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它话还没说完呢。
对面青年的眉眼虽然平静柔和,但006却感觉到此刻的沈厌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微垂的长睫下,那眼神时而晦暗,时而又显得安静无害,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渗血都浑然不觉,藏在袖下的指尖神经质地轻颤着,整个人仿佛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006:行叭。
它屈服了。
怀着让宿主一个人静静的心思,系统用仅剩的一些能量打开了时空通道,把沈厌和自己一并传了过去。
-
噗通。
沈厌掉进了水里。
水不深,踩着底也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但突然被传送的眩晕和身体上的虚弱感使他竟一时难以站稳,全身失重一头栽倒下去。
温热的水灌入口鼻,四肢绵软无力,挣扎间,他被迫呛了好几口水。
沈厌勉强支着身子够到岸边,将脸埋在臂弯里,气若游丝地挂在那里不动了。
全然没注意到背后有双冰冷幽深的眼眸从一开始就在注视着他。
他此刻全身上下灵力尽散,又受了一堆皮外伤,没有半分气力去观察周身的情况,还能撑着把自己支在岸边就不错了。
伤口一直泡在水里不好,沈厌现在只想爬上岸,无奈此刻身体虚弱得过分,甚至连把自己从水中撑起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清澈的水流浸润伤口,在沈厌周身晕散开一圈淡淡的粉色。
青年现在全身湿透,血衣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其下形状优越的蝴蝶骨伴着呼吸细微的起伏若隐若现。
骤然撞入顾淮烬视野里的便是这般景象。
背对着他的人似乎从始至终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虚弱又狼狈至极地将自己挂在岸边,腰线清瘦,散落的发极黑,却衬得那裸露出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顾淮烬指尖乌红的魔焰涌动,望向对方的目光中含着种看死人的漠然,却只在即将下手的一刹那,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人,给他一种熟悉感。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气息清冷、容色淡漠若冰雪的身影,回眸遥望过来的目光比手里那三尺寒芒还要冷上几分,此刻竟与水池边的背影隐隐重合了。
但顾淮烬顷刻便将这个荒诞得可笑的想法给打消。
那可是生来便在云端要世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就连看人分来的目光都漫不经心得宛如垂怜或施舍,怎么可能……
饶是如此,他还是提起了些兴趣,暂歇了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入侵者立刻化作一朵漂亮的血花的念头。
“你是如何进来的。”
等沈厌反应过来的时候,陌生冷冽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靠近他的人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甚至连水波的涟漪都没惊起一丝,铺天盖地的杀意便骤然席卷了他。
“孤身一人前来刺杀本座?胆量倒是不小。”
一只手毫不留情扼上他修长的脖颈,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折断,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逐渐收紧力道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厌没动,维持着背对那人的姿势静静趴着,艰难开口。
“顾淮烬,许久未见,都认不出我了吗。”
在那人吐出“本座”二字的时候,沈厌便已完全确认了身后之人的身份。
普天之下,以这种狂妄至极的口吻,又敢以“本座”称呼自己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饶是涵养极佳如沈厌,此刻都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什么坑爹系统,把他扔到荒山野岭里跟虎狼为伴都比在这玩意身边强好吗。
这不是想让他活,是想让他连死了都不安生啊。
掐在脖子上的手倏然一僵。
“沈厌?”
舌尖微动,他情绪复杂地慢慢吐出那两个字,带着几分轻薄又散漫的戏谑。
沈厌不回头,都能想象对方脸上该是怎样异彩纷呈的表情了。
自己当下这个模样,顾淮烬当然认不出他来。
沈厌二字,向来是与惊才艳艳、姿容卓绝作伴,任谁也不会把他同如今这般落魄狼狈的姿态联想到一起。
又或者说,这种时候在沈厌过往众星拱月的人生中从未存在。
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总算卸了力道,沈厌慢腾腾转了过来,脊背靠着坚实的岸边,支着自己不至于脚一滑就倒下去。
入目的赫然是顾淮烬那张冷若寒霜的面容。
同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肤色冷白如玉,眉间一点妖冶魔纹似火,凤眼薄唇,精致昳丽的眉眼锋利如刀,优越的下颚线上还挂着点点晶莹的水珠。
视线往下,沈厌忍不住挑眉。
光的。
光的还很彻底,从头到脚啥也没穿。
他这是什么运气,还撞上人家沐浴了。
“沈厌,许久不见,你怎就惨到这般模样。”
两人本来身高相仿,只是沈厌背靠墙曲着身子,就显得低了顾淮烬一头。
对方垂落的目光里含着几分怜悯与讥诮,话语间的讽意几乎凝为实质,可他并不在意。
前世的沈厌跌落尘埃后早已受尽了精神与肉/体上双重屈辱的滋味,现在的他已经能十分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落魄,甚至摆烂躺平。
这是曾受尽瞩目的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见沈厌不语,顾淮烬嗤笑,抬起他下巴,垂眼端详着他的脸。
饶是此刻衣衫尽湿,墨发散乱,形容狼狈至这般,却依旧掩不了这人堪称祸水的美人面。
两弯眼尾狭长,瞳色乌漆,若琉璃珠玉,眼睑下落一颗妖色小痣,不笑时也自带几分多情似无情的勾人之态。
那些为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头争了多年、手段尽出的女修们,在这人的面前也要沦为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沈厌仍由那道宛如打量猎物般的滚烫视线从他的脸游离到脖颈往下,殊不知自己这般顺从又带着几分忍耐的模样却更能激起人内心隐秘的施虐欲。
他幽幽开口:“尊上看够了么,看够了能否抱我上去。我身上伤不能久浸水。”
听到这话的时候,顾淮烬都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个沈厌是不是假的。
刚刚触碰的那一瞬间,他自然感受到对方体内灵力空空如也,连站着都要借助外力,此刻的他,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只能任人摆布。
可是令顾淮烬全然没想到的,是沈厌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会让人帮忙?
还让人……抱?
沈厌倒是十分自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这番话。
开玩笑,不让人抱,难不成还让他一直忍着?
他现在已叛出重华宫,在身份上同魔尊已然不是不死不休的仇人,纵使两人旧债不少,但更多的,沈厌是把对方看作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而非必杀不可的死敌。
“你在使唤本座?”
顾淮烬眯起眼,手指加了些力,白皙的皮肤上立刻被掐出一道扎眼的红痕。
看着就像被虐待似的。
沈厌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人到底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单纯的恶趣味。
他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若是自己看到昔日宿敌这般狼狈又任君搓揉的模样,他也会忍不住想戏弄对方一番的。
“怎敢。”沈厌弯眼轻笑,“我只是请魔尊帮忙罢了。”
顾淮烬漆黑的眼瞳闪了闪,指尖有意无意抚过他眼角下的小痣。
“沈仙师,魔域中人,唯利是图,凡事都要讲究代价,你又能给本座什么呢……”
只见对方垂着眼,薄唇紧抿,牙齿将血迹斑驳的唇都咬得泛白,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极度强烈的情绪。
俊美青年的脸上划过一抹恶意几乎凝为实质的笑。
是了,沈厌就应当像这般,一身骨头硬得要命,冷心冷清到极致,眼中只有他的那把剑,哦,或许还有修真界那群弱得要死的废物。
你的每一次受伤,都是为了护那些废物,现在落到这般,是不是也与他们有关呢?
青年的眼瞳隐隐闪过妖异的红光。
感到屈辱?不甘?恼怒?还真是精彩啊。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本座可是想了千万种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沈仙师,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沈厌沉默了良久,就在顾淮烬好整以暇等待着对方忍无可忍要爆发的时候,却对上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顾淮烬。”
他嗓音有些哑,声线却是极为好听的,气息温吞,叫出他名字的时候酥酥麻麻像讲什么情话。
“求你。”
魔尊只觉得一股邪火从下腹窜了上来。
他的手指还压在沈厌眼尾,后者明明什么都没做,看过来的模样竟令他一时难以招架。
他指尖加了些力,对方的眼尾立刻泛起红意,那点小痣宛如淬了血般殷红,配上一双被水雾氤氲了的眼眸,哪有半分往昔清冷孤高的影子,倒仿如邀人的妖精。
“沈仙师求人的模样还真是动人,是对别人也如此,还是只对本座一人呢?”
顾淮烬笑得有些冷,挥手招来一件玄色衣袍裹住自己,一手环住沈厌肩膀,一手抄起他腿弯,便将人带上岸来。
第3章
脱离了湿漉漉的环境,还不用自己站着,沈厌感到好受了不少,同时内心更加笃定了一件事。
自己这位宿敌,估计受不住别人示弱的模样。
更别提那个示弱的人是他沈厌,当年曾居高临下亲手将锁链缚上顾淮烬脖颈的人,如今两者身份倒转,对方肯定是要一点点报复回来的。
而他现在修为全无,与废人无异,落到顾淮烬手里,无异于砧板上任人摆布的肉。
装弱,这本是过去的沈厌嗤之以鼻的一件事。
但前世光芒尽失的他什么耻辱没受过,而今不过是在宿敌面前服个软罢了,比面对那些虚伪恶毒之人的嘴脸要好千倍万倍。
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沈厌了。
头因失血过多有点晕,沈厌干脆顺势倚着顾淮烬肩膀,后者体温很高,让天生体寒的他贴得很舒服。
“沈厌,你就一点也不怕本座杀了你?”
头顶上忽然传来顾淮烬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的冷漠。
沈厌抬眸,恰好撞进一双幽黑如墨的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外界皆传新任魔尊暴戾恣睢,任意妄为,全凭兴趣杀人,还极好施虐,谋夺魔尊之位时便血洗了整座魔宫,见人便杀,还将形状骇人的尸体挂在宫门七天七夜,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沈厌在顾淮烬当魔尊之前便与他相识,那时的对方,倒与这般描述不符。
他知道时间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但也知道,传闻不可信。
前世他自己不也是被千夫所指,从剑道天才辱为勾结魔族、畏罪潜逃的极恶之徒,一桩桩一件件他闻所未闻、罪大恶极之事尽数被扣在他头上。
而他辩无可辩,至死也未能洗刷冤屈。
在沈厌眼中,顾淮烬现在是个怎样的人,自然不是由那些传言左右的。
“我如今身上已无半点灵力傍身,杀我对尊上而言易如反掌……但我确实不怕你会杀了我。”
他弯眼轻笑。
“毕竟,玩活人总比死人有意思,不是吗。”
沈厌清楚,落到顾淮烬的手里,自己逃出去的可能近乎为零,与其来一出话本上狗血的你追我逃的虐身戏码,倒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顾淮烬望着他的眼瞳深邃,眸底暗色涌动,半晌,发出一声冷笑。
沈厌,你还真是变了许多。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你又是因为谁,被折了羽翼,碾碎一身傲骨,丢弃所有傲慢,落到这般任人可欺的模样。
顾淮烬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真假:“哦?那如果本座说,想让沈仙师留下当本座的娈宠呢?”
闻此,沈厌眼皮顿时狠狠一跳。
好啊,顾淮烬,玩得还挺变态的啊。
竟敢收他沈厌当娈宠,真有你的。
不就是当年捅了你一剑吗……至于记恨这么久?
被昔日的死对头囚禁起来当娈宠,这种耻辱,是个人能忍吗?
能吗?
当然
“不行。”
沈厌神色冷淡地拒绝。
绝对不能忍。
除非加码。
“我这人有原则,给你当……娈宠,是要报酬的。”
此话一出,顾淮烬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宛如一口血哽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是投过来的视线愈加诡异。
刚刚那话,他是存了实打实恶意玩弄沈厌的心思,吐出这样污秽的字眼,为的就是看对方失态后羞恼、愤恨、惊惧的神情。
谁叫那人高洁干净得宛如云端飘落的白雪,哪怕落到魔域这种布满污秽肮脏的烂泥里,一身仓皇狼狈,却还能散发出明珠般灼眼的光芒。
沈厌太过高贵,淡漠,遥不可攀,即使他已身为魔尊,但魔域也不过也是汇聚了世间最阴暗龌龊一切的丑恶之地。
他依旧深陷泥淖,而那轮明月依旧悬于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及。
只是现在月亮啪嗒一声掉进了污泥里,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甘堕落地安详躺平。
“说说,你要什么。”
他口吻幽幽,目光直勾勾盯着沈厌,仿佛要在他的脸上戳出两个窟窿似的。
顶着那道捉摸不透的阴沉视线,沈厌缓缓开口。
“首先,帮我治疗好身体上的伤势。我现在体内被种了魔种,灵力尽散,需要内力丰厚之人每日近身条理化解。我还要取自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来重塑经脉,若是可以,希望尊上能让我进一趟魔域暗渊……暂时就这些了。”
待最后一个字吐出,顾淮烬盯着他沉默良久,周身气压低得恐怖。
倏然,他一把将沈厌不由分说抵在墙角,五指掐住后者脖子,垂落的目光冰冷又讥讽,眉间燃烧的魔纹鲜艳如血。
滔天魔气不带丝毫怜悯地朝他施压。
“沈厌,本座凭什么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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