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知,是他先露了怯,才叫周昭宁得势便猖狂。这情人间的亲昵,左不过是敌强我弱,敌退我进罢了。
他只知道,被他这般拿捏,恼火得很。
“不好说,到底是谁不能好好站着。”
他撇过去的头转回来,一脸不屑,迎上周昭宁的目光,不闪不避。
周昭宁缓缓点头,笑意更甚:“手底下见真章,来日自见分晓。”
封离咬牙切齿,他怎么就陷了圈套,应他这种话作甚?弄得好像他们约定了什么似的!他本意是要拒绝的!
“你不是想吃烤肉?趁着战况尚未胶着,一会偷偷给你烤点,太医换过药你让明福来找我。”
说完,周昭宁给他拉好衣领,起身出帐,整肃威严,仿佛刚才耍无赖占便宜的根本不是他似的。
“算你有良心……”封离嘀嘀咕咕,生气的表情没绷住。
明福在门口听了个差不离,不得不承认,王爷就是知道怎么拿捏他家殿下,都说蛇打七寸,这完全是分毫不差,殿下这下半辈子,他看是跑不掉咯。
封离在养伤,太医盯得紧,是不许他吃什么炙烤之物的。周昭宁给他烤了鹿肉,封离满怀期待,结果明福鬼鬼祟祟端进来他一尝,没油没盐没香辛料,除了还算细嫩,吃得味同嚼蜡。
“他什么意思?糊弄谁呢?他人呢?”封离三连问。
明福挠头:“王爷说太医的话不能都不听,重油重盐加辣不行。”
“……”封离歪着头看明福,翻了个白眼,“难怪他要叫你去接,因为他也知道我会骂他!”
“王爷也是为了您好,两相折中,各退一步!”明福说完一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被周昭宁连摆两道之后,封离决定不理这人了,哪怕两人睡一个大帐,一处起居。
可很快,他就发现周昭宁也不怎么搭理他,每日不是商议军情,便是处理京中来的事务,还要看军士操练,忙得不可开交。只有睡前两人能说会话,封离不搭理,周昭宁便叫明福和太医进来问话,问完自顾自靠在封离身边入睡。
封离心里有些怪怪的,或许是整日都在休息,夜里周昭宁睡着了他还醒着,有时借着帐外透进来的火光往旁边看。
如此三日,他坐不住了,也不贪睡了,也不赖在大帐非要听议事了,让明福扶着去营中散步。这一去,便撞到了一个人。
戚炎和封离见面,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他心里都怪这位七殿下,虽说救了他,但不仅把他抓来北军大营,还害他被老爹打军棍。
封离被明福扶着,戚炎被两个亲兵抬着,两人甫一见面,戚炎便是龇牙咧嘴。封离不恼,反而笑起来,瞧小霸王的热闹,正好给他解解闷。
“小将军,屁股都开了花,不在帐中歇息,还出来晒太阳?”
哪壶不开提哪壶,戚炎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当即便骂道:“你个病秧子,要你管!”
“没礼貌。我叫你一声小将军,礼尚往来,你当然要称我为殿下。你这样不好,太暴躁。”
“殿下?你想得美!你害我挨打丢人,还想礼尚往来?我与你只有……”
封离突然以指压唇,比了个嘘,示意他住嘴。
“你爹来了。”
“你爹才来了!我与你势不两立!”
戚炎话音未落,封离就见他身后,戚飞虎将军大踏步而来。他真的没骗人,奈何有人作死,不肯相信。
戚飞虎大将军拎起戚炎,一个大耳刮子便甩到了儿子脸上,差点又给他蹦出一颗牙来。
“逆子!你跟谁势不两立?!说,跟谁!”
“爹——!”戚炎怕了,缩着脑袋,讷讷不敢言。
“要不是殿下救你,你还想在这安安稳稳养伤?你现在就在北梁军的牢里,弄个囚车装着你,饿都要把你饿个半死!到时候老子是不会救你的!”
“爹……我不要你救!我也是有骨气的。”
封离听着好笑,默默偏过了头,给戚炎一点薄面,尽量不当面笑话。可戚炎盯着他呢,看得真真的,又气又无奈,被他爹拎回营帐,又挨了一顿收拾。
他在外头逛够了,把营中排布、军士面貌、铠甲兵器都看了个差不多,这才回中军大帐。
这晚,周昭宁单方面的睡前夜话多了点内容,调侃他逗戚炎的事。
“逗可以,但得有分寸。同进同出我都能忍,若是再和谁一起泡池子,就算是程寅我也给他砍了。”
封离本不想搭理,奈何这人威胁要砍人,他只好应话。
“你发什么疯?”
“你才知道?当日便差点疯了,闷进去一坛子醋。”
夜色深沉,只有帐外透进来的一点昏黄火光,仗着昏暗不清的环境,封离肆无忌惮地烧红了脸。泡池子,真的有很多回忆,那些画面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最后停留在月下林中那一处水潭。
这人有什么好吃醋,他可没和其他任何人那般泡过池子。
想到这,他下意识往旁边一缩,拉开和周昭宁的距离。
他一挪,周昭宁又怎么会感知不到,他跟着挪近了些。就在封离想让他走开的时候,他突然放软了语气说:“阿离,别跑,明晚就不能陪你了。”
封离一惊,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要去滁州?”
“下午你逗戚炎那会,来了新的战报。曹永亮发现梁军西进攻打望城只是假象,梁军主力攻下扶江城后,回师滁州州府,和赫连重锦的偏师合攻。如此,我们陷入被动,我欲带大军前移,更方便应对,梁军主帅阿尔哈图不好对付。”
“我留在这?”
“柱国坐镇后方,你在这先养好伤,一切之后再叙。”
封离深知他的安排是最好的,终是应了下来。大禹北境本不宽广,但战况变化如此之快,仍是出乎他的意料。梁军的骑兵不容小觑,阿尔哈图是个人物。
“好。”
“我明日便要启程,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封离侧头看向他,故意装不懂,反问:“什么话?”
“比如……会想我之类。”周昭宁牵起他未受伤的右手,一根根手指交错,直到十指相扣。
第82章 北上(3)
过去封离出征时, 身边只有战友热血的呐喊,从未有过这般儿女情长的温存。他很想干脆利落地回答“不会想”,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眷恋身边人的热意。
十指相扣, 周昭宁手上的茧都被清晰描绘在他掌心,他们亲密无间,仿若一对有情人。
没等封离想清楚要怎么答他的话,他又开了口:“每日军情来往皆是快马, 你若是想我了,便往里夹些私话。递给柱国便是,我与他说了, 他不会拆阅。”
“你……真是疯了。”如此公器私用,还专程和大将军打招呼, 实在是令人万分羞耻。封离活了两辈子, 还未办过这样毛躁的事。
可周昭宁的这份惦念, 又让他心中受用,怕露了情绪,他只好偏过头去不看周昭宁。
他不看, 周昭宁却舍不得不看他,明日便要出征,战场上瞬息万变, 此去前途未卜, 少看一眼都舍不得。
周昭宁抚上他的脸,强势地将他的头掰了回来。
“只身北上时, 我最遗憾的便是没有收到你的只言片语。内阁、府里、各部,递来的折子、信件雪片似的, 就是没有你写的一个字。阿离,你好狠的心。”
“我本就没什么要说的, 徐清安不是定期与你汇报?还有什么非要我说的?”
周昭宁闻言,气得拧了一把他的嘴,舍不得下力气,却不甘心听他说这般无情的话。
“这回,要与我写信,可听清了?”
昏暗中,周昭宁灼灼目光仍清晰可感,他周身气息炽烈,贴近时,激得封离下意识想往后退。可周昭宁的手还掐着他的下颌,他要退,只能先把他的手推开。
这一推,让本就满腔离情的周昭宁像着了火,越是被躲避、被抗拒,他便越想靠近。他原本没打算做什么,这下却动了心思,一开口,声音都沉了些许。
“跑什么?问你的都不答。”
封离感知到危险,只好应下:“好,给你写信。”
“嗯。”周昭宁点头,从容不迫,唯有那拖长的语调,显示着他的心绪。
封离急急拉被子想盖,周昭宁一个翻身便覆了上来,他居高临下俯视他,像抓捕到了猎物的虎豹。
“你干什么?很晚了,该睡了。”封离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抬手轻推他。
周昭宁不答,只是静静看他,可偏偏这样更是压迫力十足,像在思考这猎物要从何处下口。
半晌,他突然说:“今日又吃了烤鹿肉,你难受了。”
封离脑袋里咯噔一声,霎时窘迫起来。没想到他竟看到了……一定是他给自己擦身的时候。他上半身伤口未愈,不便洗浴,周昭宁不肯假手于人,这段时日都是亲手帮他擦洗上半身。
今日周昭宁突然给他又烤了一盘鹿肉,现在想来是他知道大军即将开拔,特意临行前再给自己做一顿。
可天气渐暖,他吃了鹿肉便有些燥热,周昭宁帮他擦洗时他起了势。以为裤子遮挡他没发现,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我没有。”封离嘴硬,耳朵却全红了。
周昭宁轻声调笑,暧昧丛生。
“阿离,便是你不愿想我,我也要你想。你记着,今日欢愉是谁给的……”周昭宁话音未落,封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胯骨。紧接着,他便被温热整个包裹。
“周,周……”封离语不成调,他一垂手便抓住了周昭宁头顶的发丝,“你起来……”
身弓如弦月,差点翻身而起,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热汗如雨,令周昭宁的手都沾了湿意。
“别……周昭宁……”
亢奋、欢愉、羞耻,封离拒绝着却又欲罢不能,竟下意识喊出了“皇叔”。太过羞耻,以至于思绪回笼后,他完全无法面对周昭宁。
他的手还绕着周昭宁的头发,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是翻涌的深潮。失焦的眸子渐渐凝聚,落在周昭宁唇边。
周昭宁的喉结上下滑动,吞咽着什么不言而喻。看到这个动作,封离的脸更是红得像要滴血。周昭宁的眸子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可他吻下来的力道却无比清晰,又深又重,像要把人拆吃入腹一般。
“你何必……”
“我欢喜。”
两人一时无话,封离耗费心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周昭宁轻吻他唇角,低声说:“傻子,总有一日,这些我都要讨回来的,你心软什么?”
封离醒时必不会如此乖觉,可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却十分安稳,竟在他脸颊蹭了蹭,右手拽住他的袖子。
“还说不喜欢本王……”
周昭宁心情大好,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封离明明醒了,却装睡不动弹。周昭宁昨日得了“彩头”,今日宽纵得很,半点拆穿他的意思都没有,径自起床洗漱,点兵列阵。
封离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大军整队完毕,这才踩着点出大帐,就着微风为他送别。
上一次是在禹都城外,十里长亭,他说盼君凯旋。周昭宁未战返京,救他于牢狱,带他出禹都。
这次是在北军大营中,军情所迫,他要先行一步。
封离没有要任何人搀扶,长身而立,挺拔如竹。他望着周昭宁,说:“等我伤愈。”
昨夜种种,仿佛已消散在这微风里,可眉眼交错间,彼此却又心知肚明,那些不可言说的情动,已深埋心底。像一颗种子,正静静发芽。
周昭宁解下腰间佩剑,深深看他,双手将佩剑递到他面前。
“一直没告诉你它的名字……此剑名为青罡,青冥千重,罡风一落。此剑,赠君。”
宝剑赠英雄,封离的目光将那剑身剑柄一寸寸扫过,郑重接下。他霍地拔剑,雪刃曜日,辉光刺目。
“多谢。”
周昭宁一跃上马,大军开拔。他的身形高高立在前方,如一面不倒的旗帜。
一旁,程寅和他的父亲卫国公告别,卫国公叮嘱:“护卫好七殿下。”
“阿爹放心。”
大军渐渐消失在北军大营外,封离一回头,正好看到戚炎被人抬着,在一顶帐篷外的角落里伸长着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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