世丢失的东西,必将会在下一世相互吸引,牵绊,最终找寻回来,他死前把自己一缕魂魄放在送给你的偶体内,大概是想让你带着这只偶,去遇他的下一辈子。”
潘丰语气悲伤道:“那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我要怎么做才能彻底离开他。”
“与偶解除血印的方法倒是有,不过有灵之偶解起来稍微有点麻烦。”
“要怎么做!”潘丰急声道。
谢扶云看他一眼,转眸又看向秦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弹了弹秦宇的脑门,缓声道:“血印霸道,主人弑偶也会遭到反噬,如果你不介意半生修为都毁在这上面……哦,也对,你要是真不介意就不会来找我了。”
潘丰苦笑一声。
“那就第二个办法吧。”谢扶云往沙发背上一靠,示意秦宇站一边去别跪着了。
“进入劫境,让他为你自杀,一回不够就两回,两回不够就十回百回,只要你能坚持本心,冷心无情不被动摇,直到最後,一定能让你的偶知难而退,主动自裁以解血印。”
“怎么样,这个法子虽然有点费时,但是省心省力,对你也没有任何损伤。”
潘丰沉默了一会儿。
劫境并非虚境一样超脱现世的存在,它就是现世,也几乎是每个馗师都会经历的东西,一般会在馗师达到修为瓶颈或初生心魔的时候,天道有所察觉,便会命直隶灵山将馗师打入劫境历劫,历劫之时,馗师会失去一切记忆和修为,可能为人,可能为妖,而且容貌改变,身份不同,气息也与前尘不尽相同,往往你行走世间多年,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正身在劫境,又或者不知自己身旁所过路人可能与自己有着一线前缘未解。
但劫境之中千变万化,往往不会有人能安稳一生,危险远胜厉鬼虚境。
“还有别的办法吗?”潘丰轻声问。
谢扶云笑道:“第三种办法其实也不叫什么办法,就是要你顺其自然去寻人,他下一世并不认识你,说不定还是个好骗的痴傻之人,你帮他把魂魄归体,你的偶自然会恢复到无灵状态,只不过到那时候,你的故人记起一切恐怕还会缠着你,不过他是不是你的对手就不知道了,你就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他以绝後患我也管不着,到时候因果报应你自己受着就行,不过如果你肯用这种办法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来找我了。”
潘丰捂着脸低下了头,深深叹了口气。
客厅寂静了好一会儿,潘丰抬起脸来,眉头紧紧锁着,问谢扶云:“你会卦术吗?”
谢扶云:“略通一二。”
潘丰目光落在前面的某个点,漫无目的地盯了一会儿,然後很慢很慢地咬了咬牙,以一种说完就会後悔一样的语气道:“那就麻烦你,帮我算一算……秦宇航下一世降生在哪吧。”
“帮你有好处吗?”
“我能给你的好处你应该都瞧不上,不过我知道,你在找鬼王阴炁落脚点吧,襄什村你已经去过了,下一个地方很远,我可以开车捎你们去。”
谢扶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好吧。”他轻笑道,“其实你不用带我去也没关系,我本就乐于助人。”
你乐个屁。
潘丰失笑摇头。
谢扶云懒得动,冲段清偏了下头,对方不需他多言就已经会意,捉了秦宇的後衣领拎到卧室里卜卦去了。
客厅里,谢扶云拿起桌上的水果开始啃,并打开电视问潘丰看不看电影,潘丰表示没那个心情,然後见谢扶云啃苹果啃得香,便也情不自禁拿起一个开始啃。
所以当潘丰接到好友的视频通话时,他和谢扶云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喀嚓喀嚓’声。
好友正在某处做任务,打电话是为了跟他聊些虚境趣事,结果聊着聊着潘丰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示意好友别动,然後凑到屏幕前死死盯着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他急匆匆和好友说了有事待会再聊,然後挂断电话,退出好友的聊天框,往上滑去,滑到某人的对话窗口,点了进去。
里面最新的一条消息显示对方发了个在家里喝早茶的图片,时间是今天早上八点零几分。
潘丰发过去一句:【你干嘛呢】
对方秒回:【看电影】
【看的什么电影?】
【哥斯拉大战僵尸】
【演到哪了】
【哥斯拉变成了僵尸哥斯拉哈哈哈哈】
潘丰和看电视的谢扶云示意了一下,拿着手机去了阳台,然後打开聊天框右下角加号,点击了视频通话。
对方磨叽了很久才接通。
张嘉佳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他躺在类似酒店的大床上,脸上不知是汗是水,好似刚跑完八百里似的。
【哎?丰子,你找我干嘛?】
【你在哪呢?】
【家里啊,我还能在哪,我哪都去不了嘛。】
【你家床单枕套都是纯白色的吗?】
【啧,哎呀别提了,我昨天一个人喝酒喝得老晚,醒来还是被家里佣人从地上抬起来的,床上被我吐了,那简直一个不堪入目……】
【是么?】
【那可不,你在哪呢?】
【我刚结束襄什村的任务,昨天到的家,现在在谢扶云家。】
【谁,谁谁谁??哦你说谢扶云,你说的是那个冒充他的偶吧,哦那我知道了,你就在唐明家呗。】
【不是,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谢扶云没死。】
【……你说什么玩意?】
【我说谢扶云没死。】
【不应该啊……丰子,我觉得你骗我和谢扶云真没死这两个事都有点令人不敢置信。】
【是啊,我从来不骗你,所以你也实话实说,你到底在哪。】
【我……嗯……我就在家嘛,我还能在哪,丰子你怀疑我?】
【哦,那李林洋(刚才通话的好友)在哪?】
张嘉佳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潘丰冷笑一声:【刚才我跟他打电话,分明看到你在酒店大堂吃自助。】
张嘉佳‘噌’地一下坐了起来,隔着屏幕对他做嘘声的手势:【别别别别别嚷嚷!千万别让我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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